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亦辚辚,马也萧萧。
一路上安心月始终闭着眼睛,心下一片茫然。她记得紫烟说过蓝昊烨此行的目的是打算和将离撕破脸。既然他已经决定要兵行险招。捅破彼此之间最后一层窗户纸。那么正如墨香所说自己是对付将离的一张王牌。既然如此他大可以把自己直接五花大绑关押起来就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又何必要多此一举?
这一路而来,蓝昊烨也算是做足了功夫,从媒婆到送亲的队伍,事无巨细,每一件都做得妥妥当当。如若不是送亲的队伍后面还跟着整整五千精锐士兵,在旁人看来就和寻常人家嫁女儿没有什么区别了。
不过,这也是安心月想不通的一点,光霍桑带来的奴国士兵就有五千之众,再加上安心月在七王府就已经知道,这么多年的韬光养晦之下,将离在蓝陵城至少有三万精兵,如此一算,将离他们至少拥有三万五千人,一旦开战,奴国虽然路远,但两国一旦开战,战火一起,胜负尚在未定之天。在这样的情势下,蓝昊烨难道真的自恃有自己在手上就如此大胆,敢只带五千人就去西冷峡赴约?
安心月正想得有些心烦意乱起来,一直很平稳的轿子突然一个剧烈颠簸,差点没有把安心月整个人都从轿子里扔了出来,本能地抓住两边的边缘,却还是由于惯性跪倒在地。轻轻撩起裙褂,这个大礼可是行得不轻啊,右边的膝盖不但磨破了皮,还撞出了一大片的淤青,手掌心里也传来的火辣辣的刺痛感,摊开一看,有一条红红的印记,大概是刚才伸手想保持平衡的时候被勒到的吧。
“娘娘,您还好吧?有没有磕到哪里?”一直随在轿子旁的喜娘喊叫了几声都不见回应,有些慌张地掀开了轿帘的一角,“您还好吧?”
安心月略一皱眉,心没来由地跳漏了几拍,觉得有些不安,又说不上哪里不妥当,向前探出了小半个身子想看个究竟,却被那喜娘一把就给按回了座位,“这可使不得啊,娘娘还是快盖上盖头坐好吧。”
随着喜娘的一声起轿,队伍又开始浩浩荡荡行进起来。
安心月缓缓拿下了遮在头上的喜帕,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虽然刚才只是匆匆一瞥,但她却已经可以肯定现在她正经过“御剑山庄”,这一路而来都是坦途。却偏偏在这里摔了一跤,看来不是天意弄人,就是今天随行的那位楼大将军想和她打个”招呼“了。
不知过了多久,队伍终于停了下来,安心月清楚地听到有士兵步伐整齐地从她身边经过的声音,但那样整齐划一的声音却无法让她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你不想快点见到他吗?”
安心月楞了楞,听出了那是蓝昊烨略带揶揄的声音,“还是不劳皇上费心了。”
“哈哈——哈哈——”蓝昊烨朗笑几声,还没等安心月反应过来已经扣住了她的手腕,把她从轿子里给拽了出来,“对你的事,朕又如何能不费心呢?”
他的动作极尽粗鲁,声音却是温柔至极,听得安心月一阵恶寒,用力挣扎了几下,根本无济于事,手腕反而差一点被折断,痛得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一咬牙。干脆摔掉盖头,对着蓝昊烨的手就狠狠咬了下去。
她分明可以感觉到蓝昊烨的手因为吃痛而抖动了两下,但恼人的是,痛归痛,他却始终没有松手的意思。
“你——”安心月无奈之下只好松口,继续奋力挣扎,谁知,她刚一用力,蓝昊烨反倒松了劲道,她猝不及防,又失去了重心整个人惊叫着向后仰去,刚好重重撞在了身后的轿子上,若不是有这个轿子挡着,只怕她会摔得更加狼狈。
虽然新伤加旧伤弄得她现在浑身上下哪儿都疼,但安心月只是直起了身子毫不畏惧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子,她已经打量清楚了,所有的人都退在了两百米开外的地方,轿子前只有他们两个人。
“离西冷峡只有三里地了。”蓝昊烨突然冷不丁冒出一句,“你——害怕吗?”
“害怕?”这一次轮到安心月笑了,“皇上觉得我该怕什么呢?”她一脸不解地望着蓝昊烨,一直望到了他眼睛深处。
“是啊,你是没什么好怕的,可是……朕……我害怕,而且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害怕过。”
蓝昊烨话语间的恳切和悲凉第一次丝毫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来,那一刻,安心月的心底涌起了一丝莫名的怜悯,她试探着开口,“你和他,并不是非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可。”
“那你倒说说看我们可以走到哪一步。”
没有想到蓝昊烨会突然有此一问,安心月一时语塞。宫廷里那些尔虞我乍不是她一个现代人可以了解的,男人对权利和地位的执着也不是她一个小女子可以明白的,她本来想说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东西莫过于亲情,爱情和友情,一个人如果失去了亲情就算让他得到了天下又如何?但是,话到了嘴边,她还是没有说出口。
如果这个可笑的理由真的有用,她恐怕早就已经说服将离了,又何必到今天才来舍近求远?
“至少,你们可以想过去那样。”话一出口,安心月就后悔了,这句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果然,蓝昊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的如意算盘打得未免也太响了一点!像以前那样,直到我的好七弟做好一切准备?然后要不要朕干脆把江山王位双手奉上?“
安心月无奈地摇了摇头,蓝昊烨这么说虽然误解了她的本意,但也难怪他会有此一说,知道再多说也无益,只好别过了头。
“你说,一会朕要是告诉七弟要纳你为妃,你说他会不会也有那么一点害怕?要是我们当着他的面……”
“你——你疯了!”安心月心里突然前所未有地惶恐害怕起来,“不是说,不是说……”
“他要朕江山,难道朕还要敲锣打鼓给他送上一个未来的皇后不成?”蓝昊烨伸手抬起了安心月的下巴,“真想不到你还有如此害怕的时候,差一点就以为你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
安心月把心一横,“怕什么都无所谓,我只要不怕死就好了。”
“哦?真的是这样吗?如果你不肯合作你那个叫流苏的丫鬟的命可就保不住了,还有七王府上上下下一共一百七十三条人命都要给你陪葬。”
蓝昊烨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那样的神情,让安心月不由自主联想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说的应该就是现在这样的情形吧。“皇上,看来您真的聪明不到哪里去,你口中这一百多条人命都和我非亲非故,就算真的连累他们枉送性命,我下地狱就是了。”
“那个丫鬟呢,她可是对你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呢,她和你也不算沾亲带故?”
安心月冷笑,“说你不太聪明看来还是抬举你了,一百七十多条人命我都不放在眼里了,一个丫鬟的命又能值多少银子?”
“你当真这般铁石心肠?”蓝昊烨毫不在意地拍了两下手掌,似真的在对她表示赞赏,幸好她安心月还不至于天真无知到如此地步,果然,身后的人群里应声闪出几个人影,走到近处,安心月才看清楚是两个士兵压过来一个人。
“流苏!”安心月本能地叫了一声,触到蓝昊烨满眼笑意的眼睛,就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又死死咬紧了下唇。
“只要你一句话,这个不值钱的丫头可就真的没命了。”
流苏被那两个士兵强压着跪在地上,嘴里被塞了东西,身子却还是在做着徒劳的反抗,不过从她的动作看来显然已是疲惫之极,没有什么气力了,她左边的脸颊高高肿起了一大块,上面还清晰可见几个指痕,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更是到处可见明显的伤痕,显然是被人用过刑了。安心月一看到流苏这番模样,眼泪就很不争气地簌簌而下。
她这个人最见不得的就是别人因为她而受到伤害,更何况流苏和她相处的这些日子对她实在是尽心尽力,在“云想楼”初遇流苏时,她刚刚经历过菊儿的背叛,本以下定决心不会对流苏交心,可现在看到她这样,安心月恨不得反手就给蓝昊烨一个耳光!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就看你肯不肯合作了。”蓝昊烨慢条斯理地挥了挥手,那两个士兵立刻会意,又把流苏押了回去。
“不管你要如何,我配合你就是了。”
蓝昊烨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就最好了。”他莞尔一笑,本还想说句调侃的话,眼睛的余光扫到了安心月含泪却倔强的眼神,心中一动,话到嘴边,化做一声叹息,“你最好永远不要拿那样的眼神看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有征服欲的男人。”
“什么?”
“希望你在七弟心中真的有那么重要,否则就不要怪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安心月只听清了前面半句,虽然很好奇,但她还是没有问出口。
眼前这个皇帝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在众人眼中他儒雅清俊,又勤于政事,应该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皇帝。几次接触下来,有好几次安心月都强烈感觉到在这个男子谦谦君子般的外表下藏着一颗近乎暴戾残忍的心,可每当她开始打心眼里厌恶他的时候,却又会发现,他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令人讨厌。有的人戴着一个面具生活并不希奇,可安心月却觉得蓝昊烨的脸上好象戴着几百,甚至几千张面具,这些面具既是他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先决条件,也是他神圣所背负的最沉重的枷锁,束缚住了他最后的自由和自我。
“皇上既然还愿喊一声‘七弟’想必并不是无情之人。”安心月再次认真看了一眼蓝昊烨,“高处不胜寒,皇上不会觉得冷,也不会觉得寂寞吗?“
“你错了。最是无情帝王心,要成为一个皇帝要学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无情也无心,我是如此。他——将来也会如此。”说完,他转身向等候在一边的大队人马的方向走去。
安心月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品味着他最后那句话,突然她在那个修长的身影中读出了一种刻骨铭心的悲伤,这或许就是作为一个帝王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吧。
无情也无心,将离是不是也能做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