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红墙回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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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真火炼出凤与凰:朱德与康克清(17)

一路上朱德问连队的情况,当知道这个连的连长受伤住进了医院,就要这位连指导员勇敢地负起责来,语重心长地说:

“你现在既要做政治工作,又要带队伍打仗,困难不小呀!”

接着,还具体讲解了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如何扰乱敌人,牵制敌人的行动,消耗敌人的战斗力……

看来,仗打得好了,文章才好写;仗打得不好,文章也难写。康克清这样想。

对朱德来说,完全可以写出更多的文章,他既有丰富的带兵打仗的实践,又能够写得出来。早在1919年,他就同滇军第二军军长赵又新等人参加“怡园诗社”,并组织“东华诗社”,“振华诗社”,常常聚会赋诗言志,在《江阳唱和集》中,就有他的18首诗篇,“誓将铁血铸中华”,“倾心为国志无违”,“岁寒劲节矜松柏,正直撑天永不移”的诗句,既表现了他的豪迈气概,又显示了他的文采。可是,后来他把全部时间和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伟大的军事斗争之中,无暇顾及到写文章的事,甚至连体会最深的东西也没有去写。

看到朱德连头也不抬,伏在案上疾速地书写,康克清怕扰乱丈夫的思绪,就轻步走出了房间,顺手把门掩上。她的心里,也沉甸甸的。

给钱壮飞警告处分

康克清和王龙凤两人肩并肩,缓缓走在村外的小路上。她们谁也没说话,只是沉默地走着,走着。

康克清抬眼看看远处,太阳将落,如同一个燃烧的火球,挂在西山尖上,桔黄色的霞光,为远山、近树和村庄涂上一层灿灿的金色。此时的康克清正想着怎样和身边的这位姑娘说说,可是说些什么呢?

当她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注视着王龙凤时,心里猛地一惊。还是一个小姑娘啊!十五六岁年纪,长得这样单薄。不过,她也看到,这妹子中等个头,圆圆脸庞,眼睛明亮清澈。从红军学校毕业回来任总司令部指导员已有一段时间了,她不止一次地见到过这个妹子,总是把她当成个孩子,没有认真看过,现在才发现这姑娘长得确实很漂亮。

王龙凤是医务所的女护士。有人反映,她和二局报务员萧青峰接触较多,有暖昧的关系,不正常的谈笑。有个人找到康克清说:

“康指导员,大家对王龙凤和萧青峰有反映,你得管一管呀!”

为了弄情情况,康克清首先想和王龙凤谈一谈。

少女的心,如平静的池水,对任何一缕风,都有着说不出的敏感。王龙凤似乎已经猜测到了指导员为什么找她,可能要谈什么问题,所以一直低着头,两眼看着自己一双交替前行的脚尖。她的嘴唇紧紧闭着,倔强地准备着迎接即将来临的一切,仿佛无声地说:参加了红军,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康克清发现了女护士的神情,心里有点不悦,怎么能这样呢?在这一瞬间,她又想到了朱德和战士们一起交谈的情景,平等亲切,好像战友促膝谈心,很难看出总司令和士兵的区别。只有会爱兵的人,才会带兵。这是朱德常说的话。很短的时间里,康克清的气消了,她不是以指导员的身份,而是以女战士对女战士的姐妹之情,温和地说:

“小王同志,听说你和萧青峰同志之间的关系有些不正常,是吗?”

王龙凤没有说话,抬起头看了康克清一眼,又低下了头。

康克清又问:“你很喜欢萧青峰,是吗?”

“我不知道,只是愿意和他多说些话。”王龙凤说。

“他也喜欢你吗?”康克清问。

王龙凤低声说:“他常来。”

康克清说:“听说你们在一起时,说了些超过一般同志关系的话,有没有呀?”

王龙凤点点头,没有说话,脸上红了。是不好意思?还是霞光的照射?

她已经承认了。康克清想,事实大概就是这样。对于一个女孩子,不能再多问了。她转而说:“红军战士,不论男的还是女的,都是阶级兄弟姐妹,应该团结友爱,你说对不对?”

“嗯。”王龙凤还没有说话。

“你现在年龄还小,”康克清进一步说,“不应该过早地去想个人的婚姻问题。再说,咱们军队中也有规定,在目前的条件下,也不适宜去考虑这个问题呀!”

王龙凤抬头看了康克清一眼,很快又低下头,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头。

康克清知道王龙凤的心里还没有想通,接着说:

“旧社会,咱们穷人家的女孩子是受欺负受压迫的,除了当童养媳,还能有别的什么路呢?共产党和红军解放了我们,咱们要自尊自重,要革命到底。过早地结婚,会带来很多麻烦的。”

这些话,语重心长,说到了王龙凤的心里。她走了几步,犹豫一下问道:

“指导员,他总来找,我该怎么办呢?”

是呀,怎样处理这样的事呢?康克清在心里重复着女护士的问话。她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也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她想了想,说:

“你自己想清楚了,想通了,萧青峰那里,我还要找他谈的。”

太阳落山了,暮霭升起来,周围变得越来越暗。她们一起往住处走,轻盈的脚步声,轻叩着路面,偶尔传出亲切的笑声。

第2天,康克清又找萧青峰谈话。在指导员面前,萧青峰把真实的情况全讲了出来,和王龙凤讲的一样。红军战士,对任何问题都是诚实的。

“你是干部,又是党员,”康克清说,“不应该和这么小的女孩子谈那样的问题,如果王龙凤是你的妹妹,你会赞成她这样做吗?”

萧青峰的脸红了,说:

“这件事是我主动的,不关她的事,要处分就处分我好了。”

“关键不在于处分,而在于认识不认识这样做的不对。”康克清说。

经过谈话,查明了事实,为了教育本人,也为了教育大家,分别给了王龙凤和萧青峰两人以批评教育和口头警告的处分。

康克清很满意,她觉得,对这件事的处理是对的,是按照实际办事的。朱德听说后,也称赞妻子做得好,他说:

“是什么问题就是什么问题,只有按实际办事,才能使人口服心服。”

可是没有想到,就在一切都处理完了以后,总支部书记、三局局长翁瑛却提了问题,他说:

“应该给钱壮飞以警告处分。”

这是小题大作,康克清心里想着,嘴里却问:

“为什么?”

“因为钱壮飞是二局局长”,翁瑛回答,“萧青峰是二局的人,又是党员,他犯了错误是钱壮飞平时对下面管教不严的结果,是失职行为。”

对钱壮飞,康克清是了解的。他原在上海中央特科工作,后打入敌人内部,顾顺章叛变后,是他及时搞到敌人电报,才使得上海党中央首脑机关及负责人没有被一网打尽。来到苏区后,他从缴获的电台搞起,想出用白格填空子的办法,破译了敌人的电报。她还看过钱壮飞和李克农、胡底3人演的《红色间谍》,滑稽而生动,再现了他们在上海的斗争生活。她还看过钱壮飞画的漫画。一个战士一只脚踩着狗的腰间,双手揪住狗的尾巴,另一个战士两手持棍,奋力打击狗头,用以说明红军的守备队和攻击部队担负的任务同样重要。还有一幅画叫“只见小鸡笑,哪见大鸡哭,”画的是一只小鸡和一只母鸡,母鸡没有粮吃在哭,小鸡吃得饱在笑,善意地批评了用米喂鸡的不对。这都说明钱壮飞是很注意做思想工作的。更主要的是他自己以身作则,不计名利。前方二局和军委二局合并时,他由局长改任副局长,毫不计较,尽心尽力做好局里的工作。虽然他领导下的人犯了错误,怎么能处分他呢?

康克清看着翁瑛,说:“事情已经处理过了,怎么能再去处分钱壮飞呢?还是不要这样做为好。”

这些话的口气是温和的,并且带着明显的商量的口吻,但翁瑛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

“我还是决定给钱壮飞以警告处分!”

康克清说:“你这样做是错误的,你个人决定无效!没有经过我同意,又未经过支委讨论,这不符合组织原则。我是上级委派的指导员,有权处理此事;我的处理没有什么不对,而目当事人双方都没有什么意见。”

“我们要对革命负责,要提高到原则高度来看待。”翁瑛也不让步。

“你硬要提高到原则高度来看待,是没有说服力的。”康克清提高了声音,语调也变得严厉了,“钱壮飞是军委领导下的党员,照这样推理,你也可以追究军委的责任吗?”

翁瑛不好再说什么了。

康克清的心里却想得更多。我们有些人,为什么非要借着别人的错误作文章呢?难道处分了别人就说明自己好吗?她想到在红军学校学习时,有个女学员因缺乏军事工作的经验,犯了一些错误,然而她否认几个被罚的同志是反革命却是对的。有的人不听她的意见,反而在毕业前把她开除了。这样做就对吗……?

这不是红军战士的态度

又是一个平静而又不平静的晚上。

康克清从屋里走出来,对朱德说:

“我出去一下。”

朱德刚从外面回来,黑红的脸膛上有着明显的汗渍。晚饭后,他和机关的人一起打了篮球。这是他最喜爱的体育项目。从青年时进成都师范学体育时,就开始了打篮球,后来不管是戎马倥偬,还是留学国外,都没有间断过,只要有空,就要打上一场。现在的场地不好,球也不好,但他还是常打。在球场上,他总是说:

“小伙子们,在球场上没有总司令,你们得拼命抢啊!”

可是,那些年轻的干部战士,知道他的年龄大了,又是总司令,谁好意思真的和他抢呢?他虽然也看出来了,但为了活跃部队,为了锻炼身体,就不管那么多了。出上一身汗,真痛快呀!听到康克清告诉他要出去,便顺口问道:

“干啥子去嘛?”

“三局有个小组要开会,我去参加一下。”康克清回答。

正在这时,警卫员端来了水:

“总司令,洗洗脸吧。”

“好的。”朱德说。

警卫员放下水盆站到一边。

朱德捞出泡在水里的毛巾,双手使劲拧干,边擦脸边向康克清说:

“人家小组里开会,你这个指导员怎么也去参加?”

康克清说:“今晚的小组会是有个同志要调走,大家对他进行帮助,我能不去吗?”

“要得,要得!”朱德把擦过脸的毛巾放进盆里,哈哈笑了起来,很快又收住笑,说,“你们的批评帮助是要得的,可不能给人家扣帽子哟!”

“这我知道。”康克清边说边往屋外走。

朱德目送康克清消失在暮色里,微笑地点了点头。实践的锻炼,又经过红军学校的学习,她的水平确实提高了。怪不得刘伯承说:“康克清有能力当一名团政委。”

这些,康克清当时并不知道。她急急忙忙地向三局走去,心里想着即将开始的小组会。

昨天,三局的刘生雄找她,要求说:

“指导员,给我调换个工作岗位吧。”

康克清看着面前的这位战士,说:

“三局是通信联络的,工作很重要呀,你为什么要调走呢?”

“我在这里搞不好人事关系。”刘生雄说。

“为什么搞不好呢?”康克清嘴里这样问,心里却想道,我们一些从农民入伍的年轻战士,在没有经过长期艰苦锻炼之前,总是难以克服思想上的狭隘等毛病,刘生雄是不是也这样呢?

刘生雄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康克清见刘生雄的样子,又接着说:“搞不好关系,也可能有别人的责任,但你首先应该想想你自己有什么责任。如果思想上没解决问题,调走了也不行,到了新的单位还会搞不好呀!到那时怎么办?再要求调走?”

“在这里,我是搞不好了。到新的单位我一定搞好,你就同意了吧!”刘生雄又是保证又是哀求地说。

“到哪里去呢?”康克清既是对刘生雄说,又像是在问自己。刘生雄可怜巴巴的腔调引起了她的同情。是啊,同在一个单位工作,关系却搞不好,是够别扭的了。

刘生雄对康克清的话似乎产生了误解,以为离开三局,便没法安排了,便赌气似地说:

“指导员,让我到前方去当战士我也愿意。”

“好吧,我同意你走。”康克清说得果断干脆。

刘生雄高兴了,忙问:“什么时候走?”

略为迟疑了一会,康克清说:

“明天动身也可以,但先要开个会。”

康克清边走边想,来到三局的一间屋里。

屋子很小,泥土的墙壁和房顶,原先是一家老癐的房子,现在为三局所用。室内中央的一张木桌上,摆着一盏昏黄的小油灯。几个人围在灯前,借着灯光,可以看到他们的表情很严肃。刘生雄也坐在其中,心头有一种说不明道不出的滋味。

看到康克清走进来,人们都立起身,参差不齐地说:

“指导员来了?”

“你们来得早呀!”康克清笑着说,迅速扫了一遍灯光下的人,在刘生雄的身上停留的时间长一些,接着就迅速地移开了。

“你坐这儿,指导员!”有人说着递过来一个小竹凳。

康克清推开了竹凳,和其他人一起坐在地上:

“这儿好!”

小缉长是个年轻的干部。他看着康克清坐下,又看看别的人,说:

“指导员,开会吧?”

“好吧。”康克清点点头。

小组长简单说明了开会的内容和目的,要求大家积极发言。

刘生雄坐在那里,心跳得很快。对这样的会,他的心中没有底,不知道人们会说些什么,所以一双目光里流露出惶恐,一会看看灯光,一会看看康克清的脸色。

康克清虽然没有对着刘生雄,但刘生雄的眼神,她都看到了。她的心里也很复杂,但努力不让脸色表现出来,而是注意听着大家的发言。

大家的发言是很热烈很直率的,一个接着一个。有人一针见血地指出刘生雄的问题;有人也结合自己的实际,作了自我批评和检讨,说明搞好关系人人有责任;有人则从人事关系造成的不愉快,讲了团结的重要性……

刘生雄一边听着同志们的发言,一边观察康克清。他看到,指导员虽然比平时严肃一些,但是很平静。他放心了。指导员是个严格要求的领导,也是个关心爱护部属的干部。他自己就有着切身的体会。

今年春天,刘生雄接到家中的来信,说他的哥哥在战斗中牺牲了,他感到非常难过。哥哥是和他一起参加红军的,还曾经给过他不少帮助。读着信,他的眼前不时闪现哥哥的形象。更使他难受的是,那个只有半岁的小侄儿没有奶吃。那些天,他吃不好,睡不好,总是想着这件事情。

康克清听说后找到他,问道:

“刘生雄,听说你家里遇到了困难?”

刘生雄从口袋里掏出信,递给康克清,说:

“我能有什么办法呀!”

康克清很快读完了信,手拿着信纸,望着远处的山峰,思索了一会儿,说:

“你哥哥为革命牺牲了,大家的心里都会难过的。他为革命献出了生命,我们要像他一样,为革命的胜利而继续战斗。”

“这个道理我懂得。”刘生雄说,“可是他的儿子……”

康克清赶忙打断他的话说:“你哥哥的儿子,是革命的后代,我们怎么能不管呢?”

怎么管呀?刘生雄心里这样问,嘴里却没说出来。

康克清掏出笔,在信上写了一行字,递给刘生雄说:

“先这样办吧,你到医务所去领点东西寄回去。你知道,咱们红军现在也很困难,没有更多的东西来养他。”

刘生雄拿着康克清批了字的信,跑到医务所,领了大、小7瓶牛乳罐头,捎回家中,孩子得救了,家里人非常高兴。

从这件事上,刘生雄看到了康克清对人的关心,所以昨天他才找到她要求调换工作的。

等人们都讲完后,康克清才说话。她首先讲了红军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工农劳苦大众的队伍,每个参加红军的人,都是自愿为穷苦人打仗的,应该团结得像一个人一样,不应该搞不好关系。接着,她提高声音,批评了刘生雄:

“你很固执,思想又狭隘,怎么能处理好人事关系呢?现在遇到了问题,你不想法去解决,却无组织无纪律,想当自由兵,这不是一个红军战士的态度!不丢掉这些毛病,到哪里也搞不好。”

康克清的话很严厉,但在刘生雄听来,却如锤敲心。指导员的话,使他想到了在家时母亲、姐姐又气又爱的话,是恨铁不成钢呀!想着想着,他哭了,泪水一滴滴从两腮滚落下来,湿了一片军衣。

室内很静,人们的目光一齐集中到康克清的身上。只见她的双眼映着油灯,闪闪发光,炯炯有神。她眨动一下眼睛,语重心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