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悲惨世界(世界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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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让·瓦尔让(14)

这是一次可怕的战役。一切都需在黑暗中进行。要向瘟疫和窒息性瓦斯进军。参加过这次勘察的,有一个还活着,他是一个聪明的工人。几年前,他向我们讲述了勘察中一些奇异的细节。这些细节没有被勃吕纳梭写入给警署署长的报告,因为他认为它们与公文应有的内容不相符。当时的消毒方式极其简陋,勃吕纳梭率领大家刚越过地下网的头几条支管,20个工人中,就有8个拒绝继续前行。勘察极其艰难,要清除许多障碍,疏通道路,进行测量,标明水的进口,统计铁栅栏和管口数目,了解分支的状况,察明各个蓄水坑的界域,探察衔接在总管上的分管,测量拱心石处每个沟道到地表的高度和从拱顶到槽底的高度,最后确定阴沟每个进水口的坐标。工作环境是艰难的。进入沟渠用的梯子常常是陷在三法尺深的稀泥中。灯火混在沼气中,烛光变得忽明忽暗。有时,有的工人被毒气窒息,不得不把他们抬上地面。有些地方简直是一个深渊。有些地段出现了塌陷,阴沟变成了暗井。有一次,一个工人突然陷下去不见了,大家费了好半天的劲,才把他拖了出来。按照福克瓦福克瓦(1755-1809),法国化学家。的建议,清出一段,便每隔一定的距离,放上一个大笼子,里面装上浸透树脂的旧麻,用以点燃照明。墙上,不少地方长满了畸形的菌,犹如肿瘤。在这令人窒息的地方,石头都是生了病的。勃吕纳梭的探测是从深渠的上游开始的。他们走到大吼者街的两条水管分开的地方,看到了一块突出的石头上写着的1550年这样的字样。这是费利贝尔·特洛姆留下来的。他奉亨利二世之命勘察巴黎地下道,1550年到此,没有再往下进行。这块石头是16世纪那次勘察的标记。在明索沟和老人堂街沟管上,勃吕纳梭发现了1600年到1650年建筑的拱管。这是17世纪手工作业工程。在集流管道的西段,他发现了1740年开凿和建成的拱管。这是18世纪的工程。这两条管路,尤其是年代较近的1740年的那工程,看上去比1412年环城阴沟的泥水管道更为破旧。当时,梅尼孟丹清水溪被纳入巴黎大阴沟的系统,地位一夜之间被提高,犹如一个农夫忽然成为国王的第一侍从,一个乡巴佬一下子变成了勒贝尔勒贝尔,19世纪的一名法国军官。

在不少的地方,主要在法院所在地的下方,大家发现了一些古老的地牢。他们认为那是古老地牢的密室。在一间幽静而丑陋的密室内挂着一个铁枷。所有的密室都是用石块砌死的。在这里,人们还发现了另外一些古怪的东西,其中一个猩猩的骨骸最引人注目。这猩猩丢失于18世纪最后一年,当时,在贝纳丹街盛传了一阵鬼魂事件,没想到那是这个倒霉鬼跌在污沟里引起的。

在通往马利容桥的拱形长廊中,人们发现了一个保存完好的用于拾破烂的背篓,它的发现引起了识货者的啧啧赞叹。最后,清沟工人终于大起胆子来用手触摸污泥了。结果发现,那里面有大量金银财宝:金银饰物、宝石、硬币,等等。假如一个巨人用筛子将这些污泥筛过,那么,便可得到几个世纪留下来的珍宝。在大庙街和圣阿瓦街两根支管衔接的地方,人们捡到一枚古怪的胡格诺新教徒的铜质纪念章,纪念章的一面雕有一头戴着红衣主教冠的猪,另一面雕有一只头戴罗马教皇三重冕的狼。

在大阴沟的进口处,最稀罕的发现是一块肮脏的、不成形的破布。这块破布被挂在进口处的一段铰链上。原来,这里有一道铁栅栏门,后来那门没有了,只剩下了一些铰链。显然,这破布是有人经过这里时被挂上的。它长时间在此暗中飘摇,最后成了破布条。勃吕纳梭看到后,提着灯笼仔细观察了一番,他观察后认定这是块很细的麻纱。他在这块破布一个较完整的角上发现有一个绣的冠冕。研究断定,这绣冠属侯爵级,上面的七个字母LAVBESP也被认了出来,那是罗贝斯冰之意。这一切说明,这块破布原是马拉裹尸布的一角。人们想起了马拉年轻时的一些风流韵事。他在阿图瓦伯爵家当兽医时,和一位贵妇人私通。这是他们用过的床单,是他们的残留物或纪念品。这块床单成了他家惟一的一块较细的料子,因此,他死后,人们就用它包裹了他的尸骨。老妇人们用这块给他带来过欢乐的襁褓裹起了这位悲哀的人民之友,送他入了葬。

勃吕纳梭没有动这块破布,让它仍然挂在了原处。这是表示蔑视呢,还是出于尊敬?无论是蔑视还是尊敬,马拉都受之无愧。命运在那儿已留下自己的印迹,致使人们不得不生顾虑,不再去碰触它。另外,凡属坟墓中的东西,都应当让它原封不动地留在它所选择的位置上。总之,这是一件古怪的遗物。一位侯爵夫人曾睡过它,马拉又曾在它的包裹中腐烂,经过先贤祠,最后,它来到了这耗子洞。华托曾兴高采烈地画出这块床上的破布所有的褶裥。最后,它应受到但丁的凝视。

对巴黎地下污水沟的勘察历时7年,从1805年开始,到1812年结束。勃吕纳梭一边前进,一边发出指示,在他的领导下,终于结束了这一庞大的工程。1808年,他加深了朋索街的沟槽,并在各处添设了一些新的沟管。1809年,在圣德尼街和圣婴喷泉之间,建造了新渠。1810年,阴渠通达冷大衣街和妇女救济院之下。1811年,小神父新街、玛依街、肩带街和王宫广场之间铺设了新的地下管道。1812年,排水道延展至和平街和昂坦大街。全部沟网都进行了消毒净化。从第二年起,他的女婿纳谷当了他的助手。

这样,在本世纪初,这古老的社会清查了自己的双层底,打扮了自己的阴沟,起码是把阴渠打扫了一遍。

过去的巴黎地下阴渠,弯弯曲曲,拐弯抹角,坑坑洼洼,到处是缝隙裂口,也没有石铺地面,墙面疮疤累累,腐臭、粗野。阴沟伸向四面八方,纵横交错,像鹅掌,像盲肠;拱顶生硝,污水含毒,墙上渗出水泡,沟顶滴水,黑暗得像古老的地下墓室,令人毛骨悚然。昔日荣华场,今日垃圾山。这是巴比伦的消化器,是洞,是坑,是深渊,是鼹鼠坑。在这里,人们仿佛看见了那只瞎眼的大鼹鼠正在黑暗中徘徊。这鼹鼠不是别的,而是巴黎的往昔。

凡此种种,皆是往日阴沟的真貌。

五当前的进步

今天的阴渠已经改变了自己原有的面貌,不仅洁净、通风,而且笔直、端正了。它差不多成了英国称之为“体面”的那种理想的阴渠。它已变成浅灰色,每条渠均按直线的要求,被建得齐齐整整。这种变化,犹如一个商人当上了政府顾问。里面可以说是明亮的。污泥在里面也变得循规蹈矩起来。乍一看,很像是从前“老百姓爱戴他们的君王”时期普遍发生过的君主和王子逃亡时用的那种“地下长廊”。今日的阴渠,可以说是漂亮的,那风格,淳朴得就像被赶下诗坛的齐整的12音节的古典诗,这淳朴的风韵像是已经与这微白的长拱廊的每块石块合为一体了。每个排水孔都是一个拱廊。里沃利街的污水沟是这方面的模范。从另一个意义上讲,如果问几何线条在什么地方用起来最合适的话,那么,答案肯定是:在这个大城市的粪窖中。在那儿,一切都要服从最短路线这一几何原则。现在的阴沟已经有正式的外表。这一点,使警方的报告提到它时,也不敢再对它使用失敬之词了。官方的文件中提到它时,用词也变得高雅、严肃了。过去叫做肠子的,如今改称长廊;过去叫做窟窿的,现在改称暗孔。维庸将认不出他那行宫旧居了。当然,这个地窖网里,仍然活动着它那古得无法追忆的啮齿类居民,而且,其数量比以往更多了。人们不时会看到一只有着长须的老鼠,从那“暗孔”里向外探头探脑。这只寄生鼠习惯了它的地下宫殿,并且感到甚为满意。污沟已经失去了以往的那种狰狞相。从前,雨水污染阴沟,现在,雨水把它冲洗一净。说“冲洗一净”是一种夸张,因为那里面充满着疫气。如果把情况说得恰当些,我们只能这样说:经过修整的阴沟,它只是伪善的,而非无可指责的。警署和公共卫生委员会好是动了一番脑筋,能想的主意都想了,能用的办法都用了,卫生环境确有改观,但是,阴沟仍发散着一股令人无法捉摸的气味,与忏悔后的达尔杜弗达尔杜弗,莫里哀《伪君子》中的主人公。一模一样。

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们必须承认,对阴渠的清理是在向文明的方向迈进。从这个角度看问题,达尔杜弗的良心与奥革阿斯奥革阿斯,希腊厄利斯国王,他的牛棚养了3000头牛,牛棚有30年都不曾打扫过。的牛棚相比,毕竟前进了一步。巴黎的阴渠确实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这不仅仅是一种进步。这是一次蜕变。古老的阴渠发生了一次革命性变化。是谁进行了这样一次革命呢?

勃吕纳梭。是他,这个被众人遗忘了的人。

六未来的进步

在巴黎,地下水道的挖掘并不是一项轻而易举的工程。过去10个世纪,挖掘工作从未间断。当时,这一工程也不能毕其功于一役,正如地面上巴黎的建筑一样。阴沟还随巴黎的扩展而扩展。我们可以把它想象成一条黑色的有无数触须的水蟥,城市地面上扩展到哪里,这条水蟥便在地下伸展到哪里。城市的一条道路开辟出来,阴渠就长出一只手臂。君主政体时期,到1806年1月1日为止,只建有23300米。从那时起,这个艰巨的工程加快了进展。拿破仑时期,4804米;路易十八时期,5709米;查理十世时期,10836米;路易-菲力浦时期,89020米;1848年的共和国时期,23381米;目前,政府建造了70500米。阴沟的总长度达到226610米,约合60法里,就是说,巴黎有了自己庞大的肚肠。工程一直在地下进行,规模宏大,但不为人知。

由此可见,今日,巴黎的这个地下迷宫,与本世纪初相比,扩大了10倍以上。我们很难想象得出,这条下水道达到目前这样的相对完善的程度,人们做了怎样的努力,其中表现了怎么的坚忍不拔的精神!君主制下的巴黎旧的市政府,18世纪最后的革命的市政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疏通了1806年就已存在的那5法里的沟渠。存在各式各样的障碍和艰难险阻。其中有土壤结构的问题,巴黎劳动人民的成见问题。巴黎的地基是一片铲不动、钻不进、人力很难开凿的特殊矿床。在这一特殊的地质结构上耸立起了具有历史意义的奇妙的巴黎建筑群。打通这一特殊的地质结构是艰难的。只要一开工,不论采用什么方式施工,冒险都是不可免的。深入到冲积层之后,便遇到了层出不穷的阻力:稀粘土、水泉、坚石、软而深科学称之为“芥末”的淤泥。十字镐凿透石灰石,便是交替出现的层层很薄的粘土和镶嵌着比亚当时代更为久远的海中牡蛎壳的结晶片的土层。有时,一条地下河忽然冲断刚刚筑好的拱顶,淹没了施工者;有时,忽然出现一股像狂暴的瀑布那样的泥石流。它会像敲打碎玻璃那样,把粗大的支柱折断。在修建费耶特那段时,圣马尔丹运河河面上既不停航,河床中也不能把水抽干。在此情况下,要把总管安装在河下。地下工程出现了裂口,河水突然灌进来,流量超出了水泵的抽水能力,只得派一名潜水员去寻找裂口。裂口找到了,在大水池狭窄的入口处。最后堵上了,可费了多大的力呀!在靠近塞纳河处的地段,甚至像贝尔维尔、吕尼埃通道这些离河很远的地段,还会遇到流沙。它是个无底洞。人掉进去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人们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沉没下去。此外,还有腐烂气体,令人窒息。会出现塌方,把施工者埋葬。有突如其来的地陷。工人们会染上斑疹伤寒。近来,挖掘好克利希街的地下长廊之后;砌好乌尔克运河一根主要的输水管道(要在10米深的坑道里施工)之后;冒着塌方的危险开挖、有时需用支架加固、经常遇到腐烂层,建成自医院路到塞纳河的皮埃弗拱顶之后;为了避免蒙马特尔区急流成灾,并使殉教者街便门附近九公顷方圆的滞水塘有条出路,不分昼夜地奋战,在地下11米的深度建成自布郎希便门到欧贝维利耶大路的沟道之后;在不从地面开沟的条件下,在六米深的地下建成那条鸟喙小栅栏街前所未闻的地下管道之后——在所有这些工程完工之后,工程指挥蒙诺就去世了。

在城市地下建成自圣安东尼横街到鲁尔辛街的3000米地下阴沟之后;利用建好弩弓街的支管,把税吏街穆夫达街十字路口的雨水灾害排除之后;用碎石块和混凝土在流沙之上砌了沟底、筑成圣乔治街的沟管之后;指挥了危险的纳泽尔圣母院街的支管的降低工程之后——在所有这些工程完工之后,工程师杜罗就去世了。

可惜的是,这些勇敢的人的功绩没有一个公报加以肯定。而实际上,他们的作为比在战场上愚蠢的厮杀要有益千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