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新概念作文名牌大学自主招生录取者范本B卷
6861700000004

第4章 黑白异境(4)

当时没什么课,我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背包旅行去。换了崭新的手机卡,没有跟任何人联系。承担或许是男人最喜欢的词,他们总是在一厢情愿。从书上看过一个句子特别喜欢,我告诉过方淳,“爱情应该是两个人永远开心地一起打家劫舍,而不是一起躲在暗处唯唯诺诺地分赃。”

有时候想起张智。他的爱情已经生根发芽,前途也光明着呢。他会过得很好,不会再一脸尴尬地与我在派出所碰面,不会再随便给谁跪下,不会傻气得喝掉一大杯烈酒,对吗?

飞机在机场降落,我又回到熟悉的城市,深呼吸,换上旧的电话卡。无数条短信瞬间横冲直撞,巨大的现实把我拉回人间。

夏丹丹说,清扬,你在哪儿?回来陪陪我吧,我好难过。

二十条一模一样的短信。

室友小敏说,清扬,快回来劝劝丹丹吧。她已经绝食一天了。

丹丹蜷缩在床上,面色苍白,一言不发,嘴唇干裂得让人心疼。

旁边是大吵大嚷的苏方淳。

丹丹,你他妈的至于为了一个臭男人,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好吧,我告诉你,那个女的是我找的,对,没错,就是照片上跟张智缠绵的那个女的,是我花钱雇的!

清扬,你在干什么啊?快冲进去,冲进去阻止他啊。清扬。

原谅我,我不想打断他,让我在门口呆一会儿,再呆一会儿,行吗?

你说什么?夏丹丹冲上前摇晃苏方淳的肩膀。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说啊?

为什么?

夏丹丹,我是为你好!你让我怎么告诉你,张智接近你,就是为了窃取我的项目诽谤我。我把照片传给你,就是……你别说了哥,你出去。几近失控的夏丹丹用尽全身力气把苏方淳推到门口,我一惊,在门外像贼一样不知所措。

苏方淳又折回来。丹丹你听我说完,我就是想让你死心,别跟他来往。谁知你真来劲了啊,从小到大也没见你这么傻过!

丹丹趴在方淳的肩膀上哭。

方淳说,清扬跟张智也认识好多年,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苏方淳,得了吧。你明明知道,张智爱她。你无非是想折磨张智,但这一切,又跟丹丹何关呢?我在心里默念,然后扭头离开,并没有推开那扇虚掩的门。

八夏丹丹还是不吃东西,也不去上课,她坐在写字台前戴着大耳机看电影,一动不动。我用尽一切方法劝解她,可她不是抵触和反抗,就是全然忽略我的存在。

她的眼睛还是那样大而水灵,她甚至随着电影情节不止一次开怀大笑,仿佛忽然之间我跟她存在于两个世界。随她去吧,我撇下她上课去,心想以丹丹的性格,从来不会亏待她自己,随她闹吧。

午休时我去寝室看她,她歪头坐在椅子上,我前去碰她,她一动不动。我吓坏了,赶紧给苏方淳打电话。

丹丹被送去医院,她天生就有低血糖的毛病,这一次加上不进食和情绪抵触,身体当然撑不住。我跟苏方淳坐在病床两边,我在安静地翻书,苏方淳也在看他的GRE词汇,但他不止一次小心翼翼地抬头,想在我脸上寻找情绪的蛛丝马迹,我把目光埋进书中,他的每次抬头都像雨天泥点溅在脸上一样让我不舒服。我们安静地僵持,窗外有鸟鸣,有阳光,有各种形状的风,各种材质的云。

这时门被推开,犹犹豫豫地露出一张脸。是我发短信让张智来的。他背着黑色的双肩包,戴黑框眼镜,让人一下子就发现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先看一眼表情复杂的苏方淳,然后苦涩地朝我微笑。

丹丹这时突然睁开眼睛,她的目光像一片轻巧又悲伤的羽毛,慢慢地飘落在张智的脸上。张智的喉结上下蠕动,说不出一句话。

我拍拍张智的肩膀,合上书离开病房。苏方淳在我身后,也合上书,他慢慢逼近张智,比张智高半个头的苏方淳盯着他的鼻翼和四周星星点点的雀斑,锋利的眼神慢慢软下去。

房间留给他们。

病房的后面是一片小小的人工湖,我坐在石阶上,湖面泛起微澜,水汽跳跃着向我扑来。丹丹年轻的脸又在我面前浮现,还有那年海边的少年。我们所有人的再度遇见为的是能让彼此以更鲜活的姿态留在人间,不是伤害,不是误解,不是背叛。

我正在被一双温暖的手臂,再度揽入怀中。

索索 文/赵之歌

我敬仰为了梦想可以付出一切代价的人,但我更尊敬为了爱与责任而深藏了梦想的人。

我与贺成钢一起长大,那时他还叫贺开枝。贺成钢的父母是仲苏镇上一对不是自由恋爱而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夫妻。那时的贺成钢生来就命名为贺开枝,因为他是老贺家的第十一代男丁单传。据说他爸亲自为他取下这个象征为家庭开枝散叶的名字后,就立刻撒手人寰了。刚生下儿子的贺开枝他妈,也就是我们后来的杨老师,整个人就好像一盆刚烧红了的炭立刻被浇上一大盆冰水,不知该哭该笑该喜该悲。杨老师就这样成了仲苏镇上唯一的寡妇。然而仲苏镇的村民虽然十个里面九个半都大字不识几个,肯拿孤儿寡母寻开心的还是屈指可数。只是杨老师不知为何,总是小心翼翼地如同《套中人》里的别里科夫一样,每天苍白着脸色紧绷着神经做任何事情,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不合规矩。许是因为一个人带大贺开枝的缘故,她把贺开枝像瓷器一样的呵护,恨不得没事每天都要擦几遍,搞得贺开枝与我的性别仿佛该掉个个儿。

连我自己都已经记不清楚我与贺开枝究竟认识了多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为什么和他那么投缘,投缘到像许多青春电影和小说里一样一男一女形影不离地长大。在同一个班上坐同桌,他妈杨老师恰好教我们语文并时常兼各科代课老师。我与贺成钢两个人平时很调皮,但是只要一摸着课本便会瞬间安静下来,待到下课铃一响便继续回归到一起疯的样子。杨老师从来不骂我,因为我是班上除了贺开枝外成绩最好的孩子。杨老师很想找机会批评贺开枝以便彰显她不偏袒自己儿子的公正作风,无奈一直找不到理由。在课堂上扮演“孩子王”角色的时候,杨老师跟换了一个人似的,一点也没有平时弱不禁风的样子,总是板着一张脸,几乎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每当到了铃声打响的时候,无论作业改完没改完,课讲完没讲完,她都会立刻从台上跑下来到贺开枝的座位旁,一边抚摸贺开枝的头发,一边用无比温柔的声音说:“枝儿今天想吃什么妈给你做,嘉薇中午来我家吧。”每天都是这两句话不会有一丁点的变化,连语气和停顿都是一样的。而她这样把我当女儿一样的爱护,却是无比惊人的什么都不图,连她自己都说不出为什么,当然,也没人专门问她。

记忆里贺开枝什么事都是跟我一起做的,他总是跟在我后面叫我“姜嘉薇,姜嘉薇”,一路小跑的“等等我”,明明我小他半岁,却好像是他姐姐。他跟在我身后未必没有主见,只是我和他的想法总是惊人的一致。比如改名字这件事上,我曾经一度不满“贺开枝”这个名字,觉得别扭。他好像知道我的心思,那次在读到“要有钢铁般的意志”一句时,他第一次小声问我,姜嘉薇,你说我改名叫贺成钢好不好?他倒是会现学现卖,直接用了这个单元我们新学的成语“百炼成钢”。我撇撇嘴表示没意见,关我什么事。然后第二天就没见贺开枝和杨老师两个人出现,第三天他们回来了。当然,贺开枝可不是被回家里关起门来打狗了,而是杨老师带着他去镇最东头的户籍办公室改名字。那时候我还是挺诧异的,杨老师为什么会为了贺开枝一个七岁孩子的心血来潮去修改死去丈夫临终时留下的名字。是不是杨老师真的那么神奇地能预知后来的结果,贺成钢最终还会主动把自己的名字修改回来。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不管她内心有多么深刻地不情愿,她也会把这一切化成苍白的微笑和对贺开枝也好贺成钢也罢的千依百顺。

从此以后他便叫做贺成钢,人和性情也随着名字的改变而变得更加结实和刚毅。虽然他还是总跟在我后面好像我弟弟一般,但是那份怯懦与羞涩却离他越来越远,好像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一般。长大的同时,我们开始不满足于这个小小的镇子,开始通过一本本书摸索外面的世界,心如树枝般伸展枝条,慢慢地向外带着一种“不知天高地厚”般的勇气成长。

我们读完了学校里直到镇里最大的图书馆全部的书,然后开始把目光转向各个老师(只有老师家才会有不少书)家中的藏书。我们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半夜溜到人家的窗口,等老师睡了翻进去,用比小偷还轻的动静拿到书,回家里没有痕迹如饥似渴地阅读完后再小心翼翼地放回去。慢慢地,我们的胆子越来越大,开始把主意打向了镇外的书。

那次暑假里的疯狂应该是我和贺成钢实施成功的成年前最远距离的离家出走。我把一只旧的已经不会滴答的手表费劲地捆在胳膊上来瞒过家人的注意力,然后我们“借”走了镇上收破烂儿的老婆婆的小破麻袋,甚至只装了少量的白馍和一壶开水,带着手电筒、两根铅笔和两个练习本去了最近的县城,直奔县城图书馆。

我们像城里那些网瘾的孩子们一样上了“书瘾”,几天几夜躲在图书馆里面看书和摘抄。我至今已经不再记得当时我们是怎么撑过来的以及为什么我们丝毫没有感觉饥渴和疲惫,但我却仍记得书中点点滴滴的内容,延续至今不曾遗忘。几天后的一次早晨,那儿的工作人员在早上开门后发现了躲在书架里仍在读书的我们,这才意识到了这几天我们的情况,她没有厉声厉色,而是着急却不失温和地说,小朋友,你们怎么能这样呢?家里人该着急了。贺成钢依旧像没听见一样慢慢地品完手中的书,但是在做完摘抄后却飞也似地抓住我的手连撞好几个人奔出图书馆。他如此的反差好像得了反应迟钝的病一般,说:“完了完了,我妈该急疯了吧,怎么办怎么办,她会出事的,她怎么办啊!”贺成钢的睫毛上居然挂有让我当时觉得无比可笑的泪花。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伸开手,然后撸下胳膊上的那只旧手表,凭着记忆中预习过初中物理课本的知识,笨拙地利用午后热辣的太阳来探寻方向。我不曾忘记的是当仲苏镇的路口清晰地出现在我们眼前时,与之同时的不仅仅是布满天空的晚霞,还有像乞丐一样趴在镇子口大声哭号的杨老师。她那天的样子至今我都不会忘记,她头发散了,衣服破了,身上一股馊了的味道,贺成钢走近她尚未来得及蹲下叫一声妈,她抓住贺成钢的鞋子更加大声地带着嘶哑的声音哭。周围没有人用好奇的眼光打扰她,许是我们不在的这几天看也看腻了。我站在那里怔怔地,直到繁星漫天,他妈才站起来,习惯地叫着“枝儿”,然后说我们回家。贺成钢自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与我对视过哪怕一次,当然同时也没有劝慰他妈一句。我悄悄地跟着他们回到家去证实我的猜想,这几天杨老师确实没有中间回来关过家门。

我原以为贺成钢会因此疏远我,然而他只隔了不到两天便接着来找我,脸上也没有丝毫被杨老师指责过的颜色。杨老师居然没有阻止我与他继续来往,也没有拦着我让我以后远离她儿子。里面她拉不下面子的成分远远小于她害怕儿子会因此从今以后再不搭理她,这一点我心知肚明亦从不点破。终于在我们六年级的暑假里,镇西边进驻了第一家本着节约成本赚取利润来利用我们廉价劳动力的印刷厂,吸引了我们村包括我爸妈在内的不少大人,也吸纳了我和贺成钢两个童工。直到初中毕业,我跟贺成钢差不多所有的假期都消磨在了这里。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当大人们都回家了的时候,我跟贺成钢还留在那里拼命加班,只为了晚一点可以看刚印出来的新书。就在晚上我们打着手电筒阅读时,一干大人突然推开门闯进来围着我们,说我们是小偷,原来那个女副厂长的婚戒放在办公室抽屉里不翼而飞了。我们正辩驳不清的时候,突然只听见“啊”地一声,贺成钢拿着飞快抓来的裁纸刀,另一只手在不停地流血。他的脸出乎意料地迅速苍白,头上带着汗珠说,你相不相信我们没偷你的东西。随着而来的是另一声尖叫——那个女副厂长在下面的抽屉里看见了她自己都不记得何时放进去的戒指盒子。带着大量的道歉和缠满手的厚厚白纱布,我跟贺成钢一路默默无语地回家去,我抚摸着他的另一只同我一样磨了硬硬老茧的手,心里却奇怪地认为他的手真硬,再捅几刀肯定也没事。然而我偷偷瞥他的时候,他的脸色难看得吓人,却肯定不是因为疼。我看着他的样子,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杨老师同样苍白的脸。后来每当我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却会内心泛起莫名的难受,然后不知为何而叹息。

初中毕业我跟贺成钢完全不出所料地成为了仅有两个保送镇里唯一一所全省重点中学的学生。杨老师仿佛完全忘记了我与他儿子之间的其他事。她不曾炫耀自己的儿子,反而不停地跟见到的所有人说,你知道保送的那个闺女不?她叫姜嘉薇,从前是我的学生哦。然而她对我再也没有了从前那种打从心里的亲近,我想我知道她内心有多不愿意我再与她儿子在一起。纵使她完全肯定我们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错的,然而她就是不能接受她的儿子“离经叛道”,他只能也必须做一个老老实实安安生生的乖儿子,然后为老贺家继续“开枝”。她不是不了解她的儿子,只是她太不想理解她的儿子了。高中里,我们在重点班中继续无比艰难地保持着中上的成绩,只因为我们用更多逃课来的时间去厂里打工攒钱和看书。厂里的人因为上次的事情后开始主动甚至近乎谄媚地把印好的书塞给我跟贺成钢看。我们努力攒着钱,心照不宣而谁都不曾主动挑明我们内心早已暗下的决心。我们要攒够钱出去闯,谁都拦不住。

贺成钢近乎完美的掩饰一直没有瞒过细心的我,我看得出来他每次与我在一起时那种不易察觉的不安。我仿佛明白为什么却又不明白,尽管他从不说出来。我不怀疑他的坚定,只是难过他为何要这样做。每次到了差不多下晚自习的时候我送他回家,冷眼旁观他一进他家院子的门就开始大力地干杂活。这样的戏码上演了一次又一次。但我清楚,我与杨老师,终归必须是有一个要妥协的。

终于到了再怎么回避也不能抗拒的高二下学期,摆在我跟贺成钢眼前的不仅有即将到来的高三,还有不得不开始为之准备的路。是留下?还是带着多年的积蓄去外面为梦想而闯荡。他终于做了决定后,对我说,他已经计划好了,中秋节后的晚上,在镇口见,然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