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相伸手写意一拨,一串悠扬音符至伏羲琴上洒溢而出:“爱不爱她并非你说了算,下山去吧,今日本相便不为难你。”通明上人及时从假山后走出来,冷冷朝宇煜拱手一礼道:“请吧,人贵有自知之明。魔道之人上丹顶能全身而退者唯你例外,文相已经很替你留情面了。”
宇煜冷哼一声,甩着血衣大步走进凉亭将文妍肉身抱起,指尖传来冷冰冰的刺疼,怀中伊人如冰雕般僵冷,心中一疼毅然抱着文妍大踏步朝外面走去。文相还没来得及说话,通明上人早先一步踏在凉亭石阶上阻住去路:“固执是年轻人最大敌人。”说着屈指朝空中微微一扣,也不见面前有任何乐器,但绵绵乐声却如梵音般至空中传来。
这一刻万籁俱静,只有这软腻莜绵的曲调在耳边萦绕,音律四平八稳波澜不惊,这和他预料中惊涛骇浪有所不同。宇煜腾出手来隔空朝通明拍去:“冥顽同样是你这般年纪不该有的,休得阻挠!”拳刚递出,一滴水珠径直落在手背上,霎那间和音符一道钻入体内。
宇煜吓得大惊连忙运转真元,好在洛魂之力乃修道界不世奇功,只消片刻便将那点入侵真元逼出体外,这才道:“说不得我今天要放肆了!”
就在他和通明上人僵持不下之时,假山外听得人声传来:“禀文相,三组胡钍求见,现已到石坪之上!”
文相轻轻哦了一声将伏羲琴交到通明上人手里才道:“来了多少人?”
“就胡钍一人!”
文相挥挥手:“带他来这里吧,不让他见着螟毫他估计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假山之外那人应了一声便迅速离去,不一刻又有脚步声传来,胡钍仍旧穿着一席藏青色中山服,眉宇间正气浩然。在他前面领路者是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的修道者,身着灰褐色素衣,略微低着头。
胡钍快步上前朝文相二人端端一礼后又才道:“晚辈今日来的匆忙,失礼之处望两位前辈见谅!”
通明上人坐在地上微微颔首笑道:“贤侄来得正好,老夫最近新创小曲,虽不及霸王卸甲、将军令等具感染力,但闲暇时想着这曲调也禁不住抵掌而歌,颇为自豪,如有闲暇不妨坐下来听上一段!”
话虽客气,但也话暗带挑衅:“若你连听上一曲的胆量也没有,又有何能敢只身上丹顶!”对胡钍的来意所有人都异常清楚。
胡钍摆手阻止要说话的宇煜,也洒脱地坐在一块石岩上道:“久闻前辈琴艺无双,当世之内无能能及其项背,胡钍有幸竟能遇此良缘,晚辈不才愿效仿竹林先贤坐地聆听。”
领胡钍进入假山的那修道者朝文相、通明上人打着揖手便欲离去,通明上人呵呵一笑:“今日老夫颇有兴致,子非道友不妨也听上一曲。”胡钍眼神不经意地从子非身上扫过:“其实晚辈今日来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不急不急,我和文相俱知你来意,这并非难事,雅兴当前暂且不说这些煞风景之话。”通明上人明显有倚老卖老之嫌,口口声声要抚上一曲。凭着敏锐洞察力,宇煜隐隐觉得这其中似乎有些玄妙,可又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妥,想要插手却又觉心中一阵倦怠,整个昼夜未曾休息,身上伤口只是胡乱包裹罢了,眼下咬牙爬上丹顶更让他体能达到极限,现在支撑他的是怀中玉人。
想着这两只老狐狸的嘴脸,阵阵杀意若隐若现地飘荡在他身侧。
“看茶!”通明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大笑着虚按琴弦,右手侧下地按住第一道音线,宇煜也曾见过文妍抚琴,知道那一道音域属于宫调,该是五音中最平稳的一段音域。
这时有仆童捧茶而上,子非也仿效着胡钍摸样座下来,将茶具磕在身边石岩上,文相这才温和一笑问道:“茶味如何?”
恰逢此时,舒缓琴声如晨雾般流溢而出,飘散在天地间。
独留宇煜一人站着,他将文妍放回多石桌上,举起杯中茶一饮而尽,只留淡黄色茶叶干瘪瘪地贴在白瓷茶杯杯底,他实在不会所谓的高雅品茶自然更不会,老老实实说道:“很苦!”文相又微笑着朝胡钍望去。
胡钍吹开漂浮着的茶叶,浅浅缀了一口道:“很涩,就像通明上人这琴音般叫人敢作评,这该是云南有名的三道茶,一般人很难接受这般浓烈的苦涩。”
文相扫了座在最远的子非一眼,示意茶童继续上茶。
乐声如夜幕中跳上枝头的初月,渐渐有了力道,如一只梧桐上展翅欲去的凤凰,高昂着凤首在夜里高歌,凤凰鸣了两声忽然又低头来望着梧桐下杀意冉冉的宇煜,杀气与音律一起升腾,天地间仅有一鸟一树。
尽管宇煜杀气也紧随音律追逐不休,但终是落了一步,凤凰朝树下投去一个鄙夷的眼神,忽又高歌而上历久不息。
文相隔空朝胡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端起第二杯茶缓缓而缀。胡钍心空自着急,宇煜此举明显不理智,先不说通明上人在音律上造诣如何,单是他手上伏羲琴便绝非世间任何法器能够比较,一个人的杀意能有多少胡钍不知道,但也该有个止境吧!宇煜眼下虽也是炼虚合道期高手,但炼虚合道之间也分很多种,终不能和神器抗衡!
宇煜却不这般认为,那水银般流淌而出的琴声似乎有着一种神秘的力量,紧紧地将他抓牢,金黄色凤凰张开硕大翅膀在他心灵之上翱翔,他只是在凤凰牵引下被动的跟随罢了,或者说不是他跟随而是体内洛魂之力在这刹那与伏羲琴之间的相遇吧!
伏羲琴微微发出半调不和谐之音,通明半垂的眼帘簌地睁开,眼中满是诧异地朝宇煜望来,随即音调一转先前平缓,竟带金戈铁马之声,激昂嘶鸣,令人血脉愤张,宇煜直觉自己真元在百骸之内竟随着琴音攒动。
这次没等文相问起,胡钍便率先道:“与前一杯相比,则太甜,感觉整个人都如浸泡在幸福中。”声音低沉有力,虽有琴声高昂,却也压不过这浅浅一句。
文相笑而不语。
音调陡然三颤,再次拔高而上如青金裂石,四面拂来的晨雾在罡风涌动下飞快朝着山顶聚来,忽又被紧随其后的杀气搅得四向翻飞。通明上人两指连弹,跳过商角徵笔直入羽调,琴声愈行愈险,最后竟如那凤凰般直上云霄毫无半点回旋余地。
四弦一声如裂帛!
“吵死啦!”宇煜憋红了脸终于痛痛快快吼出了这一声,整个人如焉气的皮球般软软地倒在文妍肉身旁。
惊涛拍岸般琴声随着凤凰一声嘶鸣,羽翼飞散从空中坠下,恰如水浆崩裂飞花四起!
这时第三杯茶恰好送上,这次茶童却只在文相及胡钍面前各放一盏,宇煜眼下情形还能睁着眼睛已算难得,那有心思喝茶,唯让胡钍不解的是茶童似乎忘记了远处还坐着一子非道人。扭头望去,却见有蛇蚁从子非七窍中蜿蜒爬出,略以打量却俱是黑红色血液,显然已在那阵琴声中兵解。
文相朝茶杯一引:“如何?”
胡钍泯了半口在嘴里回味片刻又才将之一饮而尽:“不好说!”
“那就不说好了。”文相呵呵一笑:“贤侄也算青年一辈中翘楚,弱冠之年便能接掌三部所有事务,更难得的是却没时下年轻人的焦躁浮华,果无愧昆仑儒仙盛名,先前通明一席琴音下也不为分毫所动,虽有取巧嫌疑但已属不易!”
胡钍哑然一笑:“果然瞒不过文相法眼。”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具碧绿玉圭,圭身长不过三十公分,状如篷籽,手柄处镶有几道铜黄金箔,上面隐约刻有几个图案:“上次面见师尊,被训斥为道业飞退,后赐下寒曦圭。”
文相望着胡钍手中寒曦圭,眼中满是敬佩之情:“玉本为世间奇脆之物,寒曦圭更胜一筹,没想携尘上人竟然能在这上面作法,配以五行阵术自是相得益彰。虽然五行阵为昆仑阵法基本,但亦是天下所有阵法起始,世间之数终究不离五五之说,五行五光、五音五味。”
胡钍谦逊地笑笑:“寒曦圭虽有些微用处但也不如文相说得那般神奇,更不敢妄言和伏羲琴比较,今日还是通明上人手下留情罢了!”随即将面前茶一饮而尽,起身道:“晚辈今日还有一不情之请,还望两位前辈肯成全。”这是他第二次说这话了。
通明上人稍作调息便睁眼起身道:“世人言三组有通天彻底之能,只要在这块土地上发生的事都逃不过你们天眼,今日我才明白原来不过是四处安插眼线,这丹顶之上也不知还有多少个‘子非’,你们三组胆子也忒大了一些,竟将触手伸到丹顶来。”
“中国有古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管丹顶有多高,但它毕竟还是在神州这土地之上,国家有权利执行监管,任何非官方承认的组织都要接受监督,提防居心者利用。”既然通明上人将话挑了出来,他自然是求之不得,通明上人不动声想间杀掉子非早已引起心中怒火,说话也便没有先前客气。
“恐怕这并非国家意思吧!”通明上人接过递上的茶杯,把玩着茶盖轻笑道:“只怕真如你刚才所说为某些门派借着国家之名想一统修道界,可不要忘了丹顶不是一人之丹顶,昆仑想统一修道界恐怕也得先掂量掂量。”
胡钍一拂衣袖:“昆仑之心可照肝胆,上人这话未免叫人心寒。今日胡钍前来是奉命接回五组成员宇煜,休得拿话搪塞!”既然纸也被捅破他也不再留情面,反正文相就算有天大胆子也会公然算计他这样的国家职员,修道界是极力避免和他这类的人接触,其中厉害已是极其明显。
“五组?”谁不知道螟毫来历,昨年还在被世界多个国家通缉,这边政府甚至也不承认本国公民身份,胡钍如此说岂非明摆着睁眼瞎话,龙组成员身家可是清白得如白纸,像螟毫这样人人唾骂的杀手怎么可能是龙组成员。通明上人差点气晕过去,激动得将茶杯往石桌上一磕,指着地上宇煜道:“他也配……”
“通明掌教!”文相老神在在地宣着无量寿福道:“是与不是又有何干系,由得他吧!”
“谢谢文相成全,晚辈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胡钍得寸进尺道。
“我知道,你想连带小女肉身一起带走吧,其实这也是我所希望的,做父亲的都愿意见着自己儿女好好活着,即便你们不来我也要着人将她肉身送去。”
宇煜在肚子里骂着文相的虚伪,但事能有如此转机也正是自己所希望看到的。胡钍也不再客气,抱着文妍肉身和宇煜一起离去。
早有直升机在丹顶山崖处停留,宇煜恍然大悟:难怪你能这般快便赶来,吃皇粮敢情有这般好处,只是欠的这笔人情债真不知何时能还上。飞机发出轰鸣在云层间掠去,稀薄云层如丝缕在身边穿梭。
胡钍首先打破沉默:“我已经将文妍接到北京。”回应他的是宇煜烁烁有神的双眼,胡钍尴尬一笑:“事先没和你招呼,实是因为你手机无法接通。”宇煜这才想起在南京的时候因和胡钍闹不快而将手机捏碎,闷了半响才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胡钍着急解释道:“你定然以为是师父以及蜀山两位前辈的主意,其实这也是为文妍着相,流产后她元神已很是虚弱,你走后不久又遭外魔入侵心神,虽然有紫绶仙衣护体也无济于事,魔是外人没法帮忙驱除的,无奈之下我们只能将她元神送入龙组修建的千里烟岚之中,那里自成一世界,保得元神无碍!”
“你冲上丹顶不惜和文相僵直,如此做的目的何在,就不怕我这声名狼藉的杀手为你所累?”
“笑话,组织上既然有胆量将你纳入五组之中,难道我还会在乎所谓的声名?”
先前朝文相说这般话的时候谁也没在意,宇煜以为这只是胡钍为自己脱身的借口,可是眼下再无外人如何,他没必要自欺欺人,可是龙组对宇煜老说太不现实,而且一点道理也没有。
一路上胡钍将眼下修道界之事说了个大概:“只怨剑尊张郎太锋芒毕露,一个月间已灭修道界数个门派,甚至连世俗界平民也遭其毒手,组织上有心将这毒瘤铲除,奈何有心无力。文相控制了很多修道门派,而龙组中成员便是中那些门派中筛选而来,能在修道界中行走者毕竟还是有着一颗红尘之心,龙组眼下留者不多,而且你在剑尊张郎身边呆有时日,该是对付他的最好人选。”
“用毒瘤来对付毒瘤,这主意也只有你们这些吃皇粮的人才能做出,是不是事成之后就像在英国那般弃如破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