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老人虽然匆匆离我们而去,但是如果他的在天之灵能知道今日的成电已经日新月异、人才辈出、正屹立于我国名校之林时,一定会欣喜万分的!
电子科大经历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励精图治和无私奉献,方才取得了今天的成果,是来之不易的。其中何尝不包含着像周玉坤老教授等老一辈人的一份心力呢!但愿年轻的后来人:别抹去这淡淡的历史印记!
母校师长,老同学——历时半个多世纪的记忆
嘉林
人的一生,我以为最值得记忆和留恋的,是大学时期。不谙世事,充满期望,金色的年华,纯净的心性,是一生中长见识、广交往的年代,是一生中最受益的时期。
而人的一生,有许多重要事情却纯属偶然,恰如我1957年考入成都电讯工程学院。
当年,我在北京第九女子中学毕业,正准备报考北京大学地球化学系,班主任老师把我们几个优秀生找去,重点介绍了于1956年新成立的成都这所学院。首先吸引我的是学校所在地域。我从小爱看武侠小说,对峨眉山极为向往,总幻想能近距离感受一下那些侠义的剑客,拜他们为师学上两招。其次是学校设立的那些新专业,极具神秘,好奇心驱使我选择了成电。
这不经意的偶然,让我进入了一所充满朝气、创业奋进、又不失传统美德的新型大学,并愉快地度过了难忘的五年大学生涯。在这里,我确立了终身从事的职业。
如今半个多世纪过去了,现在想来,仍觉得兴奋和庆幸。回首当年,如烟往事,仍历历在目,新鲜而有趣。我将它们片片段段地记录下来,以作回味,以留念想。
入学新生
当时,从北京到成都,要在宝鸡转车。当我提着一只小皮箱走出宝鸡火车站时,不禁被眼前荒凉的景象吓呆了,这哪里是什么城市,迎面横着一座秃山,一条长街凌乱肮脏。我坐在小箱子上便大哭起来,一种举目无亲的无助感油然而生。幸喜同行的伙伴找到了成电派来接站的魏老师和王老师,及时为我们安排好一切,还带我们去吃了宝鸡的怪味鸡,以至,我一直以为怪味鸡是宝鸡的特色,还误以为宝鸡是因此鸡得名。多年以后,才搞清楚它是一道典型的川菜。
魏老师和王老师是我入校前首先见到的两位老师。虽然以后再没有见过他们,但却给我留下了极好的印象,至今记得他们。
次日,从上海来的一车厢同学抵达宝鸡,魏老师安排我们随车同行,带队的同学叫卢铁成,调干生,较我们年长,很沉稳老练,对我们似兄长般关怀。一车人热热闹闹地随火车穿越秦岭、巴山的崇山峻岭,抵达了物质丰饶的成都平原,欢快地步入学校大门。
同车来的北方同学李印,放下行李便去逛街,回来后兴冲冲地大声对我们说:“快去,快去,满街的梨呀、桃呀都张着笑脸欢迎咱们呢,只可惜,没钱!”是啊,那时候,我们都是一群穷学生。
我刚被安排住进三系女生宿舍,便有一位瘦高的自称是学校广播站的大嘴男同学找上门来,问,你是北京来的吗?我说是呀。他说,我带你去我们广播站看看,好吗?出于好奇,我站起来便随他前去,进主楼一层往右一拐,便是院广播站。我走了进去,并荣幸地成为广播站播音组的一员。从此,它成了我大学五年最喜欢的去处。在这个人才济济、和睦协作的环境里,我结识了许多默契的学友。同时,我还长了见识,丰富了艺术素养,锻炼了工作能力。它使我终生受益也使我终生难忘。那位看似不经意,实则早有预谋把我领进门的学长,我称其为“杨告鸟”。他其实是学院广播站播音组组长,高我一届的杨鹄同学。
不久,又有一位高年级同学来找我,学院为纪念12·9运动,组织一台文艺演出,其中一个独幕剧是“放下你的鞭子”,他动员我去出演女主角香姐。演香姐爹的是高我一级的夏同学。中学时我曾任校剧团团长,学校还送我去北京市业余艺术学校学习过,自认演这样的一个角色不在话下。那是一对卖艺的父女,女主角应具有许多基本功,但走园场、鹞子翻身等我都不会,自己也没有下工夫,马虎走过场,根本没演出香姐的特质。虽然是一台业余演出,同学们也不会对此作出过多的评价,但我内心却很自责。在以后的学习和工作中,我常以此事为戒,每每拿到一个课题,我都会认真地做好基础准备,再去实地操作。
多年后,我出差成都,回到母校,到教工食堂找人,远远就听见有人喊:“快看,我闺女来了。”定睛一看,原来是曾出演过香姐爹的夏同学,他毕业留学任教了。时过境迁,这么多年过去,恐怕只有当事人还记得当年演出的那一幕了。
师长
成电建校由交通大学有线系、华南工学院无线系和南京工学院的相关专业构成,教师和学生整体搬迁。因此,虽是1956年第一届招生,1958年就有了第一届毕业生。教师们带来了名校、老校治学严谨、育人为本的风范,学长们体现了见多识广、大气活跃的精神。这样,成电刚刚建立就打破了地域的局限,呈现出一种包容、大度、胸襟开阔的氛围,以至吸引了许多海内外的精英、学者,纷纷热忱满怀地投入学院的建设中。
我清楚地记得进校的第一堂课是劳动课。新建学校到处都是未竣工的建筑,我们班的同学从主楼往教工宿舍运土。从小生活在大城市,从未干过粗活儿的我,挑起一担土艰难前行。两个箩筐不听使唤,顾了这头,就掉了那头。一位年轻的教师走过来,见我的狼狈样,笑着说:“还是学理工的,杠杆原理都不记得了,找支点呀。”是啊,阿基米得说找准支点能将地球撬起来。我挑起这么一小担土,只有找到支点,才是真正的关键。
回想大学五年,我的那些让我数十年后仍记忆犹新的师长们,不是一直在谆谆教授我们找准各门学科的关键点吗?
记得高等数学老师杨俊明给我们讲微分课时,举了一个“明朝汤”的生动例子,来形象地说明t的含义。他说,北京有一家全国知名的餐馆叫砂锅居,它的招牌菜式叫“明朝汤”。相传,从明朝开始,它每天留一勺煮好的肉汤放入新煮的汤中。日复一日,延续至今。今天的人还能品尝到明朝汤的滋味。其中,明朝的因子只是微乎其微的t概念。鲜明有趣的例子,使我们对t这一数学概念清楚明晰;以至同学们说到t就想起“明朝汤”,也就立刻想到和蔼风趣的杨先生。
“画法几何”是女同学最头痛的课,机械制图实在枯燥恼人。记得一次画圆弧连接(描图),我描的是一个水阀的剖面。底图画好,开始描图。圆弧连接处始终不光滑,总有毛刺。于是我一遍一遍地加粗,最后描成了令人眩晕的一团黑。正巧教“画法几何”的老师朱宗麟从我座位旁边走过。他拿起我描的这一团黑,笑着幽默地说,你描成了一个奥赛罗。他没有直接批评我,但我始终没忘那个奥赛罗。后来,我下了一番工夫,终于把它变成了一个泰斯特梦娜。朱先生是我们非常喜欢的老师,我们的扎实功底多亏了他。他的手风琴拉得优雅动听,与机械的制图课相得益彰。
量子力学是一门极抽象的课程,满篇的公式看得人眼晕,唐茂成老师用他那洪亮的男高音,把一门纯理论课程讲得像弹钢琴曲般抑扬顿挫,富有乐感,确实不是一般的功夫。
恽正中老师的固体物理课严谨缜密,内容丰富,同学们都佩服他的治学精神。
最受同学们欢迎的当属陈星弼老师。大家都喜欢听他的“半导体物理”课,他讲课充满智慧,课堂上他潜移默化地带领大家走向探索知识之路,调动同学们每一根神经,开启思索之门。没想到他的充沛精力能保持到80岁高龄。他的建树是电子科大的骄傲,尊敬的师长,衷心祝愿您长寿健康。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电子科大微固学院的前身是三系,它的创始人毛钧业教授,是我们十分尊敬和怀念的老系主任。他高尚的人品,谦和稳重的治学态度,鞠躬尽瘁的育人精神,为学院的建设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他曾带领学生完成诸多课题,却很少在学术论文中留名。他爱惜人才,不拘一格地想方设法留住人才,并慷慨解囊资助贫困学生。三系第一届毕业生的郭苕华先生,曾从美国回来探视,还万分感慨地提起毛主任当年资助他200元人民币回家葬母的辛酸往事。1958年的200元,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啊,我们那时每月的伙食费是9元钱。
电子科大正气的学风,优良的师德,始于建校初期的这些师长们。他们为学校的建设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值得后人永远纪念。
老同学
我的相册里珍藏着一张53年前的老照片,七个土里土气、“瓜西西”的女孩,斜着身子站成一排,个个面露微笑,腼腆而天真。那是我们7524班的七个女孩在报到后的第二天在圣灯寺的那个小照相馆拍的照片。高个子的刘翠屏、李次樱来自广州,程思琪来自万县,金贵永来自重庆,何瑞芸来自乐山,我从北京来,严礼华来自产井盐的自贡,七个人中她年龄最小,却最爱操心,我们每个人的起居生活、学习诸事她都会替你考虑到,比对自己的事还要关心。
班上有一位从湖南来的谢同学,穿的衣服补丁重补丁,礼华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回宿舍便同我们商量。七个人凑齐布票和钱,星期天她上街买了布,还让我以演话剧需要道具为名,向谢借了一件外衣,由我们的巧姐金贵永剪裁,利用课余时间一同缝制。两天后一件蓝卡其布学生装便做好了。大家喜不自胜地给谢送去。他的感动可想而知。班上的男同学还据此编了一首用民歌小调谱曲的歌来传唱。
同学们都来自全国各地,谁也不去关注谁的家庭背景、贫苦与否,大家都是风华正茂的学生,读书、求知、劳动锻炼,仅此而已。平等,使我们之间的关系简单而自然,人的心性也因此单纯而洁净。我们的大学时期(1957~1962年)经历的是一个特殊年代,“大炼钢铁”“除四害”“三年自然灾害”……那些奇奇怪怪、背离常规、令人难以理解的政治活动,把人心搅得乱七八糟。我们之所以都能平安度过,是系里面那些有良知的政工干部和班上党团组织的负责人,没有做出过激的举动。是班里同学的相互信任和关爱,是老师们克己奉公、兢兢业业地坚持职守,让我们在饥馑贫困中、政治压力下,仍能沉下心来读书求知,以至顺利地度过五年的求学生涯。相比一些老师和同学的遭遇,我们可谓幸运。
记得2009年9月,在一次全年级同学聚会上,一位曾任年级学生支部书记的同学十分真诚地对大家说,过去有些事情做得不妥,对不起大家。同学们都动情地齐声说,那是时代的过错,你不必背此重负。
如今,同学们早就各奔东西,定居五湖四海,但我们多数人始终保持联系,始终都在互相关注。年级的热心人漆再钦、杜正俊、吴素君,组织在成都的同学们经常活动,每当外地有同学来,也都是他们张罗聚会,使同学们感受着浓浓的友情。
而我们班的同学,还有一个聚会的小据点,就是蒋臣琦家。性格平和、诙谐、幽默的蒋臣琦,清瘦得像一根竹竿。大学五年,没见他同谁红过脸。与人交谈,始终和蔼亲切,在班上人缘极好。多年后,他升任四川省电子厅厅长,仍然保持着谦逊的本色。每次我出差到成都,他都是骑着自行车到招待所接我到他们家。
2009年9月,我们一伙外地的同学到成都聚会,住在他家。他把卧室全让给了我们,自己睡在沙发上,还喜滋滋地对我们说,感谢你们给了我再当一次“厅长”的机会。他的夫人就是当年与我们同宿舍的“好管家”严礼华。
大学生活,历经半个多世纪,留下的是如虹般的回忆。
一朵蒲公英盛开的理由
皮箱变得沉甸甸的,这次装满,就是真的要走了。
经过三楼的信箱时,我看见了您的名字。觉得好像还是昨天上午九点的样子,阳光很好,您站在讲台上,我坐在阶梯教室靠左的窗边听您讲课。
您面前的书翻过好几页,上面该留有夜里备课时画下的红线吧?
您写字时手指有力,可是肩膀有些瘦削,粉灰洒下来时在鞋尖留下一层霜了。
您说话的样子有些激动还带了一点口音,声音仍然清亮,左手仍然保持着习惯的姿势。
您点击鼠标的动作似乎不太熟练。
您中途停下来喝一口水、抹一把汗,然后继续刚才的那道题。
……
那个时候,窗帘拉了一半,放映Word的投影仪上,您的头像随着您的声音晃动。3年前、5年前,甚至10年前,您的样子也是这样刻在每一位学生心里的吗?那时候您还年轻,还骑着自行车穿过长满银杏的校园,还偶尔去地面有些坑洼的风雨棚看球,或者还在下课的间隙,被一堆扎了马尾、剪着平头的大孩子围在中间,拉拉杂杂侃大山。
想起这些我才发现,您在我记忆里不只是一个熟悉的名字,不只是一张有些严肃的脸。我十八九岁到二十来岁的这段时光,那么灿烂,该是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的日子吧?您和那些同我朝夕相处的兄弟姐妹们一样,总是在一回头时,就被定格在2000年的夏天,一直到2004年的7月。
您还会记得我吗,老师?那张考卷、那个编号、那种被批评时吐吐舌头的动作、那个作业本上或工整或别扭的名字……其实还没离开呢,我心里为什么就有些酸酸的?我不知道离开之后,还会不会在某个迟到的早上匆忙遇见您,满脸通红地叫声“老师早”,然后看见您促狭的表情、扬起的嘴角;我也不知道,离开之后我会不会在那句表扬和鼓励面前还是嘿嘿傻笑,会不会对着令人惭愧的分数和您脸上的笑意,抓耳挠腮、不知所措……
我想,关键是我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像您一样的人,能够这样无条件包容我的过失,能够这样真心为我每一点成绩喝彩。
老师,您看过开花的蒲公英吗?它们积蓄了整个季候的力量,只是为了有风的时候,把每一个撑开小伞的孩子送走。那些尚且懵懂的新生儿,即使有一些眷恋,也会在漂流的过程中,贪恋一片草地,一条河流,一块岩石,一朵鲜花。我想,您一定知道,每一朵蒲公英送出的小伞兵,不管停留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总是会扎根沃土、长出花蕊,也一定会积蓄整个季候的力量,献给它们未来的小伞兵,让那些洁白的花朵开遍整个山坡,开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您一定也是这样吧,所以才会这样耗费一季又一季的青春,送我们迎风远行,即使岁月流逝,即使年华老去。请您相信,每一个蒲公英的孩子都记得那消失在时光罅隙里的岁月是怎样珍贵,它们都会像您一样,把同样美丽的花朵,洒满您身后春天的郊外。如果有一天,我捧着那些果实给您,您会不会依然是今天的模样,还是已经韶华逝去、鬓白如霜?
我经过三楼的信箱前,看到您的名字,我真的想了这么多。我离开的时候如果哭了,请不要笑我,老师。
我了解每一朵蒲公英盛开的理由。因为,您就是在用这样的心情看着我们离开的脚步,看着青春在我们身上永远延续。
(2004届毕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