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钍为自己酌满一杯酒,朝着虚空微迎一下便一饮而尽:“孔旗啊孔旗,世人提及魔殿五夫无不为之色变,而五夫中我有幸识得其三。憨厚朴质者如黑牛、粗犷不拘者如窦光,而更有敢作敢为者如孔旗。在你病魔环绕的身躯中沸腾着的是那果敢、豪气云天的热血,枉我胡钍自命昆仑传人,却终究脱离不了这一颗庸碌的凡心。”
宇煜看了洛书一眼道:“你师父让你入世便是锻炼你道心,而你又是真正没有打过我洛书主意之人,我相信即便是你师兄他也同样有过这方面的想法,唯独你例外。我们以前作为对手,我把你划入道貌岸然之列,至今才知道原来你也是血性男儿,洛书尽管拿去交差,若感觉内疚多陪我喝上两杯就是,这些日子我还未好好尽兴。”
胡钍又把酒杯满上:“这第二杯敬你——螟毫!洛书价值不用我多说,实际上只要是华夏人都知道它代表着什么意思。而你却能无私捐献出来,单是这行为便足够我等修道者汗颜。”
雪花沸沸扬扬地飘洒下来,慢慢地覆盖着这静悄悄的夜晚。大街上只有路灯还在孤零零地立着,新年在逐步的逼近,劳累了一年的人们都从四海五湖赶回家中,在这样的夜晚和家人开开心心地吃着晚饭。由于地面积雪,所以连车辆都少见了起来。空中慢慢飘来一股清香,清香中带着平静的气息,如阳春三月下那满山遍野点缀在地上的无名小花,侵彻着整个天地。漫天的雪花中隐隐传来几声轻怨:“…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半片清脆的浅吟却胜过当今娱乐圈里那些嘶声力竭的呐喊。灯光下,缓缓走来一位青年女子,一席淡紫色外衣如千年琥珀中的泪珠般散发着淡淡的哀愁,对方眉心轻锁,抬着莲步漫无目际地踏着积雪朝街的另一头走去。
她正是文妍,一个被情障困扰数世却从不愿放弃的那只美丽蝴蝶。正当她完全沉浸在这汉乐府民歌时际,从旁边的一个墙根处传来一阵有气无力的声音:“算…算命、看相…”声音很小,小到连文妍这样修为也只能隐隐约约听到。
她摇摇头缓缓挪向墙根那片阴影中,这里恰好是寒风不易光临的角落,灯光更是不曾照射此处,这里便是被遗忘的边缘。尽管如此却无法逃避过文妍视线,她能清楚地看见一个男子竭力地蜷缩成一团,无助的眼神望着朝他走来的这女子。
还未靠前便先嗅着阵阵恶臭从角落传来,文妍轻叹一声随手往空中轻扬,铅灰色的夜空忽然如夏夜那浩瀚星河般闪烁出斑斑点点的光点,那些紫红色光斑如一个个精灵将角落里那男子团团包裹。文妍又从口袋里掏出钞票递了过去:“钱虽微薄却算一点心意,能让你今夜温暖,拿去买些饭菜找个旅店好好休息一晚,剩下的钱买身衣服和车票吧。”说来奇怪,随着那些点点星光的包围,四周恶臭如阳光****霍般消失无踪。那人脸上也渐渐有了丝丝生气,却不伸手接递过来的钱,一双比淤泥还要浑浊的眼睛呆呆地望着文妍:“算命,需要算命吗?”
如水莲花般在凉风中婷婷俏立,昏暗的灯光下文妍浅浅一笑将钱塞到对方手上:“谢谢,不过我不需要。”
“那我也不要你的东西。”对方白眼一翻将钞票撒了出去,寒风中那一张张花花绿绿的钞票飘飘荡荡地卷向远方。
世间之大果真无奇不有。花钱流汗、掏钱受气已经司空见惯,可这乞丐不要钱那还算乞丐吗?也不见文妍有何作势,那些本已飞出好几米的钞票如顽皮的孩子收到母亲召唤,又安安静静地落回到文妍掌心:“别执着了,这对你没有半点好处,你又何必和自己身体过不去?家人还盼着你回家团聚呢。”
“那你让我给你算上一命吧,看相也可以。”那人倔强得如一头毛驴,生怕文妍摇头连忙又道:“没关系的,就当打发时间。我算命也从来没准过,有两次还因为自己这张嘴遭受杀身之祸,你就当是走累了在这里小息片刻,我胡乱说上两句,那样收了你钱也不会内疚。”
“还有这种说法。”文妍心中觉得差异,历来只听说买瓜的夸甜,买花的称香,可从来没人主动砸自己招牌的,惊奇之余朝对方面孔打量过去,虽然那男子将自己全身都隐藏在黑暗中,但以文妍的修为还是能大概辨认出模样,这一看之下更是惊讶:“怎么是你,你不是在四川那个雪山下面吗?为何却到这里来了?”
“这位小姐还记得我老苍头?”黑暗中露出两排大黄牙,对方咧嘴一笑:“那请问能让我再给你算上一命吗?”
文妍想了想道:“算命便不用了,老先生还记得在那雪山脚下,你对小女子说的那首竭语诗吗?”
“老苍头对你说过竭语吗?”
“入世寻情蝴蝶缘,似水红颜恣意怜; 往昔情尽勿悲切,今世再续来生缘。”文妍幽幽地吟着:“小女子一刻也没有忘记它,可是老先生这是否是告诉我,我和宇煜之间能继续下去,我相信先生您有一双举世无双的慧眼,能看透世人的过去未来,你说我和宇煜之间会有将来吗?”
老苍头咧嘴一笑,摸着怀中空空的酒瓶道:“那就是说你要算命了。”
“什么?”宇煜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冷冰冰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惊异:“你再说一遍。”
胡钍干脆不再用杯子空酒,直接把剩下的小半瓶酒全倒进自己肚子,打着酒嗝道:“我说我不要洛书。我心里明白孔旗为什么不要,既然他都可以做到那我更加能做到,这不是任务不任务的问题。”
宇煜知道他心意已绝,再说什么反倒落入下乘了,只是这样的结果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随即便转移了话题:“最近有宇痕的消息吧?他现在如何了?”
“有一个魔殿的莽夫陪着还有谁敢将他怎么样?也就只有莽夫这样的实心眼才能和他走到一起,换着任何一个人早就不会这样纵容他了。就他那样的驴脾气你是最有体会的,自律意识太差,为着一些毫不起眼的口角有几次在大街上便和别人动手起来,谁劝都没用。”
宇煜才懒得理会什么自律,焦急地问道:“他人没事吧?你们没找他麻烦吧!”
“找他麻烦?”胡钍不禁想起上次在酒楼里的情形,毒毒帮宇煜拿回洛书,就这么一点小事却因为伤到宇痕而被他毫无情面地重重括了两记耳光,可想而知宇煜对这个弟弟是多么的在乎,如果宇煜是一条龙的话,毫无疑问宇痕就是他的逆鳞。胡钍干笑了一下道:“倒是那黑大个每次一见他闹事就当先一拳砸过去,宇痕想动手也没机会。不过有时候那大家伙也能分清对错,如果明白宇痕是在无理取闹的话便一拳将他敲昏过去,抗在肩上便离开现场。”
“他现在还在北京吧!你把他落脚的地址告诉我,我去找他。”
随即胡钍便说了一个地方,宇煜默默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门外走去。
“你忘记东西了。”胡钍将洛书抛过去道:“这玩意可要收好,小心一出门便被别人盯上,抱一只肥羊回家过年可是所有人的想法。对了,你应该很久没有打电话回家了吧,还是给家里通通话,多陪他们聊聊天。你父亲在年底退休了,虽然享受着退休金安渡晚年,但毕竟也有些闲得不自在,时候有点酗酒的习惯脾气也渐渐有点暴躁起来,这一年到头你是没有打电话回家,可是我们有兄弟在那边驻着,他们反馈回来的消息说两位老人都很想你们俩兄弟的。”
“那里那么多废话。”宇煜不耐烦地拉开包间的门出去了,空中还隐隐传来一个嘀咕:“莫非天眼的人都是这么多事。”
说归说,但还是反复回味着胡钍最后那句话,他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尽到一个子女的责任,这些日子来似乎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去思念父母,对没有时间!他在心中给自己悄悄地照着理由。一阵寒风和着雪花扑面而来,来不及闭眼的他眼中被雪花灌得满眼都是,雪花渐渐溶化成清澈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大脑还在思索着号码,手指却已经输入了一长串以区号为028开头的电话,耳机里才刚传来一声‘嘟…’的声响电话那头已经被一双手提起:“宇煜吗?说话啊,宇煜,是你吗?”一个苍老的声音焦急地问道。
一瞬间宇煜忽然觉得呼吸是那么的艰难,嗓子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堵得慌,想张嘴却发不出半点音节。
“喂…喂…宇煜,妈知道是你的电话,说话啊,这孩子怎么不说话,是生病了吗?”
苍老的声音是那么的陌生,除了那股焦急和关切之外宇煜已经不能辨别出对方是谁了,一种别样的感觉蓦然在他心中滋生,至心田处泛起丝丝甜甜的苦涩,让他想起了过去,想起了小时候偷摘别人田地里橘子被妈妈用树丫抽打的情形。一咬牙宇煜将手上电话挂上,迎着漫天风雪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小时候、农田。
橘子很青,很小、很涩。但他们几个小伙伴却抵制不住那小玩意的诱惑,以至于把更小的弟弟仍在一旁乐呵呵地爬到了树上,实际上这里经常有人来摘树上的橘子,他们几个不是唯一。橘子的老主人总能很快发现有人偷自己橘子,他一般总会在远处大骂几声“****的,敢偷老子家东西,看老子不把你们一个个捆在树下。”随即便颤颤悠悠地朝这里过来。逃避橘子主人的追捕也是他们快乐之一,但是那次宇煜却被小伙伴嘲笑了。因为他只顾着和小伙伴们抱头鼠窜而忘记了树下的宇痕,所以那次妈妈将他狠狠抽了一顿。但现在想起来却是那么的幸福,沉淀了任何色彩的记忆中只有哭声、欢笑声和那山梁上一次次深情的呼唤:“宇煜,和弟弟回家吃饭咯….”
宇煜老家水田很少,人们一生几乎在山梁上渡过,白天大人们上山劳动,任由一群还不懂事的小破孩四处乱串,山坳里留下了他们无数的脚印和呐喊。
宇煜拼命地让自己想着那些童年的往事,拼命地想着小时候的点点滴滴,那时候母亲总是哼严厉,比父亲眼力多了,稍微有错误便要接受惩罚。他忘记了自己最后一次流泪是在什么时候,他甚至在心中有个更为荒唐的念头:“有什么能让我感动?给我一个理由让我痛快地哭出来。”这在别人看来多么的自虐和变态,但是宇煜此时却喜欢这样的感觉,泪水终于有了痛快流淌的机会。
脑海中始终回荡着那苍老而陌生的声音:“…告诉妈妈…为什么不说话…生病了吗?”数年没有和家中父母见上一面。虽然现在科技进步,到地球上任何一个角落也不会超过半天时间,但他没有那样做。也许爸爸的背影已经拘偻了,不在是那样挺得笔直,也许妈妈的头发已经和霜花一样的颜色。
手机适时响起,宇煜望了一眼电话号码。是长途,这号码不陌生他刚才还拨打过。飞快擦去眼角泪水,深深吸了口气才缓缓按下通话键,还未等他张口便听见一个厚重的声音:“喂,宇煜,是你吗?”
“爸爸!”泪水又不争气地流淌下来。
“哼!”话筒那边传来一个轻哼随即又似乎在对他旁边别人说话:“通了,是他。你和他说吧,我看电视去了。”
“你啷个不和他多说一阵子。”电话那头一个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一出去就是几年,连电话号码也不给家里说一声,他眼里还有这个家吗?告诉他别回来,永远也别回来,这个年、这个家有他没他都一样…”随即便没有半点声息,话筒似乎被一只手捂住了。过了良久又才听见妈妈的声音:“宇煜,是你吗?最近身体还好不?北京很冷吧,挣钱多少都不要紧,身体可不能亏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