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图穷匕见
日落西山，迷离山越发的静谧，下人战战兢兢，空气沉闷压抑，降轩单手托着脑袋，百无聊赖的把玩着石桌上的茶杯。
冥夜早上消失后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这情况有些反常。她不小心听说，那家伙午饭也没有吃，把自己锁在书房，连哥哥都没有见。
真是蹊跷哪，照理，他该十分需要哥哥才是。
莫非，是她失算了吗？
降轩霍地的站了起来，一整天没见着那张脸，真是有些不习惯，身后少了条叽叽喳喳的尾巴，她在迷离山横冲直撞也没个人管。
书房门前的护卫显是被冥夜提点过了，二话没说便放了她进去，降轩跨出去的脚顿了一下，她似乎一脚踩进了陷阱。
“来了？”听到脚步声，冥夜抬起头来，浅浅一笑，那张脸就这么落进了降轩的眼里，惹得她哈哈大笑。
冥夜也不甚在意，满脸宠溺与无奈，高高肿起的嘴唇，像是一根又红又圆的香肠，晃到了她的面前，“消气了？”
“呃？你干嘛不见哥哥？”降轩止住笑意，目光游来移去，就是不看他的脸。
冥夜似笑非笑的睨了她一眼，不紧不慢的啜口茶，温热的茶水触及唇瓣，细微的疼痛传递，他似乎没有感觉。本是他轻薄她在先，偏偏，她在他柔和的目光下，竟生出些许的心虚，真是奇了怪了。
“你不会一直在等我吧？”难道她不来，他就一直顶着这样的“香肠”？
“消气了？”冥夜极有耐心的重复，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脸，降轩在那样的目光下浑身不自在，没好气地把解药丢了过去。
晶绿色的膏状药物，抹在唇上瞬间失色，红肿一点点消失，嫣色的唇瓣现出饱满的弧形，嘴角微微的掀起，降轩看着，忽然便失了神。
他的唇冰凉而柔软，她不由想起早上，唇瓣贴合的感觉，那个时候的她，瞪大了眼迷失在他深邃的眼眸中。
似乎，不是很讨厌的感觉，她舔了舔唇，心跳有些快，仿佛被蛊惑了一般直直的盯着他的唇，直到被他的轻笑声惊醒。
“喜欢？”额头低着降轩，冥夜低哑着嗓音问，笑得春意融融。
降轩的脸轰的一声红了个透，如同熟透了樱桃，她狠狠摇头，将那些旖思清个彻底。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她戒慎的退后几步，低着头数地上的蚂蚁，从没有过的认真。
“喜欢我的吻有那么难以启口吗？”难得能看到降轩如此娇羞的女儿家姿态，冥夜的笑意止不住的泄了出来。
“你闭嘴！”恼羞成怒，她狠狠地瞪眼，企图以目光杀死他。
“轩儿，想下山吗？”敛了笑意，他长臂一伸，不顾她的挣扎把她揽进怀中。温软的身体，淡淡清香，他的心融了冰山一角，这便是留恋的感觉吧。
降轩一怔，思绪有些不稳，不知为何，竟涌起些许的不舍。她该下山吗？纷乱的江湖为穆怜卿搅动，她该去趟这趟浑水吗？
“若是想下山，与我说一声便行。”看她犹豫不决，他温声道。
“怎么那么大方的放我下山？据我所知，你对哥哥毫无办法吧？”很怪异的感觉，这家伙转性了吗？
冥夜但笑不语。
“哦，对了，你给我那丫鬟呢？”虽然是个不安好心的女人，暂时留在身边也无妨，毕竟省了她不少事。
“死了。”风轻云淡，仿佛死的不过是只蚂蚁。
“死了？”降轩一惊，对上他毫无温度的眼，恍然想起第一次见他，那双没有丝毫生气的眼，她不假思索的伸手覆住他的眼。
这样一双眼，这样的神情，她不忍看，心里仿佛被一块大石压着，难受得紧，那分明是一具没有任何生气的冰块，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
“怎么了？”冥夜拿下她的手，又笑了起来，驱散了清寒。
“我不想下山。”话脱口而出，她不想，逃避也罢，便是不想。
“被我的美色迷住了？”眉开眼笑，神采飞扬，他无时无刻不在施展他的美男计，降轩在那亲昵地笑容下失了神，惑了心，“是呀。”
头痛。
降轩揪着自己的一头秀发，眉头深深的纠结。到底哪个混蛋告诉她屋顶有助于凝神静心的？瞧瞧她，坐了大半夜，头发揪下不少，心里还不是乱成一锅？
唉，美色惑人哪！
这几日，那些个丫鬟下人的，个个都用那种暧昧的目光瞄着她与冥夜。这情形之前就存在，她是知道的，也没当回事，可现在，说不上为什么，总让她浑身不自在。
再说那冥夜，对着她腻笑腻的紧，动不动就爱搂着她，还用那种很露骨的眼神瞅着她的嘴唇，直看得她头皮发麻。
好吧，她承认，虽然，偶尔她也会小小觊觎一下他秀色可餐的唇瓣，但是，她的抗议还是很坚决地。
好吧，她也承认，偶尔，她也会小小的窃喜，被那样一个美人珍视谁能不动心？
降轩无力的把头埋进腿间，她怎么能轻易的就中了他的美人计呢？她有喜欢的人呀，那个人是乔，不是吗？心内有个声音小小的反驳，不对。
好为难！
不行，想她鼎鼎大名的鬼医怎么能被小小的美人计迷惑呢？对，想想乔，可是，他已经有穆怜卿了呀，她在他的心里根本占不了分毫，水过尚且留痕，她，怕是风过无痕哪。
她与乔怕是没有未来可言吧……
“小妹，你这半夜爬墙的坏毛病得改改。”衣袂飘飘，轩辕弃踩着凌波微步，仰着俊逸非凡的脸孔，笑得不怀好意。
“干你屁事。”降轩哀怨的眨眨眼，怒视自家老哥。出口成脏，真是糟蹋了那张俊颜。
“小妹这话就不对了，若是你被冥夜退货，哥哥岂不是要养你一辈子？”
“切，我又不是养不活自己。”降轩鄙夷的哼了声。
“话说，你最近不是正春风得意嘛，干嘛摆出这幅晚娘面孔？”轩辕弃凌空一跃，落坐在降轩的身边。
“哥哥，你是不是很喜欢冥夜？”降轩将头靠在轩辕弃的肩上，盯着遥远的星月。
“算是喜欢吧。严格来说，应该是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他算得上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轩儿你自小聪慧，这样的男人才有可能压制得住你。”
“压制？哥哥你拿小妹的终生幸福开玩笑吗？”居然是这样一个理由，降轩咬牙切齿，打算称他不注意的时候狠狠咬一口。
“怎么会？小妹这么厉害岂会输给他？”
“少给我戴高帽！”降轩推开他安抚的大手，“哪天你妹妹我尸骨无存看你后不后悔！”
“傻丫头，在那之前你该先保护好自己。这个世界上人与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没有人可以完全信任，只有自己才不会背叛自己。”不要依赖任何人，因为，谁都有可能背后捅你一刀。
“哥哥，你越来越像爹了。”哥哥你忘了，心也是会背叛自己的呀。
降轩在迷离山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雪。清晨，推开门，到处白茫茫的一片，沉雪压树梢，吱吱作响。呼入一口清新的空气，吐出寒夜积蓄的浊气，降轩长长的伸个懒腰。
转眼冬至，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漏过，她来迷离山也好几个月了。每日与冥夜厮混，摆弄后山的花花草草，竟不觉时间过得快，她也许真的被冥夜迷惑住了。
这样想着，降轩呵呵直笑，探手取过身边的积雪，冰凉沁寒，她不可自拔的想起冥夜，他的身上总是寒气袭人，若是夏天，有这么一个人体冰块倒是不错，冬天么…她怀疑那个家伙是故意的，抱她，亲她，好汲取她的温暖。
脸上添了一抹娇艳，她傻呵呵的扔了雪球，跑出了院落。因为冥夜的态度，她在迷离山很是自由，反而比家中还要自在。
不知道娘亲的身子如何了？有爹爹这样嗜妻如命的人在，娘亲会得到最好的照顾，然而，身体的疼痛可以暂缓，却无法根除。
她不由懊恼，觑了眉头，停下脚步。若是那彼岸冰晶能够取到，娘亲就不用受病困所折磨了，到底是她太过无用，所学不精。
她叹了一口气，停顿了片刻，复又往前迈去。
哥哥这段日子老是不见踪影，似乎与冥夜瞒着她在计划着什么，她没有细问。在哥哥的眼里，她是需要保护的小妹，即使要陷害也只能是他，那些污秽的事情自然不想让她沾染。
迷离山很安静，一路上半个人影都没有遇到，她有些疑惑，迷离山教众慑于冥夜行事极具分寸，平日里也无人大声喧哗，但还不至于这般，安静到仿佛无人居住，正要四处转转，却忽然被定住般，愣在原处。
不远处，冥夜直直的站着，破天荒地穿了一袭红衫，银装素裹的世界里，那抹火红成了唯一的异色。
伊人如玉。
朝阳初升，红霞满天，红与白相衬相映，美不胜收。
降轩迟迟不敢上前，金色的阳光洒在冥夜的脸上，五官有些看不分明，仿若梦幻，似乎，一走近便会消失。
她恍恍惚惚的想，那般高傲出尘的人，真的是她可以亲近拥有的吗？
“在想什么？”许是被她不安的神色唬住了，冥夜一个箭步，将她揽进怀中。
“你真美！”降轩笑笑，将那些胡思乱想压下，“人面桃花，我嫉妒了。”
“哦？据为己有不就行了，何必嫉妒，多费神。”轻轻的一个吻落在降轩娇艳的颊上，冥夜在她的耳边如是提议。
“少来，没正经。”她轻捶他的胸膛，娇嗔，模模糊糊的想，若是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倒也不错。
冥夜笑了声，拥着她没有说话。
“对了，出什么事了吗？”降轩想到一路的异状，探出头问。
“教主，该出关了。”冥夜的声音一瞬间低哑了好几度，眸底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芒。
“教主？敢情她一直在闭关吗？”早先听说过魅宫邪教齐名，二者皆是神神秘秘的，极少涉足武林之事，不过，魅离好歹还会在江湖上走动，这邪教则完全的与世隔绝，来了这么多天都没见教主露过面，她还以为是护法主事呢。
“你呀，安分点。”他拢紧双臂。
“不会要我画地为牢？”降轩撇撇唇，迎着他有些担忧的眼。
“傻丫头，只是要你安分点。”冥夜揉揉降轩乌墨般的长发，神情添了些许宠腻。降轩心中一暖，忽然觉得，就这样吧，就是这个人了，不必要躲躲闪闪，便是他了。
是夜，冥夜去而复返，赖在降轩的床上不肯离开。降轩一番拳打脚踢，奈何他志比金坚，搂了她，就是不肯走。到最后，降轩也就随他去了，反正他要是敢有任何的不轨，她就毒药伺候。
半夜的时候飘起了雪，白恺恺的雪花大片大片的飘落，映着夜色分外的沉凉。
寂静的夜里，闭了眼，降轩的听觉越发的敏锐，冥夜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就在耳边，他与她相同的没有入睡。
降轩翻了个身，朦朦胧胧的夜色漏进微微睁开的眼中，酸涩没来由的涌上心头，她眨了眨眼，静静的等着他的开口。
“轩儿，等我。”搂着她的手臂一阵收缩，勒得她生疼，似乎要将她嵌入他的身体一般，“信我，轩儿！”
降轩的心一颤，那声音幽幽的，带了一点不安，带了一点恳求，还有无尽的疲惫与厌倦。他是那般骄傲的人，竟会为她露出恳求的神色吗？她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随即被狂喜的他掰过身子，撞入那一双璀璨如星的眸中。
“好。”那样显而易见的欣喜，小心翼翼的求证，反而让她心生不忍，这样的他，她心疼。张开双手拥住冥夜，降轩重重的点了点头。她没有多问，隐约猜到他这些日子以来的忙碌也许是为了她。
第二天，小院里的戒备加深了许多。
落雪不寒，而雪融冰寒刺骨。
漫天银装素裹的世界一点一点消逝，残阳的余威透过云层洒遍大地。降轩拢紧衣袍，无声的诅咒，好冷。
半刻钟前，一堆陌生的面孔挤入她的小院，要她整装恭候教主大驾。那个什么劳什子的教主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偏偏选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召见”她，不知道快冻死人了吗？
她本不想理会，可是思及最近压抑的气氛又改了主意，见见也好。
勉为其难的收拾好，那个神秘的教主终于姗姗来迟，一身绛红的衣袍，被人搀扶着站在门边，格外的惹眼。
降轩还没来得及打量完教主的仪容，冥夜就出现了，几个箭步穿过教主，搂了她进怀，仿佛没有他的怀抱她便无法站稳。
教主一双混浊的眼掠过冥夜，直直的停在降轩的身上，那份怨毒的狠劲让人毛骨悚然。冥夜的脸色也变得很古怪，黑涔涔的，眼里带了恨，却又隐忍的被压制在眸底。
降轩不在意的笑，仿佛没有看到那些个骚动般，将疑惑埋在心底。事实上她拿捏不准该有怎么样的反应才对，对于教主突如其来的恨意她一无所知，索性置身事外，端看冥夜的处置。
冥夜一言不发，只与那教主僵持着，教主倒也不急，只盯着闲适自得的降轩，许久之后，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这就是云珞那贱人的丫头，果然是个狐媚子……”
“你闭嘴！”降轩怒极，她的娘亲是天下最好的女人，任何人都不能够诋毁谩骂。
“果然是那贱人教出来的好女儿……”
“我娘到底跟你有什么仇？”
“仇？她怎么会跟我有仇呢？哈哈哈，小丫头，说到底，你还得叫我一声姨娘呢，怎么会有仇呢？”听她一说，降轩才发现教主的眉眼之间确实与娘亲有几分相像。
“可是，我恨不得喝她的血，啃她的肉！黎云珞，哈哈哈，没关系，你有轩辕离护着，这小丫头可没有……”
“冥夜，你以为娶了她就能除去子母蛊吗？别做梦了，我告诉你，当年云珞那贱人根本就没有被种下子蛊！哈哈哈哈……”教主疯狂大笑起来，好不得意，“你的如意算盘打不响了，冥夜呀冥夜，你真以为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吗？哈哈哈哈……”
冥夜脸色丕变。
“黎云珞啊黎云珞，你也有今天，我要你生不如死……冥夜，还不动手吗？”
胸口一痛，降轩惊愕的瞠大了眼，不可置信的低了头。
她的胸口插着一把精致而锋利的匕首，正中心脏的位置，刺穿了冬日厚重的衣物，半分未偏，半分不倚。血汩汩的往外流，晕开了，白衫上开出大片大片火红的花朵，宛如天边的红霞，绚烂而艳丽。
匕首上，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她无数次的把玩过，眷恋过，没想到，最后竟是这双手，送她入地狱。
她咳出一口血，点点猩红飘落在洁白的雪层上，温热的气息融出一幅诡谲的图案，空洞的红，高低不平、深浅不一的雪坑，如无数血红的眼，仿佛在嘲笑着世事无常。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听到他如是说，近在咫尺，却又似远在天边。
迟疑着，她抬起头，望进他黑耀石般的眸底，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眸里，冰寒而没有半分生气。
哪怕一丝迟疑也好呀……
为什么？那些温柔蜜意都是假的吗？
她想问，可是发不出声音。
多可笑，她一直都清楚他的别有用心阿……
为何，竟是对他失了戒备……
轩儿！
她最后听到的，是哥哥惊痛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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