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别有用心
冥夜准备的房间宽敞明亮,极其舒适,在降轩看来不过是个华美的囚笼。迷离山,毕竟是冥夜的地方,她想走也没那么容易,更何况还有个不合作的哥哥。
推开窗户,银白色的月光泻了一地,又是满月了呢。
隐隐的,有洞箫的声音幽幽的传了过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似乎很远,又似乎尽在耳边。
她微一皱眉,约略沉思半晌,循着那若隐若现的箫声走了过去。
林苑的尽头,冥夜独自坐在流水边,贪恋的目光沉沉的盯着天上的满月。
箫声骤停。
他回眸看了她一眼,像是有些意外,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坐着,分外的清冷。
降轩愣了一下,怀疑自己是否看花了眼,她居然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落寞。
“你,很孤独吧?”顿了一下,她在他的身边坐下,学他仰起头。
这样的夜里,这样的箫声,似乎很容易,勾起那些尘封在心底的往事。
她自幼天资聪颖,甚而于爹爹不止一次的夸过她的天分,然而,又如何呢?她习武研医,她能够解开哥哥都毫无头绪的毒,最终仍是解不了娘亲的病困。虽有爹爹与娘亲在身边,陪她最多的却是哥哥,幼时,她不解困顿,哥哥总是柔和的抚着她的头,满眼的无奈与心疼。
“今天,是我的生辰。”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她却明白,他的心,很寂寞。难得的,在这样寂静的夜里,他们平和的相处,她忽而不忍,仿佛看到小小的自己蜷缩着,等着下山的哥哥,等到的却只有一轮孤月,“厨房在哪里?”
“怎么,我迷离山的下人没让你吃饱?”他的唇角讥诮的扬起。
“乘着子时还没过送你份寿礼,要不要给句话?”降轩白他一眼。
“放心,难得轩辕小姐如此慷慨,即使是毒药我也不会拒绝。”便是自嘲也透着三分孤寂。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一般计较。
“以前我生辰时,哥哥总会给我煮一碗长寿面,寓意长长久久。虽然说,你这样的人活着只会兴风作浪,不过,有鉴于祸害遗千年,吃上一碗也没什么关系。”
冥夜不可思议的盯着她的侧脸,眼神些微的闪了一下,眸光中的冰寒淡去。
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端到了冥夜的面前,散发着阵阵香气。老实说,降轩的手艺还是不错的,至少从卖相上看如此,让人食欲大振。
暖呼呼的面条,韧香爽口,冥夜忽然怔仲,心底某一处似乎柔软了起来。
“怎么样?我的手艺不错吧?”想起当日的补汤,她虽有心戏弄,那汤却是实实在在的佳品,久服,可抑制毒素的入侵,只可惜,全进了自己的肚子。看着冥夜将面汤喝得一滴不剩,她不禁想,若是乔……
不由自嘲,那个人是乔,对她有着三分戒心的乔,又怎甘饮下她的……
是她奢求了……
“还好,以应付一个妻子的要求足够了。”夜风吹过,她回神,乍然移不开目光,月白色的长衫随风起舞,他低了头,绽开一抹满足的笑意,目光星星点点的流泻在她的脸上,眉目间俱是柔和,如春风拂面,当真是风华毕现。
“莫非,这便是美人计吗?”心跳漏了一拍,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竭力风清云淡的笑。
“轩儿,你逃不掉的。”他依旧不吝啬自己的笑容,明目张胆的诱惑。
“总得要试试才知道,不是吗?”她眨眨眼,装作听不懂他一语双关的暗示。
“小姐,您不能出去!”忠心的小丫头尽职的拦住降轩。
“哦?那么我到底能去哪里?”降轩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早晨醒来,便多了一任贴身丫鬟,无论她想去哪里都会被拦住。
“护法交待,小姐想去出院门须得护法陪着。”小丫被降轩看得头头皮发麻,心中警铃大作。
“那么,此时此刻,护法又在哪里?”降轩慢吞吞的问,脸上平添了一抹恼意。她向来随心所欲惯了,突然间多了一个事事指手画脚的人,耐性快被磨光了。她甚至可以肯定,冥夜是故意的,凭一个小小的丫头还拦不住她,而聒噪却足以扰乱她的情绪,让她厌烦。
“护法在议事厅。”小丫头胆战心惊的答,往后退了一小步,在这之前,她曾伺候过轩辕弃一段时间,这样的不耐烦的表情代表着她该倒霉了。
“议事厅?”若是记得不错,应该在不远处吧。
降轩素手轻扬,碍事的小丫鬟迷了眼,咚的一声撞上地面,估计头上该起不小的包。她抬脚,又折回,将那丫头扶到踏上躺着,这才满意的离去。
“小姐,您不能进去。”左拐右拐,不出所料,又被拦住。一夕之间,仿佛所有人都知晓了她的存在,然后,不能,成了她今天听得最多的一个词。她自然不会以为经过昨夜两人的关系会有所改善,但,该死的冥夜,还真将她当成了囚犯不成?
“让开。”要让人让开的方法太多,小小的护卫自然拦不住她。
议事厅一瞬间静谧,冥夜看着她,一幅早就料到的无奈神色,微微一笑,如春花初绽。
众人石化。
“你能不能,不要笑得这么——****?”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唉,美色惑人。
冥夜的笑容凝固,眼神化为凌厉的剑射向她,眸中冰冷无一丝温度,阴寒的面容让议事厅染上了肃杀的氛围。
“护法,请息怒……”
“护法,息怒……”
厅中下属,争先恐后的跪下,求饶,几近颤抖。
缓缓扫过议事厅,降轩摸了摸下巴,偏过头打量冥夜。仍旧是月白色的长衫,长发未束,披散在背上,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却约略透出一丝红艳,带着无法让人忽视的妖娆。
他,似乎相当偏爱白色呢。
呃,走神了。
“他们,好像很怕你?”这个情形,很明显,不是威望使然,倒像是惧怕。
那灼灼的视线盯了她半晌,忽然拂袖而去。
她提脚便跟了上去,于无声中作自我检讨。好吧,她承认,****这个词,当着一干下属的面,是有点过分了。
“喂,你等等!”
前头的人果真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戾气未消,只可惜,她不是他的一干下属,对她的冷面冷心毫无感觉。
“我不能踏出院门?”她笑,好不温柔,阳光明媚,这样的天气正适合算账。
冥夜的眼光上上下下从她的身上移开,左左右右的看了一圈,好似在问,这里还是那片小院落吗?
“我去哪里都需要有你作陪?”她不加理会,一步步走向他,“敢问左护法,是打算囚禁我吗?”
冥夜文风不动,直到她站在他的对面,相距不过寸许,“你也可以选择成为护法夫人,自然不会有人拦你。”他绽出绝艳的笑容,“如何?”
降轩怔了片刻,他的意图很明显,即便是诱她来,也看不出其他的目的。娶她,他能够得到什么?她不认为鬼医的名号足以诱惑他,那么,她的身上还剩下什么?
“为什么?”到底有什么是她忽略掉的?
“大约是,寂寞吧。”他转过身,有些嘶哑的声音飘散在空中。便是这样亦真亦假的一句话,偏偏降轩再也问不出半句,那不再清冷温润悦耳的嗓音,奇异的让她有些迷惘,很奇怪的感觉。她出神的瞪着那俊逸的背影,也许她遇到了迷障,最终,她这样想着。
入了夜的天气微微沁着凉,降轩沐浴过后披了件外衫在灯下看书。
迷离山很是平静,甚而于有些不寻常,让她觉得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女人的第六感向来很准,降轩通常都会相信自己的直觉。
屋外一阵黑暗,想是乌云遮住了月亮。傍晚的时候起风了,明天大概会是个阴天。
一片细碎的声响窜进她的耳中,一闪而逝,降轩凝神细听了一会儿,脸上漾起飘忽的笑容。
吹了灯,她极快的掩去身形,跟了出去。
脚尖轻点,大片的房屋、树梢向后退去,黑影终于在树林中停了下来。
降轩挑了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懒懒的栖息在枝丫上。
领头的人,看身形是个男人,至于后面那个,降轩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正是自家不成器的哥哥。
“你是轩辕离的儿子?”听声音是个中年人,用黑巾掩了面,只一双眼精光闪烁,停留在轩辕弃的身上,后者正吊儿郎当的斜靠在树干上。
“既然知道了何必再问?”轩辕弃睨了他一眼,不屑腹诽,若是不确定,这男人定是不会引自己出来。
“你娘可好?”那人沉默半晌,问。
“能吃能睡,有我爹宠着,应该算是不错吧。敢问阁下是我娘的哪位故交好友?留个姓名,我好与我娘报备。”
“不必了。”那男人的目光有些惘然,似乎透过他看着流逝的岁月,轩辕弃满不在乎的打了个哈欠,闭目养神。
“离开迷离山。”
“嗯?”轩辕弃困惑的掏了掏耳朵,他没听错吧?是敌是友都没有说清楚,就摆出一幅长者的嘴脸?他哪里看来需要忠告了?
“离开迷离山。”那人重复,喉中逸出挣扎的痕迹,深深地看了一眼轩辕弃,“离开吧,云珞不会乐见你受到伤害。”
“总该告诉我理由吧,我瞧着那冥夜挺顺眼,总不能就因为你一句话离开吧?”轩辕弃无能为力的摊开手,岂知,那人仅是自嘲一笑,连说三声好,转身离去。
轩辕弃一愣,并没有追上去,索性坐了下来,往降轩藏身之处招了招手。
“哥哥怎么知道是我?”降轩跃下,与轩辕弃并排坐下。
“小妹变笨了吗?这迷离山除了你身上染了药香还会有谁?”轩辕弃将降轩揽进怀中,宠溺的揉揉她乌亮的长发,“许久不曾见到轩儿着女装了,怪想念的。”
“哥哥,刚刚那个那男人看来与娘亲关系非浅。”从小到大都是这招,哥哥察觉到了什么吗?云珞是娘亲的闺名,这迷离山竟与娘亲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吗?
“傻丫头,娘亲的事情自有爹操心,还轮不到你。”他搂紧降轩,微微蹙眉,往事如尘,当年的事情爹娘绝口不提,慕容山庄也不肯透露半分,他只能凭空推测,娘亲的故乡或者便是这里。
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该知晓结果了,娘亲的病根,爹的归隐江湖,一切的一切,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哥哥,我想娘亲了。”天气越来越凉,她担心娘的身体。
“怎么,有哥哥陪着你还不知足?”他作势要推开她,降轩连忙双手缠住轩辕弃的脖子,“哪有,哥哥,我困了,你背我回房间好不好?”
“好,困了就先睡吧,哥哥保证不会把你卖了的。”轩辕弃背起降轩一路往回走,月亮穿透乌云露出了半边脸,稀稀疏疏的月光漏进树林,背后浅浅的呼吸声显示着人儿已经入眠。
轩辕弃扭过头,暖暖的笑了,这丫头,还是这么偏爱他的脊背。恍惚中想起小时候,她一次次在他的背上入眠,但愿,她永远不必长大。
荒山。
夜半时刻,灯光依然亮着,有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传出。
“轩辕,他们去了迷离山。”说话的是慕容山庄的庄主,略有些疲惫的嗓音中掩藏不住的担忧。
“迷离山?”这声音,颇有些怀念的味道,正是荒山的主人,轩辕离。
“离,我有些担心。”********峨嵋轻蹙,柔柔的倚在轩辕离的怀中。
“若是连这小小的迷离山都摆不平,他们也不配承我轩辕的姓。”轩辕离揽紧云珞,见她还想说些什么,索性以唇堵住她未出口的话语。
以吻封缄,对云珞,向来是最有效的方法。
慕容青澜不由摇摇头,退出房间将那一方空间全部让出。
这二人的相处,他早已见怪不怪,但,人,到底是在他的家中失踪的,于情于理,他无法不过问。
唉,迷离山……
“乔,我想你了……”
耳边似乎又一次听到了降轩幽幽的声音,乔舒凡下意识的转过头去,身后是空旷的一片竹林,青色的娇小身影不留痕迹的淡去,仿佛从来都未曾出现过,寻无可循。
他摇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那扰人声音偏生不肯放过他,一遍一遍,响在他的耳际,“乔……”
微风从指尖滑过,空气中仿若飘荡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药香,他伸手,想抓住却是徒劳。
那女子,他看不透,却又不由自主地惦念。
她骄傲,言语毫无顾忌,他担心,她是否又去了哪里为非作歹,抑或是偎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这想法令他不快,心下躁怒,他变得越来越不像那个冷静的自己。
她对他下蛊了吗?
昔日她总是跟在他身后时,他恼她,厌烦她无时无刻不扰他清静,如今她离开了,他依然恼她,招惹了他却轻易离去,徒徒留他神思不定。
习惯了她的每日跟随,习惯了她三五不时不时地唤着他的名,习惯了她眼底几分狡黠几分算计的笑容……
她渗透了他的生活,让他再也回不到当初的平静,这般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挫败。
然而,眼前总是晃过那一****赶她下马,她站在地上,低着头,明暗交错的光线,斑斑驳驳的笑意,掩不去眸底的失落。
那一日之后,她与他的距离越发的遥远,竟是不告而别。
他过分了吗?
眉头微皱,他懊恼的挥拳,真气四逸,关节吱吱作响,眼角的余光扫过镜花宫的下属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不由瞪着那自行做主的手,竟然又失态了。
“何事?”
“禀少宫主,是,是魅宫传来消息,穆,穆小姐失踪了……”苦着脸断断续续的说完,镜花宫坛主萧藜暗暗退后几步,这冷面神外出几年,冰冻能力修炼得越发高超,镜花宫快成冰宫了。
他好凄惨了,被那一票老奸巨滑的家伙陷害,不得不来实地感受那冰冻指数,说的还是少宫主最在意的事。
“你……说……什……么……?”
咚!
精致小巧的储水盆很不幸的摔到地上,水花飞溅,床上的人儿犹自沉睡,头蹭了蹭被角,迷迷糊糊的嘀咕一句,“别吵。”
“你是谁?竟敢擅闯迷离山?小姐呢?”小丫头颤抖着身子,手指颤巍巍的指向床上绝美的人儿,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把最重要的人搞丢了。
“出去!”降轩翻了个身,整个儿埋进被窝。也不知道这冥夜发了什么疯,天天押着她起床吃早餐,一顿不吃又饿不死。
“你……快来人,降轩小姐不见了!”小丫头惊慌的跑出门,降轩不由抚额,刚缩进被窝就进来几个彪形大汉,恶狠狠地眼神在触碰到床铺之后转柔,飘飘不知所以然。
“小美人……”两个胆大的色迷迷的靠近床榻,降轩柔柔的笑,睁着大大的眼无辜的看着靠近的男人,手指悄悄地扣起。
一阵飓风扫过,男人的哀嚎被隔绝在门外,其间夹在这纷乱不堪的求饶,“护法饶命!护法……”
冥夜铁青着脸,一时间,只想将门外窥见降轩睡颜的眼珠子全部摘了,还有那胆大包天的丫鬟,稍前的办事不力他饶过,竟妄想动他的心思了么?
果然是活得不耐烦了呀,女人,到底姑息不得。
床上的人儿一身中衣,拥了被坐起身,乌墨般的长发披散在肩上,歪了头,盯着他,嘴角讥诮的牵起,“迷离山的待客之道真是够热情。”
冥夜不答,径自坐了床沿,眸光细细的巡过她的脸,眉目如画,娇美绝伦。指尖摩挲着她娇艳欲滴的唇瓣,他忽地狠狠覆了上去,冰凉的唇瓣贴合,降轩一时错愕,忘了反抗,呆呆的望进他幽深的眼眸,任他辗转吮吸,甚至粗暴的弄痛了她的唇。
待她醒觉,他早已退开,指腹仍然来回摩挲着她略为红肿的唇瓣,眸光专注,仿佛那是一道美味可口的点心。
降轩一窒,忽然就在那样的目光下红了脸。
“不闹了,嗯?”呼吸交错,冥夜低低的笑开,面上添了一抹无奈,“今儿个江湖上发生了件趣事。”
降轩咬咬唇,神情颇为懊恼,思绪还没有从刚才的旖旎中摆脱出来。唇上酥酥麻麻的,他的唇离她不过一指的距离,呼出的气息,灼热的,拂过她的嘴唇,如猫的触碰,痒痒的,提醒着她刚刚那个吻,她忘了拒绝。
她的头,微微后仰,与他拉开距离,手指有样学样的抚上冥夜的唇角,冰凉的唇瓣经由吻染上热度,像是汲取了她的热量。
若是普通的大家闺秀,遇到这样的情况会怎么做呢?
羞愤的甩登徒子一巴掌?
目光落在冥夜精致完美的脸上,这样一张脸,如果添上鲜红的指印,岂不是可惜了?不过,她的豆腐也没那么好吃,毕竟,她想当个妖女呢。
“这江湖上居然有能让左护法觉得有趣的事?”
“镜花宫少宫主乔舒凡冲冠一怒为红颜,与魅宫分庭抗礼,你说有趣不有趣?”
呼吸一滞,降轩脸上淡淡的笑容僵住,嘴角染上苦涩。
又是为了穆怜卿么?
在乔的心里,姑姑到底占了多大的分量,竟是连魅宫都可以背叛的吗?
那一日,接到爹爹的飞鸽传书,她没有与他道别,只因为那个时候的他,满心满眼都装着穆怜卿,哪还看得到其他。相见亦不如不见呵,何必自取其辱?
早该知道的结局呀,为何心内仍会刺痛难当?
“江湖怕是该乱了,听说为着那失踪的穆家二小姐,连神医慕容也搅了进去,皇宫自是不必说,你说,这穆怜卿到底有何魅力?”冥夜盯着她回避的眼,心中掀起阵阵涟漪,乔舒凡么,他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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