书城政治求真务实:通往中国现代文明社会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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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用“演化博弈论”解读中国社会风气(2)

美国也是“地大物博、人口众多”,社会风气好一些,说明宗教在一切从头开始的新大陆上是起作用的。但以上的讨论表明,对中、美、日的社会风气进行比较,不能只看宗教,事情要先从涉及初始条件的演化博弈看起。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起点思维”,按照这个“非常识”的思维,政府和宗教都是文化的结果而不是初始原因,政府和宗教的作用只是在于表现和强化那个“初始原因”。当然,政府和宗教会在下一步起作用,从而成为某些新变化的“后发原因”。演化博弈考虑文化之间的撞击以及文化与制度之间的互动,它是一种“起点”、“过程”和“结果”并重的世界观。

说到“政府”这个关键问题时,相信“都是文革惹的祸”的人,潜台词要么是“只有基督教才能治中国的社会风气”,要么是“只有多党民主才能治中国的社会风气”。

如果说食洋不化指的是中国人不懂中国甚于不懂西洋,那么,“只有基督教才能治中国的社会风气”就是一种典型的食洋不化。中国人就是信了基督教也改变不了原有的信仰,因为信仰是在血液里流的东西,不是脑子一发热选择出来的东西(注意,我不是说信基督教是脑子发热,我是说将基督教工具化是脑子发热)。“潜意识”中的信仰和“意识”中的信仰是两回事——西方人的基督教是他们“潜意识”里的基督教,中国人刚信的基督教则是“意识”里的基督教。自然的信仰是一种幸福,经过“意识”选择出来的信仰,却是一种与原有的“潜意识”中的信仰相冲突的磨难。所以,“改宗”是一种莫大的痛楚。如果说中国人的“现世实利主义”是在基因里定了格的,那么意识里的东西则很难不被潜意识过滤掉,再怎么想“纯粹”也“纯粹”不起来。

“只有多党民主才能治中国的社会风气”则是一个更大的谬论。多党民主治不了中国的社会风气,相反,中国的社会风气反倒很可能会把多党民主给“治了”。为什么?因为多党民主不是制度设计和制度确立的问题,它是制度运行的问题,而制度运行是实践者和操作者体现其文化特性和行为特征的问题。民国初年的“民主”我们都看到了,让“犯规成性”的中国人“运作”多党民主,就等于让自由散漫的人操作一个“自由界限敏感”的制度,结果只会使民主公地悲剧问题更加严重。

有人说,同是中国人的台湾人搞多党民主,社会风气就比大陆好。这是一个更为严重的错误。台湾地区的社会风气本来就比大陆好,蒋介石的大陆“官文化”已经把原本的社会风气搞坏了,现在的多党民主又进一步把它搞坏了。这也就是说,多党民主的“公地逻辑”,会让在“犯规文化”里泡大的某些中国人有了更大的“犯规成性”的自由空间。“约束型的意识形态”制不住中国人,“反约束型的意识形态”只会让社会风气更加不堪。

中国不管是搞“多党民主”还是“一党民主”我都不反对,我反对的是“以为有法治了,民主就能运行起来”的观点。这么说,中国人的一些不良社会风气没治了?当然不是。下面我会谈到改变进化稳定策略的希望在哪里。

三、道德与启蒙

一般而言,信任和牺牲无法突破中国人的小圈子,政府和宗教也管不住中国人的灵魂。表面上看,是某些中国人以刚学到的西方个人主义,在道貌岸然地反对“政府强制”,实际上是某些中国人潜意识里的“小圈子道德”在抵制一种“大一统道德”。所以,这种道貌岸然地反对政府强制的结果,就不可能是突破小圈子的公民道德的出现。因为,那些刚学到西方个人主义的自以为是的“启蒙者”,往往身不由己地陷入了一种未必自知的矛盾:他们的精神是西方的,他们的情感却是中国的;他们的思维是西化的,他们的行为却是中国的;他们反对文革,可他们借以反对的方式本身却是文革的方式;他们苦争自由,他们的心智却是“不容忍、无敬畏”;他们在思想中天真地以为自己最配获得自由,可他们的行为却表明他们最不配获得自由。“大一统道德”和“公民道德”双双失禁,“范跑跑道德”就打着个人主义的幌子露头了。

我说过,反对政府强制这种“个人容易懂的事”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启蒙,“个人容易懂却不容易做的事”才需要启蒙。启蒙不是“思想行为”,启蒙是“涅磐行为”,启蒙是改变进化稳定策略,启蒙是突破文化锁定。

近现代“西方化”以来,中国知识界的最大错误,就是一直以为启蒙是一种思想行为,所以才有“谁启蒙谁”的问题。而我们中国人的蒙昧心智早就被理性之光照亮了,谁不知道需要自己解放自己、争取人格独立、减少依附性、抵制“颂圣文化”、摆脱“明君情结”?这些早就是老生常谈了。可问题是,在行为规则上突破“认识到但却被决定”,这才是真正的启蒙。大家早就都认识到,却都因为行为规则上“被决定”而无法动弹,“论者”还一个劲地谈一般认识问题而不是行为规则问题,这算什么启蒙?

全部的问题只在于:时至今日,中国的知识分子依然满怀担当“道统”之心。中国人喜欢做表面文章的心智,在知识分子这里表现得最淋漓尽致。人们经常提出一些自己根本无法做到的事情,而极具讽刺的是,这根本不是因为他们表里不一、口是心非,而仅仅是因为西方化了的中国人,他们的精神世界和情感倾向原本就是分离不对称的“双轨制”。他们一个个在书面上和口头上都可以是“精神巨人”,但这改变不了他们是从“小圈子道德”熏陶出来的“行为侏儒”。

也就是说,当我们已经知道自由存在“外部性”,但还是有人坚持只说“自由是目的”,我们就把自己打入了需要“被启蒙”的行列。当我们已经知道我们的精神世界和情感倾向是分裂的,“小圈子道德”和“共同体道德”的双重性使我们成为“精神巨人”和“行为侏儒”,但还是有人坚持只说“民主是手段”,我们就再一次把自己打入了需要“被启蒙”的行列。当我们已经知道我们是“人性+民族性+个性”的综合,但还是有人坚持只说“人性是普适的”,我们就又把自己打入了需要“被启蒙”的行列。当我们已经知道“制度运行”更加重要,但还是有人坚持只说“制度决定一切”,我们又把自己打入了需要“被启蒙”的行列。

“社会风气”肯定是比任何“人民群众最关心的事”都要重大,为什么它就是无法得到重视和改变?因为,道德像空气一样,它是一种无形的投入品。空气污染已经很难管制,因为空气是作为一种伴随性和免费的投入品而存在的。“道德污染”更难管制。管理学上讲,“人管人、制度管人、自己管自己”是管理的三个境界。任何制度都不可能穷尽一切可能性,任何制度的运行都不可能滴水不漏。“自己管自己”永远是必要的。

某些中国人的道德观就是在这里出的问题:他们认为道德是管别人的,至少对“圈外人”是这样。所以,社会风气出问题自然是说别人出了问题,不是自己出了问题。所以,“贪污腐败”和“司法不公”会成为“两会热点”,因为问题永远是政府和别人的“贪污腐败”,问题永远是政府和别人的“司法不公”,而自己永远是对的,自己永远是受害者,自己永远是弱势群体。这种“我例外”就是我们中国人的一种最大的丑陋和腐败,中国人永远不知道一切说的“正是阁下自己的事情”。

按道理来说,我们每个中国人都可能成为社会风气的受害者,但是,某些中国人管不了了,他们把一切受害问题都推给法律,让道德问题全部成为司法问题,所以司法问题就堆成了“司法不公”问题。

个人道德是个免费的无形投入品,所以整个社会要在事后以社会风气的损失作为付出的极大代价,这就是那个囚徒困境的逻辑。政府干预的逻辑是“强制”,可道德的逻辑偏偏是“自律”而不是“他律”。“强制”可以出“虚伪”,却出不了道德。当政府还不懂得“问题不在于改变人,而在于改变人的费用结构”时,政府干预只会把问题搞得更糟。

那么现在,回答我提出的问题——怎么来改变不良社会风气?

“改变人的费用结构”就是我们中国人的唯一希望所在。“改变人的费用结构”,说白了就是形成“先出善招”的“新进化稳定策略”。只有费用结构的渐进调整,囚徒困境的进化稳定策略才能开始从局部改变。

由于这种集体行动有着很强的外部性,大家都想“我例外”和“搭便车”,所以政府的责任就体现在这。问题还在于,现在的政府还在受到“西方民主”和“内部矛盾”的双重威胁,威胁越大,就越需要加大投入进行“维稳”,社会风气的改变就会变得越次要,社会风气的改变也就越发没有希望。

总之,中国人的问题不是向西方国家学什么,而是如何通过“改变人的费用结构”去打破我们中国人的囚徒困境,不要老是等到“出了大事”才见社会风气好上几天。

(作者系芝加哥“制度经济研究中心”主任)

导读:

这是一篇长达三万多字的文章,编者屡屡想删减却终觉不舍。作者将美国真是最精巧(却也最雄心勃勃)的“巧实力”——网络空间战略完整展现,并抽丝剥茧,解读丝丝入扣。在至关重要的意识形态之维,看看美国是怎样待我们的。

我们若要走自己的路,必然不仅仅是“让别人说去吧”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