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月夜引魂
一路急行,很快便脱离了那两人的视线,降轩绕过禁地圣泉,转身登上后山。到达山顶的时候,天蒙蒙有些亮光,她趴在崖顶,眯起眼打量对面的悬崖峭壁。
光线太暗,看不清彼岸冰晶的具体方位,赤莲花虽未谢,但晚间色彩亦会黯淡,只能依记忆约略的得出个大概。
她在心里估量,以她的功力,要直接飞掠到对岸是不可能的,只能找出断层分开的地方,从山脚爬上去,但,悬崖太过陡峭,危险且费时。
若是跳下去…
她试探性的伸出脚,踩了踩那断崖一面,忽然……
“降轩!”一声暴喝,是乔舒凡气急败坏的声音。
降轩一惊,脚下一滑,栽下了万丈悬崖。
乔舒凡飞身掠往,仍是慢了一步。他本是气急,即使处处小心,还是不知不觉中着了她的道,被穆怜卿一盆凉水浇醒,哪知,看到的却是她不知死活的周旋于悬崖边上,怒火浇熄了理智,但,她不能死!
看清降轩下坠的方向,乔舒凡毅然跳下,他的轻功不凡,在半空中竭力送她上来还是做得到的,然而代价却是自己栽下那万丈深渊。
岂知,降轩忽然一个后翻,左手中忽然多出一把匕首,深深的插进崖壁,止住了急速下坠的身体,灰白色的腰带缠上他的身体,一个借力,将他送上了崖顶,而她自己也缓缓落在了他身后的地面上。
“你……”乔舒凡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瞪着她,便是他也没有把握在如此情形下安然脱险。
“不必这么看我,鬼医,哼,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总得学些逃命的本事。”降轩幽幽道,神色间多了几许冷然,看着空空的左手,无奈的摇了摇头。
流云,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自她记事以来便一直跟着她,如今被她舍弃在崖壁上,本是犹豫不决,现下倒好,也不用再考虑了。
不知为何,看着她这样的神色,乔舒凡的心中忽然多了一抹不自在,他宁愿她嬉笑算计,也不愿这样的深沉出现在她的身上。
她便在他的身后站着,目光仍是对岸的悬崖,夜风吹起黑色的衣袍下摆,透出几分孤寂与苍凉。
“为何对我下药?”他打破沉默。
“我要取彼岸冰晶,不能分心。”她并未转身,夜里所下的分量足以撑到天明,他能赶来,想是姑姑的杰作,不由得在心底叹息,若不是为着姑姑,他定然是不会顾及她的生死的吧?
“彼岸冰晶?”他对药理所知不多。
“一种足以让人脱胎换骨的药草。”
“那么对引魂……”
“呵呵呵……”降轩只是笑,竟有些嘲弄的意味,“不要打扰我。”
灰白色的腰带缠绕在手腕上,她纵身跳下悬崖。
乔舒凡愣了半晌,呆呆的站在崖边,她冷言冷语待他,倒是头一遭。眉头微皱,他有些不明,心中涌上的那些怪异的感觉,究竟为何?
他一向是冷清的人,直到遇到穆怜卿,他才学会担心与牵挂,情绪起伏随她而动。穆怜卿的心思虽重,与他却甚是亲昵,久了,他也明白,那是个带着面具的人,只是,他窥到了少许真实。
对于降轩,他处处设防,而降轩与他又何尝不是?
但,今日,她在他的面前,为何,竟让他觉察到了真实?
如此想来,在他的面前,她似乎并无刻意掩藏,只是他,从未注意过。
那么,她的喜欢并非随口说说?
天色一点点明亮起来,朝阳初升。
对岸的悬崖上出现了一抹娇小的黑色的身影,借着崖上突起的巨石与杂生的草木攀上了崖顶,勉强止住步伐,身形有些踉跄。
乔舒凡的目光顺着她的眼神锁住几簇红艳之上,在那之间,是一朵晶莹剔透的花,翠绿的叶,纵横交错的叶脉,若隐若现的花瓣,迎风而动。
莫非那便是彼岸冰晶?
再瞧那花瓣,他不由大惊失色。自幼习武,他的目力极好,瞧得分明,那花瓣居然一点一点消溶,终至消逝,却未见半分水气,便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山中居然有如此奇珍?
似花非花,似冰非冰。
彼岸冰晶,这名字取得果真贴切。
冰晶消逝,那团簇红似乎也失去了生气,大片大片的凋谢,干枯。
褪了色花架上条条红丝格外的鲜艳,看仔细了,才发现那红线在游移,赫然是一条条极细的红蛇,疾速的转移。
奇珍之物必有守护,这蛇定是剧毒无比。
他直觉的看向降轩,却见降轩的目光仍是没有离开,定定的眼神痴了般,神色有些失望,有些哀伤。
直到太阳落山,降轩仍是端坐在崖顶,一动不动。
乔舒凡本有些担忧,忽然见她对这他淡淡一笑,如初见时一般仰着头,然后,一个掠身,直直下山去了。
十五月圆,月色撩人。
穆怜卿的毒奇异的没有发作,甚至连一丝征兆都看不到。
降轩细细的为穆怜卿把脉,果然如她所预料的,魅离无心插柳,倒是忙了大忙。早前把脉是她便发现穆怜卿的脉象有些异常,后来,下毒试探,魅离果然中毒,所以她才能得以肯定。如此一来,事情倒是好办一些。
世人只知,辟尘,是辟邪驱毒的圣物,可避开尘世邪气入侵,也可用来防范下毒,而对于解毒则无能为力。却不知,辟尘是要以宿主的气血来将养的,穆怜卿的毒早已游走经脉气血之中,所以,才会由着辟尘吸收了部分的毒素,延缓了引魂的发作。
哥哥自多年前接触过引魂之后,潜心研究,约略得出几种可能的解法,不过姑姑的毒时间太久,这中间可能会出现一定的差错,而配方所需药草十分罕见,她寻找到一些,仍缺少几味,所以到底成效如何,结果如何,尚不能保证。
虽然如此,但解毒的时机不好把握,这一次,毒发之前几日的契机或许能够一试。无论如何,试过,情况总归不会比现在糟糕,即便解不了,也能压制住一些时日。
不过,这缺少的几味药,七色水琉璃、七叶海棠以及绛殊草,皆是千金难求。
七色水琉璃,状似琉璃,呈七色,性坚,只能以七叶海棠的汁液相溶入药。十年开花,十年结果,长在异域缥缈之处,七色水琉璃便是它的果实。
绛殊草,似草,似花,只生长在魅宫圣泉边。
绛殊草她已到手,只是这七色水琉璃要拿到手很是困难,因为,那是皇宫珍藏的圣药。姑姑的时间不多,只能回京取药兼配药解毒。
正思索间,司徒绝玉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将穆怜卿上上下下查看了一番突然抱住她大哭了起来,惊得穆怜卿连声安慰。
看起来这二人的关系倒是很好,不过那司徒绝玉声音有点嘶哑,有些委屈,有些疲惫,神情很是萎靡。
触碰倒司徒绝玉的肌肤,穆怜卿神色大变,伸手便扣住司徒的手腕,观色,切脉,动作一气呵成。
看来,姑姑果然是个行家。
只是,这落风的动作是不是……太快了些?
姑姑似乎也发现了,而且确认了,只冷着一张脸,看来落风的前途堪忧了。轩辕降轩掩唇打了个哈欠,有点困了呢,却听那司徒绝玉说道:“那我们赶紧出发吧。”
“大半夜的我要睡觉了,谁要出发自己走吧。”她皱了皱眉头,哈欠连连的往外走,身怀有孕的人精力还这么好,真该让姑姑好好劝劝。不想,一头撞倒了拦在她面前的乔舒凡的身上。
“主上?”乔舒凡看着魅离,一动不动,眼里的焦急显而易见,降轩心中一痛,“让开。我要睡觉。”
乔舒凡纹丝未动,自那日后山悬崖回来,降轩足足睡了一天一夜,乔舒凡总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了。她依然会三五不时地唤着他的名,会嬉笑的缠着他,可是,眉宇间总藏着一抹轻愁。然而,与穆怜卿性命攸关的事,他无法相让。
“混蛋,你的眼里到底还有没有别人?”她不由气怒,一把推开乔,“王八蛋,惹急了我管她是不是我姑姑我照样不治。”
降轩变得安静了许多,甚至越来越嗜睡。清早起床,亦是迷迷糊糊,上了车,在颠簸的马车内,她依然睡得昏天暗地,马车停下又前行,她亦无反应。
皇甫落风远远的跟在马车的后面,他惹恼了司徒绝玉,偏偏不凑巧被穆怜卿逮住了,于她而言,会惹女人哭的男人都不值得信任。这不,一拳揍得他痛弯了腰。
看他跟了半日还哭丧着脸,乔舒凡不由失笑,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穆怜卿动手,皇甫落风怕是要跟很久了。
风吹起了浅色的帘子,闭目养神的降轩忽然睁开眼,揉去满满的睡意,她扫了一眼乔舒凡,跳下马车。
“落风,带我一程。”皇甫落风面色一喜,伸手将她捞上马,“玉儿在车上?”
“栽了吧?”降轩嘿嘿一笑,挤眉弄眼。
“行了,我认栽。”落风沮丧。
“放心吧,是你的总归是你的,跑不掉。”降轩反手拍拍皇甫落风的肩膀,“帮我个忙。”
落风挑眉,随即附耳过来。
乔舒凡看着那二人亲密耳语,心里隐隐生出一股气恼。降轩的性子颇冷,能得她如此亲昵,这二人的关系不一般,他的心里揣测,不知这皇甫落风是否知晓降轩的女儿身?
降轩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头,递来一个微笑。
乔舒凡一惊,瞬间移开目光,他竟在不知不觉中盯着那方许久而不自觉。身后一阵马蹄声,皇甫落风眨眼间便到了他的身侧,降轩的身子被他一推一送,稳稳当当的落在乔舒凡的身后,“我先回京。”
尘土飞扬,皇甫落风竟是先行离开了。
乔舒凡身子一僵,身后是降轩温软的身子,双手环住他的腰身,头枕在他的背上,女子的馨香窜入鼻中。
“乔,我想你了。”她呢喃,分明带了笑意,又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
“回马车。”他僵着身子,冷冷答道。
“呵呵,乔,你在吃醋吗?”她赖在他的身上,不肯下马。
“下马!”他冷冷的甩开她,嘴角是嘲讽的笑意。吃醋?一个女子便这么大喇喇的纠缠在男人的身上,问着这样的话,她难道就没有半丝身为女人的矜持吗?更遑论,她与他,算不上熟捻!
她站在地上,明暗的光线交错在她的身上,斑斑驳驳的笑意仍挂在脸上,低了头,垂眸间掩了失落,纵身跃上了马车。
回京的路途很是顺遂,然而,降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太顺遂,一丝阻碍都没有遇到。一路风平浪静,平静得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是了,那个驱蛇的男人!就像是销声匿迹了一般,从她踏进魅宫,他便消失了,甚至,半分消息都打听不到。
她时时提防,怕他冷不防就从哪里钻了出来,可惜,连片衣角的都没有看到,那个男人,就这样放弃了吗?
不,他不像是不大目的便善罢甘休的人,也许,他在酝酿着另一场的阴谋?
然而,月色中的阴影始终困扰着她,她猜不透,那个男人,究竟为何盯上她。她虽没下过山,江湖趣闻却不曾少听,自有消息源道,这么妖媚的男人没道理是默默无闻的,还是,她遗漏了什么吗?
心空寂了一角,愈加的烦躁,乔的背影远远的,仿佛隔了千万重山,遥不可攀。她的热情一日日沉没,昏睡占据了太多的时间,使得她无暇细想如何去打破冰层的包裹,抑或者,温暖终会有冷寂的片刻。
回到京中的当晚,皇甫惊云即送来了七色水琉璃以及七叶海棠,解毒的过程有惊无险,这个疑问很快的被降轩抛诸脑后。
直到——她收到爹爹的飞鸽传书。
轩辕弃失踪了。
“哈哈哈,你居然拿蛇对付她?你不知道她被蛇咬过吗?”很嚣张的大笑声,来自于传说中失踪了轩辕弃。
“她被蛇咬过?”冥夜牵了牵嘴角,温吞的问。
“被一条色彩斑斓的蛇咬了,躺了七天,自此以后,那丫头看到蛇就眼冒狠光,足足吃了一年的蛇羹!”他没有说的是,那丫头十二岁那年,知道自己被拐了,还驯养了好几条毒蛇,发狠了要报仇,他这才“怕怕”的下山逍遥来了。
她是不是白担心了?站在院门的入口处,降轩恨的牙齿痒痒,祸害遗千年,这话果然不假。
“左护法,轩辕姑娘来了。”那带路的下人恭敬的行了一个礼,退了下去。
降轩的眼扫过冥夜,略略皱了皱眉,那个男人依然美得惊心动魄,惑人心神。冥夜见着是她,苍白冷峻的面容上扯开淡淡的微笑。
“我还以为只有我贪恋美色呢,啧啧,轩儿呀……”轩辕弃的眼珠子粘在了冥夜的身上,美人一笑倾城,还好没有错过。
“你闭嘴!”降轩郁怒的瞪着自家哥哥,这家伙骗了她,居然还敢调侃她?天下间有这么的不要脸哥哥吗?
“来了。”轻轻浅浅的嗓音,温润却又清冷,奇异的悦耳,那个男人仅是抬起头,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的眯着,手指把玩着一盏天蓝色的茶杯,白皙而修长的手指轻轻的盖过杯沿,不紧不慢的动作,优雅华丽,赏心悦目。
妖孽。
降轩别开眼,暗暗唾弃自己。
但,他的手,真的很漂亮。
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喜欢?”冥夜摊开自己的双手,嘴角是一抹戏谑的笑痕。
“是啊,很是喜欢呢,不如,剁下来送我可好?”降轩扬眉,恶劣的笑,握住那双手,只觉得指尖冰凉,连带着,她的手也染上寒意,
“倒也非不可,不过你拿什么回礼?”他轻掬起降轩披散在肩上的一撮墨发,在鼻尖嗅了嗅,淡雅的发香充盈,黑如绸缎的发丝滑过掌心,“不如,以身相许,如何?”
“你确定?”降轩看着近在咫尺的冰冷眼眸,盈盈而笑。
“自然。”他亦眉梢轻扬,眸光却无一丝雀跃。
降轩伸出手,轻柔的落在冥夜的脸上,抚摸。
那情形,在外人的眼里当真是含情脉脉,浓情蜜意,起码,轩辕弃的角度看来如此。
“可惜,站在这么一张脸的身旁,我会自惭形秽。”
“咳咳咳……”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居然会用自惭形秽?他不是出现幻听了吧?轩辕弃掏掏耳朵,哀怨的瞪着害他被呛到的罪魁祸首。
“哥哥,嗓子不舒服吗?用不用小妹我替你开副药?”最好毒哑你,居然跟冥夜狼狈为奸!
“不用,轩儿赶路辛苦了,还是早点休息为好。”他不过是没被人掳过,一时好奇,想看看是何方神圣,这也不能怪他是不?况且,这丫头扰他清静在前,他小小的报复一下不算过分吧,怎么可以心虚呢?
“是啊,赶路,实在是辛苦。”刻意加重“赶路”二字,降轩脚边的草木枯萎干涸,冒出一阵阵浓黑的烟,直看得轩辕弃心惊胆战,嘿嘿一笑,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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