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的菜香早已随着热气的消散而不见踪影,姜甄甄打开窗户,夜风刺骨,她哆嗦了一下,瞬间清醒了许多。楼下灰茫茫的,安静极了,风中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雪,慢慢地在地上盖上了薄薄的一层,掩盖了原来的灰色道路,真干净啊!
黑暗之中没有成绩,没有献媚,没有讽刺,没有各种各样的压力,更没有眼泪。
隔壁还时不时传来班主任的声音,姜甄甄闭上眼,让风吹在脸上,微微的,流过泪的地方有些痒,大脑一下空了下来,那些压力,那些疼痛好像都放在了身后。姜甄甄的呼吸无比畅快。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曾经沧海难为水
文/周悟拿
我一直觉得,对于作为生者的我们来说,死亡才是天地间最强大的力量,能够让其他事情相比之下瞬间黯然失色。我们隐匿在城市的某个角落,碌碌如蚁地为生活奔波,时时因为各种不如意的琐碎小事而烦恼。我们常常会在柴米油盐中忘记了感恩,忽视了自己其实已经拥有最大的幸福,那就是生命本身。一旦目睹了死亡的残忍,我们才会发觉原来生命中的一切其实都是美好而可贵的。
如今,这世界的运转速度越来越快,吃饭有了速食,邮政有了快递,火车也在年复一年地提速。爱情也往往如此,以飞一般的速度开始,又以更快的速度结束。我想,只有越来越少的人,还坚信着真爱的存在吧。纵然你许下天长地久的誓言,也难免在朝夕更替之间不经意地被年华转化。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自嘲:
“誓言,是打了折的语言。”或者:“誓言,这两个字偏都有口无心。”
能够让爱情成为永恒的,或许只有死亡。你能够说出比死亡更霸道的事物吗?就像只有死者永远十七岁,也只有死者,能够永远停留在爱情最芬芳的那一瞬间。
正如《泰坦尼克号》中的男女主角,若不是杰克沉入海底,他们昙花一现的爱情很可能在紧随而来的现实的打磨下逐渐失去原有的光泽。这是一份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他们的力量是那样微弱,甚至不能支撑起一个比较富足的家庭。年深日久,他们原本对爱的期许也许反而会带来一次次的失望,从而碾碎了原本完美的感情。
所以,可以说杰克是为了爱情而死的。因为他的逝去,这份感情在罗丝心中成了永远的完美。虽然之后她又嫁给了别人,但她终其一生都在回忆中和杰克厮守。
长相厮守,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其实是一个漫长的磨合过程,包涵了无数充满痛苦的碰撞与分歧。其实,最安全的方式,莫过于和回忆厮守。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如此。
于是,读到元稹为悼念亡妻而作的这两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时候,我被深深地感动了。当心爱的人已经长眠地下,一边守住曾经共有的记忆,一边重新追寻自己的幸福(像罗丝那样),是绝对不应该受到任何指责的。
逝者已矣,生者弥留,好好活下去,是每一个生者应该做的事。当然为了坚守回忆而放弃获得新回忆的机会,实非泛泛常人可为,那需要难得的勇气和坚贞。
罗密欧与朱丽叶以死亡来殉情,而他,愿意以余生的孤寂来殉情。
这是多么可贵又可敬的誓言。他的亡妻倘若地下有知,应该也觉得此生无憾。
她的死亡,同时也带走了他心的一角,从此他的心不再完整,而那个残缺的角,则持续地灌进来自回忆的冷风,让他感觉自己的心也随她一起冷却了。
唯有死去的爱人,才可以如此强大,强大到足够霸占一个人的回忆。因为他们已经死去,所以不会再有任何新生的缺点,而那些旧日的缺点也因为他们的逝去而变得可爱可怜又可叹。他为她的逝去心痛如刀割,于是,哪怕他回忆起昔日的争吵也会觉得内心温暖,因为那些时光全部一去不可再得。因为不可能再拥有,于是都显得异常珍贵。因为故人一去不复返,他会觉得自己比往昔更爱她。
巨大的悲痛可以成为一个黑洞,隐没潜藏在往事中的真相。其实我们应该感谢上天为我们安排的悲哀和痛苦,正是因为有了缺憾,我们才可以在自己内心得到完美的映照。有了生离死别,我们才会在属于自己一个人那寂寞又美好的时光里,认真地回忆往昔那无限宛转的似水柔情和令人屏息的炽热爱恋。
这样的怀念不会随着时间消失,相反会在时光中沉淀为一种更为博大,更为柔韧,更为深厚的情感,渗透进生活的方方面面,并持续地和时间搏斗。
一天晚上和好友散步,聊到元稹的这首诗。我发出由衷地赞美,说他笔下流露的真情足以感动天地。好友却不以为然地说,这只是一些动听的言辞罢了。她还告诉我,之后元稹并没有履行他诗中的诺言,相反,他在妻子亡故后数次纳妾。
我们走过一段长长的沉默,我抬头看天,月亮悬挂在夜幕上,散发出清冷的光芒,忧伤地凝视着这熙熙攘攘的人世间。
如水的月光从树梢跌落,倾斜出满地冰凉,疏离的树影像是某种疲倦的坚守。
我一点一点地想象,那位写下深情篇章的诗人,是如何淡忘了自己那“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誓言。我仍旧坚信的是,他写下的这首诗是出自完完全全的真心,绝没有半点假意。或许的确没有长达一生的痴情,但至少,他在那一瞬间曾经有过这样的赤诚的决心。他曾经有过这样美好的愿望,但是做起来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令人遗憾的是,他的誓言没有持续一生的力量,像早夭的婴儿,曾经哭喊得惊天动地,最终却仍旧慢慢变得气息微弱;又像曾经将夜幕点亮的灿烂烟花,曾经震荡所有观众的耳目,却最终回归于灰飞烟灭。
从来没有谁规定,真切的感情就一定是坚韧的。
可是,不论他之后娶了多少个女子,他那颗从痛失爱妻的悲伤中恢复过来的心,也依然是一颗层层结痂的心。
行走在路上为了美好未来而努力的恋人们啊,总不会每一对都天长地久。即使不能天长地久,也要记得我们曾经交换过的最温柔最真诚的誓言,这便足够。
不看过去,不问未来,我们拥有的,其实真的只有现在。
是的,就在此刻。我们握在手里的,珍贵的,纯粹的,熠熠生辉的现在。
山河岁月
文/马璐瑶
大汉、盛唐的长安城好像很容易被脸谱化地想象出来。“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离宫别馆,弥山跨谷,高廊四注,重坐曲阁”,没有影像的岁月,如何用文字描摹出一座城池根本难不倒这两个才华横溢的朝代,只怕从未有言不达意之时,只会言过其实。
然而这终究只是汉武帝的长安,是唐明皇的长安,而不是市民的长安。我总是对当年的东京汴梁缺乏想象,唐诗格外偏爱长安城,宋词却不怎么照顾当时的首善之都,宁愿随了奉旨填词的洒脱浸于江南的画舫,文人们对秦淮的风月、姑苏的女子倒是用尽了笔墨。大概黄河流经的开封已不适宜 “晓风残月”的气质了。
霜落秋声起汴河,秋风袅袅白频波。汴河,即当年的通济渠,隋炀帝开凿。
北宋建都开封,也多是因为这条河。汴河由西水门入城,自东水门而出,横穿汴京,实为大宋生命线。东南一带物华天宝自汴河供入宫中,江淮湖浙的粮运船到此收帆停航密密麻麻聚于码头。元丰、顺城、富国、广盈、永丰、济远等仓沿河而建,以此仓储北济雁门关等地,然而终不抵辽夏。
汴河两岸有许多靠着它吃饭的买卖人,那或奔走于河岸,扛了装着新鲜苹果、梨的扁担卖与买船代路的旅人;或运了江南的丝绸,卖了西北的毛皮,又买了中州的瓷器,从汴河北达黄河流域,南至长江沿岸,吃的也是汴河的饭。沿岸拉纤的,卖熟食的,经营住宿的等等,所谓坐山吃山,靠河吃河,繁华之势,言语所不及。
入上善门,引壶卖浆者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大凡古都,必重口舌之享。花生糕自宋朝始,在汴京叫卖了八百余载。闻之有花生香,食之又似麻糖,花生已经磨碎了,掺在了饴糖和白糖里。白记传统花生糕用纸和纸绳包了,封纸朱红,上书“白记花生糕”。这种传统包装最大的好处是小孩子打开偷食两块还能再系好回归原样,如果不称重量外包装根本看不出来。宋朝便有阿拉伯人与波斯人来此经商,到了元朝民族融合更是达到空前之盛。因而此地小吃与西安有相通之处,给人似曾相识之感。
开封人对羊肉泡的喜爱让人始料不及,河南别地并未有如此多的羊肉泡馆子。因此可想这与地域无关,大概与随唐以及五代之后做了国都是分不开的干系。
宋人也有诗云“陇馔有熊腊,秦烹唯羊羹”。几百年后开封羊肉泡的口味依旧与西安无异,唯独价格便宜得很,是西安价钱的一半还少,西安的羊肉泡在盛名之下难免价格会涨得无法无天。中原传统名吃多清真,这是事实,由此也能拉出一条民族融合的线索。
秋千是与蹴鞠不相上下的游戏,所谓“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秋千多做闺中妇人的游戏。站在木板上荡开,绣罗裳随风而动,如屏半开,美妙之极,也无怪会“多情却被无情恼”。汴京的画葫芦算是一绝,葫芦上的图案均为抽象,上色分明,繁华可鉴。金漆勾线,蓝、红、黄、绿等热闹的色彩着色,色中含磷粉,遇光折光,暗处自然更显色彩的厚重。可惜不允许照相,又加上价格过高,无怪乎并不闻名。
这些都是当年的东京汴梁。北宋亡后五十年,周煇途经开封,在《北辕录》
中记载:“是日行循汴河,河水极浅,洛口既塞,理固应然。承平,漕江淮米六百万石,自扬子达京师(开封),不过四十日。五十年后乃成污渠,可寓一叹,隋堤之柳,无复仿佛矣。”
我一向不喜欢省内的地方,大概传承了河南人一向自负又自卑的某些性格。
比如我们总是在夸赞我中原蔑视彼蛮夷之时又想着离开此地,读过几页历史的文科生此情结尤重。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没落的名门抑或是落难的望族总是喜欢说两句“我祖上×××”之类的话。大概是高二那年忽然顿悟,看重起省内的一些地方,那年游了省内很多名胜,其中便有开封。
记忆里的很多事情总是会被我们不知不觉地美化,落日下的断头台也别有一种温情。上次去是晚春,大概是潘杨湖边参差斑驳的阳光,要么就是御街上抖卖空竹的商贩,或者还有毛笔蘸了水在地上写字的老人。总之我在记忆里喜欢上了这座城市,包括杂乱无章的街道和横冲直撞的人力三轮。
高先生言,开封值得一来,不值得再来。我此次便是“再来”,去之前自然有很多人阻拦,这是可以想象的,本省人对开封无甚好印象,因为它太破。人们总是不心疼历史,以致对祖先生活的土地指手画脚。
上次去是晚春,有垂柳鸣莺,此次是寒冬,人都缩成一团的时候,只有“寒日无言西下”,黄河边上格外潮,地气重,夜夜冻得睡不着。彼时两元钱往返于各个景点的人力三轮已经不见了踪迹,代之以电动三轮,照样横冲直撞。这种车已经坐不出当年的味道了,没有阳光半拂面,人和掌盘的师傅隔了一层玻璃,拉车的师傅再也不能对游人随口大侃这里是七朝故都,没落了的古都人仅剩的那点儿骄傲也无从说起了。
到开封是下午,没有阳光,也算不得阴天,只是昏昏沉沉的感觉。在这种电动三轮带我穿越过旧城区的小巷子时有些难过,一直在想眼前这座破落的城究竟是哪点让我上次来后如此怀念。后来三轮车经过一个过街天棚,巷子里那家的老人刚去世,穿孝衣的人并不哭天喊地,只是搭了棚子面无表情地跪在那里,让我想起《父后七日》里摇晃的镜头,这种面无表情的悲伤更难让人承受。就是这个时候忽然感到,开封在记忆里的那份价值或许就在于人情味儿。
我大一那年郭大叔大三,还在意气风发地要做他理想中的杂志,纠结了一群脑子热的文艺小青年。当时我还在他手下兢兢业业地给他找稿子,就是那时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位姓高的先生,向他要过稿子,只是后来郭大叔的杂志无疾而终,现在谈起来除了摇头便是叹气,此位先生也不再联络。
高先生河大数学专业,上到大二不喜欢数学只喜欢文学,便休学了,后来索性退学了。在河大门口开了家书店名“未央歌”,书店几乎相当于他的私人书房。
上午三个小时,下午三个小时,晚上还有三个小时,有朋友来便坐在一起摆龙门阵,没有人便自己看书。书店也常办一些沙龙,多是他主讲。
朋友早说此先生乃才子一枚,让多交流学习,可惜了没当回事儿。直到前不久打算寒假里去开封才问起他哪些地方有趣,不想一聊便聊得不亦乐乎。博学之人,恰逢了脑子好使,语言表达又好,人也严谨正派,有那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才子了,悔恨极了没能早一年认识此先生,少学习了多少东西。
去开封之前语聊过两次,高先生纠正过我许多表达的不精确以及用词的错误,说是学中文的人,用词一定要精确。他思维很棒,语言表达又好,论证能引经据典很有说服力,有很多次我总是感觉道理已经是被他说得只剩那么一条路可走了,思维只有跟着他预设的逻辑前行,无论多么坚定的立场经其一说,便无根无据起来,再坚持就是顽固不化了。有些时候倒也不是论证的问题,是我思维速度完全跟不上他。
去开封之前想当面拜访,没告诉他去开封的时间,打算忽然出现在他的书店。至于礼物算是很难为人,送读书人的礼物自然是书比较好,然而送个开书店的人自然不能贸然送书。最后挑了本台版的《山河岁月》,这本书我还没看。先生白天无空,约了当晚河大东门见,说是还喊了两个朋友,读书人,介绍认识。高先生见到书很高兴,说是胡兰成的散文,他唯独缺了这本,也是巧了。另外两个朋友一个无论是样貌还是脾气都像小胖子程学长,通常高先生高谈阔论会认真听着并不时两句评论证明自己在听,是个擅于倾听的人,后来我才知道他名鸿禧。还有一个卷发,不苟言笑,很随性,至今不知姓名,也是洒脱之人,学历史系的旅游管理专业。严格来说旅游管理应属于管理学院,所以这三个有趣的读书人居然没一个是人文学院的。之后他们三个带我去翻墙,这是此次开封行最有趣的。后来高先生问我是否尽兴,答,很开心,因为我翻墙了。
河大老校区西边与铁塔公园一墙之隔,铁塔公园与河大的东边均是一堵明城墙。明城墙五六米厚,七八米高,上有平台,顺城门旁的石阶上城墙,城墙顶可跑马,在这平台上也建了墙隔开河大与铁塔公园。
他们说翻墙去铁塔公园,我初闻很兴奋,因为从来没翻过墙,此次居然还有明城墙可翻。爬上城墙的垛口往城外一看,有七八米高,河大尚未开学,城外没有灯光,漆黑得辨不清下面,七八米虽不算高,掉下去也够丧命的,顿时腿软,说,我有恐高症……三人忽然沉默无言。最后一人先跳过去,一人站垛口外面的小土檐上,三个人围成半个圈,才敢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