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时候宇煜突然问李珂:“你们师兄弟当中可有一个叫苟兀的人。”
“难道就不是你的师兄弟吗?”李珂挑了一筷子菜又道:“子夜师兄肯定没和你说起这个人,因为子夜师兄不怎么喜欢他。苟师兄总是有些自也为是的样子,总觉得自己很厉害,他才应该是十二卫之首,他也从来不知道收敛,所以和许多师兄弟关系都不怎么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得罪了不少人,不过他的功夫的确挺棒。”
“还真有这个人。”
文妍默默地将菜挑到宇煜碗里,她知道这短暂的相处又要结束了,只能在心底默默地叹气。豫晋看见这情形,当仁不让地将一盘崩山豆腐尽悉倒入宇煜碗里。宇煜一乐:“你们确信不是把我当猪崽来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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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顶。
文相轻闲地落下手里白子道:“棋路照心,若明果掌教还不醒悟的话,这盘在下又胜了。”
明果上人心不在焉地将手里棋子全部抛入棋匣中,露出无比苍老的声音:“不是老夫不陪文相尽兴,不死泉被捣毁、崆峒印被他人夺去,明果一时私念却殃及崆峒一脉,如今一手一足俱废,就算一死也无颜见崆峒所有先祖神灵,那还有如此闲赋在此下棋?”
文相起身随手一指:“掌教请看。”明果顺着他手指望去,山石处正有无数桃李争相竟开,一簇簇、一团团好不热闹。阵阵凉风过来,漫山遍野花枝摇曳不停,片片花瓣纷纷在风中飘散,落在山石上、凉亭里。明果疑惑地皱着眉头:“这是…”
文相笑而不语地又指指头上悠然飘过云彩。慢慢地,明果弥漫的眼中慢慢有了几丝异样,继而狂喜不已,朝文相深深施礼道:“明果受教了!”
“哦!怎么说?”
“人即是那桃李之根本,而崆峒印不过是随风飞逝的花瓣。正所谓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花瓣离开明年还会再次出现枝头,云朵就算无意也会飘荡天宇,弃我去者何苦再使我心生烦恼?道理谁都明白,只是要达到这等境界又如何容易?”
文相笑着摇头:“明果掌教差矣。佛教讲究明心见性,而道途却是唯道是从。修道界之人俱是修器,炼得出神如化飞剑又何妨?终究是借外界之物罢了。体修者以体魄而追求强大破坏力更是误上歧途,差之毫厘,缪异千里。殊不知这求道不是靠眼、耳朵、飞剑以及体魄,而是靠人的本心。所谓道不远人,本心即道。你看花瓣虽远却有芳香盈袖,白云虽高却倒影入潭。飞剑是器、崆峒印也是器,二者唯一区别就是破坏程度不同,这一切不过是世人内心欲望作祟罢了。人之天性即天道,动于意则为人欲,动不以意是谓道心。苟动于意,即失乎道。意为人心,意不作为道心。这是地阙金章开卷语录,今日赠于掌教。”
“地阙金章?”明果上人半天才回过神来,随即又缓缓一礼:“浅浅数言,却令明果茅塞顿开。他日若明果有些微长进,必当拜谢!”说完便飘然离去。
通明上人从远处和明果上人擦身而过,几步上前道:“宗主,就如此让他离去?”
文相捻着手上白子轻轻落到三颗黑子中间道:“这盘棋还没走完呢?对了,你怎么会来此?”
通明上人道:“原来黄河上遇见月神不过是万源在其中作祟,估计他是想用宇煜来牵制咱们正统修道界,当然借机也敲诈七杀门,用神鬼迷菉来换宇煜平安,今日清晨便有魔殿门徒登门索取此书,七杀门有弟子悄悄跑出,原途截杀试图追回洛书,并且已经连杀好几路魔徒。
文相‘哦’了一声继续下棋道:“匹夫之勇不过蝼蚁撼树罢了。那七杀门弟子不但不能夺回洛书,甚至会送掉自己性命的。道法无常,人也如此!虽然魔殿近些年隐忍不作为,不过他的威严还是不容任何人挑战。七杀门崛起不易,魏源必然也不会白白让他这弟子送命吧!”
“不,恰恰相反,今天中午的时候七杀门所有在外弟子已然全部回到甘孜一带,仅有一个女子留在北京陪着螟毫,而且还和大小姐在一起,也没有看见那女子有何动静,估计七杀门是想壮士断腕,据说让所有人回山是螟毫的命令。”
“壮士断腕你觉得螟毫会这样吗,不会的。去年螟毫一个弟子被人追杀千里,他一得消息便立即动身前往,甚至不惜和都门、绿叶门、空空和尚等人结仇,有此可见螟毫此人极其护短且睚眦必报。虽然他口口声声说七杀门和他没有任何干系,但他们毕竟是同一师父,螟毫绝对不忍心他师父的心血就此付诸东流,况且他也明白神鬼迷菉落入万源手里的后果。”
通明上人宣了一声道号:“万源看来也和宗主意见不谋而合,在路上一连设立了好几道关卡,甚至还轻动了黑月盟的人再次为他卖命,魔殿也有几个弟子出动,不过病夫孔旗没有出面。”
“你以为万源这是要螟毫性命吗?若真那样他便可以山门大开地将螟毫迎上天崖。螟毫修为一日千里,万源这样做想来是为了探对方的底,看看这个盟友究竟有多少斤两,但他毕竟是成名数十年的前辈,不好直接出面,所以才这样做。”
通明上人想了想反驳道:“那螟毫若是穿过所有关卡万源不是自找难堪吗?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在天崖上和螟毫切磋一番?胜负都不会有人知道。”
“这对手啊,我算把他摸透了。他还是那样高傲,这是打心底的一种蔑视——对螟毫的蔑视。螟毫虽然如利剑般锋芒毕露,不过还是年轻了些,万源就是想温水煮豆腐,悠着来。算了,这是魔道的事,我们只需要作壁上观就行。”
“不能作壁上观。”通明上人突然神情坚决道:“螟毫就是一只老虎,应该趁他爪牙未成之时便将他兵解,除一魔便等于救十道,否则等老虎入林后谁能保证他不是第二个万源?况且此人手段残忍、血腥,也许万源正想借螟毫只手来向我正统道界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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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煜刚要钻进车里便听得文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真的要去吗?对付一个七杀门弟子用得着如此阵势,黑月盟的那些人都是冲着你来的,你是七杀门首座,只要你一出事整个七杀门就不攻自破。”
“天下能要走螟毫性命者能有几人?”一席话说得狂态尽显,大笑着钻进车厢。胖子伸出如冬瓜般圆滚滚的脑袋笑道:“嫂子,你放心吧,我绝对还你个活生生的瘦马儿。”
越野车已经跑得没了踪迹,文妍才站在原地面带笑容地回味着祖宁得话。豫晋在楼上看得一阵醋意翻滚:“宇煜瞎了眼,连他兄弟也瞎了眼,文妍有那点比本当家好?鼠辈,你说是吗?”
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在旁边急得直挠脑袋:“当然…当然是当家的你漂亮了。就姓文的那女子,要胸没胸、要身材没身材,就那脸蛋…哎哟,也没法与当家的同日而语,整天还故意学着西施捧腹的模样,看着都发酸。”
豫晋一拍鼠辈肩膀:“这世上就你敢说实话。好了好了,干你的去吧。”鼠辈一抹额头上冷汗无声无息消失在角落阴暗处。
车还没出五环宇煜便叫胖子停住:“刚才电话是雪柔打来的吧?我这是接连两天晚上把你从被窝里拉出来了。”
“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胖子看也不看扔在旁边的手机:“至少我还分得孰轻孰重,就当是出去旅游了一圈,不过这油钱得你出,老婆把钱全拽在手里,我现在一箱油得用一周,这是俺家组织的政策。”
“钥匙给我,你打车回去。”宇煜说着便要扔一只烟过去,才想起对方似乎戒了。
“你叫我回去?”
“难不成你打车还要我掏钱?瞧你这熊样,越混越回去了,一个女人就把你管得严严实实的。”宇煜硬挤到前面,打开车门将胖子从驾驶室推出去:“我打电话的时候就说借你车子一用,你想借机出来找乐子我还不愿意呢,好了,回去吧!”说完一踏油门跑得没了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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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声悲呛的信天游在漫漫山梁间回荡,说不上好听却自有别样韵味,想必唱歌之人也是有着和这黄土高坡一样贫瘠的面容,撕声力竭的吆喝爬过山脊在天地间回旋。山梁上一个黑衣男子杀气腾腾地矗立,坚韧的目光望着远处山坳。
一溜扬尘渐渐从那山坳处冒起,几辆灰扑扑的越野车颠簸着飞快从脚下驶过。山顶上那男子身躯一长如苍鹰般飞扑而下:“七杀门苟兀恭候多时。”黑色衣袍被劲风一贯,迅速膨胀开来如一只枭鸟直直落下。空中精光一闪,一柄亮晃晃钢刀迎着越野车顶劈去。
汽车嘎然而止,四五人从越野车上跳出来。那些人不落向地面反倒直直向上,飞快招出数屡精光将苟兀长刀拦下才飘然回地。第二辆车上下来一个体形魁梧的汉子,黑浓浓的络腮胡、虎目圆瞪:“好个苟兀,追了我们四百多里仍然不肯罢休,神鬼迷菉是你们师父亲口允诺的,你们那么多师兄都不出面你到一个劲往刀口上撞,我看你是条汉子才不为难你,不然早上就让你死于乱剑之下。”
“我只知道神鬼迷菉不能落于万源之手。”苟兀一抖长刀遥指人群后那魁梧男子:“鬼臾一派不过天崖看门狗,让开还倒罢了,若是不然…”
“两人绝交尚且不出恶言,我鬼魃惜英雄倒让你逞起口舌之利了。”说完鬼魃愤然一甩衣袖,他前面五个男子突然而动,五道飞剑如电光般射来将苟兀困在其中。看苟兀一时间还不可能突围而出才走到旁边一辆越野车旁边。车窗慢慢摇下来露出一张白皙俏丽的脸庞。鬼魃直着眼珠咽了几下口水才道:“请长公主放心,鬼魃誓死用性命身家保全公主殿下——”
“好吧,这里交给你了。我们走!”那女子连正眼也不看外边一下,迅速关上车窗绝尘而去。鬼魃目送汽车拐得没了踪迹仍然傻傻站在那里,直到一声惨叫将他惊醒。
黑红色血液泼洒在厚厚的黄土地上,瞬间便浸得没了痕迹。苟兀一刀将面前那男子胸腔劈开正要抽身闪退,左臂后方精光咋闪,一柄飞剑已然发出奔雷之声刺来。来不及闪避的苟兀顺势抓起面前那已经只有半条命的帮众挡在身后,自己单脚在对方小腿上一蹬,人若飞鸿朝旁边射去。
“纳命来!”头顶一声巨吼,鬼魃如巨灵神般擎着一挺长枪扎来,此刻苟兀人在空中根本没有腾挪之处。鬼魃也是看准了他这点才出手的,尤其是还有另外三柄剑分别从他左右和脚下刺去,鬼魃这是不出手则矣,一出手但求致命,这是鬼魃向来宗旨。这些年由于宇煜高调作风将所有修道者风头都压了下去,所以他们才像落幕的戏子般渐渐被人淡忘,但西南一带中提起鬼魃之名仍旧让人胆颤。魔殿是黑道中人的圣地,一听七杀门有人与魔殿为难,鬼臾一派更是心痒难耐:“嘿,你们七杀门什么狗屁首座都不敢吭声,你一个无名小卒也敢翘头?”鬼魃带着二十来人在洛阳去迎接长公主,却没想眼下就只剩下四五名弟兄。
眼看长枪便要刺入苟兀胸膛,对方胸部突然猛收,眼前出现三个一模一样的苟兀来,六只手臂如罗网般朝着招呼来的几柄飞剑抓去。一连数声惨叫,又有三名弟兄倒了下去。鬼魃大怒:“看你如何猖獗!”双臂一轮将抓着自己长枪的苟兀抛上半空,左手一打,一缕精光从袖口处射出。
旁边仅剩的一名帮众钢牙猛咬:“还我兄弟命来。”整个人连同飞剑一起朝空中苟兀撞去。一直没得到换气的苟兀此时已然再无乾坤扭转之力,本能地扭着腰想让开飞剑,鬼魃长枪已然钻入肩头。只得咬牙反握着刺中肩头的长枪猛地转身,一脚踢在飞来的帮众小腹上,虽是仓卒一脚,仍让对方吐血不止。
鬼魃看苟兀临死还这般嚣张,正要再施杀手忽听耳边传来刺耳喇叭声。扭头一看,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辆青色吉普车,一个男子正伸出头来笑盈盈地望着这边。虽然对方带着墨镜,但鬼魃却明显察觉到对方目光如刀子般透过镜片刺在他脸上。就这一瞬间,苟兀已然硬生生将枪头折断跃了下来,本想下杀手斩掉鬼魃,又觉车上那个二十出头的男子出现得蹊跷,眼下自己已无再战之力,还是小心为妙。
那男子面带笑容地打开车门走过来,看了看苟兀血流入注的肩头,那里还有一截枪尖留在体内:“是块好料,你就是苟兀,七杀门的苟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