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出铁塔公园依旧翻墙,那座墙比明城墙难翻多了,但终究不怕了,我把他们三个踩得满手都是土,终于翻过去了。后来与高先生谈起恐高一事,说到之所以恐高是因为怕死,我怕的不是高本身,而是死。虽然第二堵墙比明城墙难翻,终究没有第一次害怕,因为第二堵墙外面是黄土地,我知道掉下去死不了,顶多瘸着回漯河。明城墙外面是水泥地,七八米的高度掉下去刚好够摔死。高先生笑着说,当时鸿禧在外面挡着,就算掉下去也是他在下面,你不会摔死的。听他这么说我顿时非常愧疚。
夜游铁塔公园再加上是翻墙,本来无趣的景点也有了点意思。据说这铁塔刚建时本来偏西北,因为开封盛行西北风,建塔者认为被风吹吹便能吹正了。1049年宋仁宗重修铁塔至今已有近千年历史,现在铁塔偏向东南,大概是被西北风吹过了。他们在塔下谈起比萨斜塔,其实世上的塔没几个是不歪的,历史故事这种东西的作用就是给了比萨斜塔这样的荣誉。铁塔因遍体通彻褐色琉璃砖,混似铁铸,被民间称之为铁塔,原名应为开宝寺塔。据说河大的同学夜晚在寝室能听到铁塔上的铃铛响。自打我见过法门寺的惨绝人寰后,便对这世上的寺与塔的旅游开发容忍许多,不管怎么样,只要不建得像法门寺国际机场,总归是好的。因此,且不论铁塔公园如何如何了,夜晚看得也不真切。
没有月亮,但远处的灯光映照下公园的路面只有些许模糊而已,还算清晰。
有三个这么愉快的人一起倒也不觉得害怕,只是在前往一座大殿时闻到一丝很重的地气,有些许的发瘆,再辨识那气味的时候已经不见踪迹了。
高先生是有名士范儿的,看了此景说想老了做个守林人,鸿禧说他海明威看多了,接着高先生又谈起他最近看海明威得到的启发,以及在这启发之下自己想写的东西。后来第二天鸿禧带我看《孔雀》拍摄地——也就是河南总修院——的时候神神秘秘地问我有没有看过高先生写的小说,我说没有。他笑道,他总是忽然对我说起最近看什么什么书有了灵感要写小说,过几天就没音儿了,也不给我看。高先生言此时最好有酒,在这里喝点酒最好。据说有一年夏天他们晚上翻墙来铁塔公园玩,看见湖中心停着一只船,便跳下水把船拉向岸边乘船玩了半天。回学校时半夜,衣服又湿了水,逢上尽兴,便脱了衣服在校园里裸奔。我听到他这样说时几欲拍肩膀大喊,你这朋友我交定了!
后来鸿禧有事先走,我说要在住处门口的网吧上会儿网,处理下社团的一些事。先生不放心,执意要等我上完网送我回住处。于是卷发的历史系旅游管理专业的那同学(虽然专业划分有点怪,理论上还是人文学院了,我当年第二志愿报考河南大学中文系,算来此卷发同学居然差点成了我直系学长)也先回去了。高先生在网吧看我送的那本书,不好让他多等,三下五除二地处理了事情。回去时感觉他言犹未尽还想再摆会儿龙门阵,又愧疚于翻墙时把他们踩得一手泥土,便请他喝咖啡。跟开书店的聊天的好处在于,对方太过博学,无论你谈什么他总能应对,因此永远不要担心跟一个开书店的没话说。
先生说文学是他的生命。
他说这句话,我感触很深,或者说近来从此位先生身上看清了很多道理。大学以来,有书看,有感兴趣的课上,有有趣的人一起喝酒聊天,虽是事事与文字有关总感觉越来越没劲儿,没什么东西能让我打起精神。曾经与谢同学说起这种感觉,谢同学不解,问我,难道你想要的都得到了吗?我想了想,说,没有。又想了想,终究还是没什么事情能让我打起精神。
彼时不知天高地厚,少年壮志不言愁的年岁里,总是想些经天纬地的理想,或者一厢情愿地想在某事上做出些什么。后来知道点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渐渐地就不出声了。理想终归虚无缥缈,我又没有喜宝那样说要写作至死的勇气。
我看着当年才华横溢的郭大叔现在为工作奔波劳累,总是会难过。生命的美丽在于未知,我怕在郭大叔的身上看到我命运的已知。我不敢说自己能写作至死,那是个多么奢侈的理想,只是想趁着这几年我还能写,多写一点。理想几近于平庸,我曾经问过一朋友这还算理想吗?他很认真地告诉我,算。无论算不算,姑且自欺欺人地相信了吧。
说到退学一事的困难,高先生的语气很淡然,说是只要想做就能做。我开玩笑说他是个彻彻底底的唯心主义者。比方说开书店,这是我的梦想,下午小胖子程学长也谈到这个梦想,这几乎成了读书人的桃花源。我没见我身边谁真的开了书店,尽管有条件开书店的大有人在。说白了,我们只是不愿受那份苦而已,我们在随着自己性格中的理想主义成分尽情意淫,同时也清楚地知道它必须付出的代价。
再说明白一点,我们之所以宁愿为了不受苦而放弃这理想,因为奢求的别的东西实在太多。开书店不是个奢侈的梦想,是因为我们期待更加奢侈的东西。这种东西更多的或许不是你所享受到的生活,而是别人一厢情愿的认为你所享受到的生活,好或者不好,高贵或者卑微。大多数人就是这么无私地为别人活着。
从一些零零碎碎的话语中知道他的书店快办不下去了,然而这位先生居然还能如此淡然处之。我有还算不错的大学去上,有人供着读书以及到处游历,从来不知道缺钱花是个什么滋味,怎么还整日打不起精神,落得找这位先生开导思想的地步。
我曾经想过要成为什么什么样的人,得到什么什么样的荣誉,获得什么什么样的认可。高中那时写东西就是自己写着玩,很随意,是种享受。从什么时候起写东西倒成了一种任务,自己给自己规定两周必需写一篇小说,从什么时候起文字开始为读者写,而不是为自己写了?后来文章越写越难过,索性厌倦了一切装腔作势的东西。回头再看看自己彼时的那些理想,太虚无缥缈了,索性丧了气。与高先生相比,倒是明白了如今的处境。以前的理想都是求诸外的,高中时想着要考一所什么样的学校,考上了会有一种不过如是之感。后来想获得什么样的荣誉,得到了也就觉得无聊乃至无趣。求诸外的理想,譬如别人的认可,以及自己得到物质的满足,得到后总会空虚乃至虚无。因为内心不够坚定,由此依靠外力得到的满足也固然容易被摧毁。如高先生者,一心想做个读书人,一辈子的读书人,不凭借外力,只求诸内心。苛求外界的东西少,所谓无欲则刚。于是我终于明白面对他时感受到的强大的力量的根源。无论生活怎么样,总不至于没书可读。只要有书可读,生活就是好的。
先生算是看得清楚,活得明白且幸福。
我很想你
文/王宇昆
虽然骨子里装着的是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但这两颗星球曾试着靠近,跨过茫茫的行星海洋,挣脱死死坚守的引力。
就好像那时候的麦晓晗,她面朝着麦小阮的后背,整个身体被麦小阮的背影遮掩住,她试着伸出手抓住身前那个女生的肩膀,却发现这背影是被无数根透明的线络编制而成的。
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却被无声无息的沉默网住,动弹不得。
感恩节的班会,整个班级气氛炽烈,所有人争着向大家讲述自己的故事和想要感恩的人。
击鼓传花的形式,轮到麦晓晗。
麦晓晗飞快检索自己的记忆,眼前出现的不是爸爸妈妈的样子,而是另外一个女生。
“我想感谢的人是一个对于我来说特别特别重要的女生,在我眼里她是除了爸爸妈妈第二最值得感恩的人。”
不是前面同学发言提到的千篇一律的父母好友,麦晓晗的感恩对象着实吸引了大家的兴趣,原本沸腾的气氛突然安静下来,仿佛是在等待着女生讲述自己刻骨铭心的故事。
麦晓晗像个老者,微微弯曲着身子,似在梳理着顺时间河流慢慢流淌的星星点点串联成的回忆。
时间回到三年前,傍晚的夏天耳边是满满的虫鸣。这天晚上麦晓晗失眠了,她在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小床上辗转反侧,脑袋里似装了一个万花筒,五彩缤纷布满了她的美好幻想。
女孩睡不着也不想睡,但激动的情绪里又有些许难过。
因为她要离开孤儿院,一个市里的人家在十几个孩子中挑中了麦晓晗。
梦里,她梦到新的家有着明亮的窗户,有她梦寐以求的钢琴和书房,书架上全是她喜欢的故事书和连环画,新爸爸和新妈妈对她特别好,给她做了特别好吃的饭菜,她终于不用再和孤儿院十几个孩子共用一个大寝室了,她拥有了自己柔软温暖的小窝。梦里的麦晓晗始终微笑着,她觉得自己来到了天堂,那里是原来从没有想过的美好生活。
第二天很早很早就起床了,麦晓晗收拾好行李,梳理好头发,等待新爸爸妈妈的到来。
“嘀嘀嘀”地几声鸣笛,麦晓晗的心也打起了鼓。爸爸妈妈帮晓晗把行李搬到了车上,示意晓晗跟孤儿院的老师们道声再见。
“晓晗,到了新家一定要珍惜,可不能任性,要听爸爸妈妈的话哦。”带着眼镜的老院长摸了摸晓晗的头,眼睛里含满了不舍。
是整个孤儿院最听话懂事的孩子,所以才会得到上天的眷顾。
这是那天爸爸妈妈来孤儿院挑孩子时院长对他们说的话,照片里的女孩对于夫妇俩来说是那么熟悉,所以一眼就认定,就是她。
告别老院长和孤儿院的伙伴们的时候,麦晓晗还是掉了眼泪,笑着说再见,她想把自己的微笑留给成长中不可或缺的这片伊甸园。
照片里的两个女孩有着那么相似的笑容,但又可以很轻易地区分,因为她们的眼睛里装着两弯明暗深浅不同的湖水。
这是很久很久之后,麦小阮对麦晓晗说的一句话。
终于到了梦里憧憬过无数遍的家,一切都如自己所想的那样纯澈透明,充满美好的气息。
麦晓晗开心地跑去爸妈为自己准备的房间,却听到了一声冷冰冰的瓷器破碎的声音。
“不是叫你出来迎接妹妹吗?你在这里搞什么?”是妈妈的声音。
麦晓晗推开门,看到爸妈为自己准备的卧室里站着妈妈和一个女孩,地上是碎成晶莹的玻璃,还有一个相框和一张相片。相片是爸妈那天来孤儿院和晓晗的合影。
这是晓晗第一见到小阮,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留着长发皮肤白皙,眼角有两颗痣的女生。那女生突然用锐利的目光看向麦晓晗,麦晓晗试探着回应以疑惑,她的心里有些恐慌。
“哦,晓晗啊,这是你姐姐,她叫麦小阮,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来,小阮,还不赶快拉你妹妹进来坐,你看看你搞得这地上。”妈妈的语气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没事,你们先到客厅玩,我把晓晗的屋子打扫打扫。”
妈妈推了麦小阮一把,站在屋子里的女生趿拉着步子走向麦晓晗。
“恭喜你啊,麻雀变凤凰了。”
第一次遇见让麦晓晗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给姐姐留下好印象,所以之后的日子里晓晗都一直小心翼翼地与小阮保持着距离,担心自己的一点行为会引爆这个不定时炸弹。
虽然爸爸妈妈也极力通过各种方式增加两姐妹之间的感情,但都好像很难改变麦小阮无法接受从天而降一个妹妹麦晓晗的事实。
从麦晓晗踏进麦家的那一天起,习惯了任何一样东西都会被均分为十几份分享的麦晓晗很轻松地适应了这个家庭的生活,但从小到大唯我独尊,什么东西都只有自己一个独享的麦小阮却对麦晓晗的驾轻就熟心生厌恶,心中的埋怨像毒瘤一般一天一天积攒肿胀。
麦晓晗格外小心地行走,尽管会遭到麦小阮的冷眼相对,但始终希望自己的一言一行不触碰到姐姐柔软的内心,但她始终未料到的是,这场暴风雨最终还是在平常如水的生活里来临了。
麦晓晗只是觉得可能是自己来得太突然,打扰到了麦小阮的世界。
麦小阮的卧室从来不允许任何人进,最近她总是特别早起床,然后在洗手间洗洗吹吹很久,有时候麦晓晗早起上厕所却发现洗手间门反锁着,反复敲门,得到的都是姐姐冷淡的四个字——我还在用。
这天洗脸的时候,麦晓晗闭着眼伸手去摸索洗面奶,却意外发现了一瓶刚开封不久的染色剂,颜色是黑色的,谁会莫名其妙地染黑发,除非是上了年纪头发变白的老年人。麦晓晗想了想,爸妈的头发都还是乌黑发亮的,又想了想姐姐麦小阮。
更加不可能,麦小阮才比我大一岁。
疑惑地放回染发剂,麦晓晗庆幸自己幸亏没用它来洗脸。
从搬到新家开始,麦晓晗就被转学到了麦小阮所在的学校,麦晓晗比姐姐麦小阮低一个年级。
第一天放学,麦晓晗兴致冲冲地在麦小阮的门口等姐姐,她在门口高兴地喊着麦小阮的名字,却被姐姐的同班同学告知麦小阮早就走了。
今后的每天,麦晓晗都会在姐姐的教室门口等麦小阮放学一起走,但却从未等到过。
“明明我还看到她刚刚在教室里收拾书包,为什么就不能等我一下?”麦晓晗对着姐姐班里的同学有些沮丧地说道。
“你是她妹妹?”
“对啊。”
“没听说过小阮还有个妹妹啊。”
“呃……”正当麦晓晗思忖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对方的时候,麦小阮恰好在楼梯口出现了,拿着还在滴水的拖把,缓慢地走向麦晓晗。
“麻烦你以后不要来烦我。”冰冷的话语包含着警告的味道,麦小阮瞥了妹妹一眼,转身走进教室。
“诶诶诶,小阮,没听说过你有个妹妹啊,跟你长得一点都不像啊。”刚才的女生跟着小阮进了教室,麦晓晗有些尴尬地呆立在门口,心里像是砸翻了苦坛子。
“我妹妹多着呢,随便在外面收养一只流浪狗都可以当我妹妹了,哈哈……”麦小阮回应那个女生,然后教室里回旋着二人的笑声。
麦晓晗觉得这笑声里夹杂着羞耻和轻蔑,她第一次明白原来笑容不仅仅有美好的含义,也可能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色彩。
从那以后,麦晓晗再也没有来麦小阮的教室门口等她一起放学。
麦晓晗一个人回家,一个人上学,就算爸妈要求姐姐带着妹妹一起上学一起放学,麦小阮也丝毫不会理会,依旧无视这个妹妹的存在。
05麦小阮这几天都比往常回家晚,妈妈嘱咐麦晓晗去打探打探,姐姐放学都做了些什么。
放学后,麦晓晗穿过操场一个人慢慢地走向姐姐所在的教学楼,满脑子里都在回放那天下午麦小阮对自己说的那番羞辱的话。
多想原路返回,和这个根本不认可自己的女生划清界限。
路过操场旁边的树林,树枝上挂着一个干瘪的书包,地上散落了一地文具,麦晓晗觉得熟悉,这书包怎么和麦小阮的那么像。
树下面围了不多不少的人,大多抬着头看着挂在树上的书包,剩下的议论纷纷。
麦晓晗钻进人群,一眼看见了跪坐在地上的麦小阮,如果说在这种场景下发现主人公是自己的姐姐让麦晓晗感到十分惊讶,那么看到抽泣的麦小阮耳朵上方的那一片白色头发则更让麦晓晗震惊。
洒落在麦小阮脚边的是和在家里洗手间发现的染发剂一模一样的瓶子。怎么会这样?麦晓晗突然冲向麦小阮,却被一个男生的手臂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