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座战斗胜利以后,李伯钊一大早就赶到四军去培训宣传队员。中午,她的爱人、总政治部主任杨尚昆派他的警卫员张秀夫骑着他的骡子找到李伯钊,交给她一封信,信上要她立即回总政治部。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动身往回赶。途中遇到去三十军慰劳的刘志坚,他带领20多个宣传队员回总政治部。下午,她回到住地阿西,总政治部的人已经走了,哨兵把他们集中到一个藏民楼上。他们想回原部队,可看形势已不可能,想趁黑夜追赶部队,又怕走不脱,因而就留了下来。
后来,她和张秀夫被分到前敌指挥部政治油印科党支部过组织生活。这个支部专门召开批斗她的支部大会,要她说清楚到前敌指挥部的目的。
有人说:“是派她来搞阴谋诡计的,她是右倾机会主义的侦探!”
有人说:“她的目的就是破坏红军。”
还有人呼口号:“打倒反革命侦探!”
“打倒反革命奸细!”
李伯钊理直气壮地说:“你们说些什么?不是让我来参加支部会吗?共产党开会又要打什么奸细,谁是奸细?”
由于李卓然副主任说了话,会才不欢而散,但李伯钊的党籍还是被开除了。
一个女同志,两次过草地,吃了那么多苦,在复杂的政治斗争中,受了许多委屈,再加上思念丈夫杨尚昆,怎么能不难过呢?
也许是发现朱德在看着她,眼睛里流露出兄长般的关怀和爱抚,李伯钊尽量控制自己,抹去脸上、腮上的泪水,说:
“怎么能让克清到党校去呢?”
这句问话的意思是很明白的,朱德当然听出来了,可怎么回答呢?康克清最初听到要调她到党校去时,曾愤愤地说:“张国焘不就是想封锁和限制你,怕我给你报信,才想出这么个办法,把我和你分开吗?”
朱德当时是这样向康克清说的:“党校需要你,你就到党校去工作,要以大局为重,只要能团结大多数同志,到哪里都一样,不要担心我。”
看着眼前这位一起离开苏区,一起渡湘江、过赤水的女同志,该怎么说呢?朱德开朗地笑了笑:
“没关系,我这里不是很好吗?”
李伯钊知道朱德的处境不好,从而联想到自己,忧心地问:
“我怎么办呢?”
“他——张国焘,打红旗跟他走;他要打白旗,再说!”朱德的话坚定而有力。
对呀,怪不得朱总司令这么沉着呢!李伯钊感到心里亮堂多了。她说:
“你要好好地保重。党校离我们剧社很近,我会去看克清同志的。”
“好!”朱德说,“你要是见到康克清,就告诉她好好工作,特别注意团结四方面军的同志,不用为我担心。”
李伯钊立正敬了个军礼:“我走了,朱总司令。”
“走吧,我送送你。”朱德从桌上拿起军帽,使劲戴到头上。
缓步走出司令部大门,朱德伸出手,握住李伯钊的手,说:
“你也要保重!”
李伯钊又敬了一个军礼,转身大步走了。
朱德久久地站在门口,先是挥动手臂,后是默默凝思,柔弱的阳光,照着他的面孔、身影和灰白的军衣。他的心里在想,康克清怎么样了呢?
张国焘不准女兵恋爱结婚
这天是党校的休息日,学员们有的休息,有的学习,有的三三五五聚在一起交谈。
康克清到各处去看了一下,就回到自己住的房间里,拿起军帽补起来,一针一钱.补得认真细致。
这顶军帽是朱德的。他那次到党校来讲课,就是戴的这顶帽子。康克清看到破了,便将它留下来,将自己的帽子给了朱德。
那次朱德讲的是军事课。他站在人们的面前,说:
“我们都是革命军人,不懂军事是不行的。有人觉得敌人骑兵、飞机厉害,其实骑兵、飞机并不可怕,我们没有高射炮,只有用步枪打。光靠勇敢是不行的,要学打飞机的基本知识,掌握其要领,要有坚强的意志,要狠、要准,要巧妙。3至5人一组,在飞机低空俯冲时,朝飞机前面一齐开火,就有可能打中它。”
康克清也和学员们坐在一起听讲课,她感到朱德讲得通俗易懂好记。他一边讲,还一边做示范动作,用一枝马枪做出打飞机的姿势。那炯炯有神的目光顺着枪口看出去,好像真的把飞机打下来了似的,学员们发出欢笑声,朱德自己也笑了。
课后,分组进行讨论,康克清参加的是女子组。人们都赞扬朱德讲得好,康克清说:
“女同志能学到真正的军事本领是不容易的,你们都是好学生啊!当然,我也是总司令的学生。”
女学生一下子还没有理解康克清的话,集中向她的目光好像在问:“你不是总司令的妻子吗?怎么又变成了学生呢?”
康克清看到了这一点。她说:“1925年,我们村里闹起革命来,一批读书人从南昌回来到处宣传革命道理,鼓动我们起来反对封建压迫,不再给地主当牛马,于是,村里成立了农会、妇女会、赤卫军、儿童团,少先队。我那时不过15岁,和几个妇女伙伴一起拿起梭镖,背着红缨枪,站岗放哨,看到敌人杀害劳苦工农,我们就积极配合赤卫军打击敌人。1928年我参加游击队,随部队开往井冈山,后来就一直在总司令身边,我是跟他学习的啊,只是学得还不好。……”
一边补着军帽,康克清一边这样想,她希望朱德能常到党校来讲课。一则是学生喜欢听他讲,二则自己也可以多见他几面。
正在这时,有个女学生蹑手蹑脚走进屋内,猛地夺过帽子,说:
“我帮你补吧!”
康克清一抬头,笑着说:
“是杨文局呀!”
康克清是在庆祝三八节的大会上认识杨文局的。当时杨文局领着战友们打着绣有“妇女工兵营”的红旗,迈着整齐的步伐进入会场后,跑步到了主席台的签到处时,张琴秋向康克清介绍说:
“她是总供给部妇女工兵营营长杨文局同志。”
康克清亲切地握住她的手说:“今天有你的大会发言哩!”
几天以后,杨文局奉命到党校学习,作为党校总支书记的康克清,握着杨文局的手问长问短,带她去检查身体。杨文局认为自己身体很好,不用检查。
康克清说:“身体是学习的本钱,有条件就要把身体保养好,锻练好。”
杨文局问:“都有什么人来学习?”
康克清说:“这期学员都是排长以上的干部,现有5个连,女同志只有1个排,萧朝英任排长,你担任班长吧。”
杨文局没有推辞,又问:“学习些什么课程呢?”
康克清答:“主要是马列主义政治课,由校长刘希文讲,还有军事课、地理课,总司令来讲军事课。”
在不断接触中,彼此都很熟悉了,所以杨文局才抢过军帽要帮助补。
康克清看了看杨文局,问道:“你会补吗?”
“会,我还会绣花呢。”杨文局答。
“哟,你会绣什么花?”康克清问。
杨文局说:“扎花、挑花、编花,都会。”
康克清没有去夺军帽。她站起身,走到旁边,拿出一个布包,走回来打开说:“我还有一点牛肉干,你吃吧!”
杨文局知道,牛肉干是很珍贵的东西,康克清是自己舍不得吃储存下来的,现在拿出来招待她,就说:
“我不吃,你收起来吧,等需要时再吃。”
康克清看着杨文局飞针走线很熟练,说:
“我爱花,可不会做花。我从小学会做鞋补衣服,衣服破了都是自己补的。”
杨文局缝完最后一针,打了个纬,用牙齿将线咬断,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说:
“这军帽太旧了,到总供给部领一顶新的吧!”
“不,不,总司令是不允许搞特殊的!”康克清严肃地说,“何况现在正处在困难时期呢!人常说,穿衣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你看这不是挺好吗?”
因为说到总司令,杨文局问:
“朱总司令身体好吗?”
“我又好多天没见到他了,他会很好的。”康克清回答。
“是啊,他年纪大了,事情又忙。”杨文局语气里充满感慨。康克清问:“你的那位郑部长呢,不再保密了吧!?”“还想给我找个好女婿吗?”杨文局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康克清哈哈大笑:“你这个杨文局呀,还记住我那句话呀?!”
那是康克清刚到党校不久,通知学员们去欢迎红四方面军总供给部部长郑义斋,杨文局却慢慢腾腾的,说她不愿去。康克清问:
“杨文局,你怎么不愿去呀?”
“我才不去欢迎他呢,叫他来看我吧!”杨文局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康克清惊奇地问,突然,她又明白了,开玩笑地说,“唉呀!文局你真行,从来没有暴露过,我还准备给你找个好女婿呢!”
杨文局当时就知道,康克清是开玩笑,又不是开玩笑。她到达党校后,不但关心学员们的政治思想,对女学员的个人生活也很体贴。当时四方面军女战士有几千人,但张国焘不准她们谈恋爱,不准结婚,违犯的轻者处分,重者杀头。但这种事是禁止不住的,有少数人悄悄结了婚,但对外却保密。康克清则坚决反对张国焘的说法和做法,还当面和他争论过,主张婚姻自由,按照规定符合条件的就可以结婚,因此赢得了女战士们的拥戴。杨文局现在又想起那句话,顺口说了出来。
“说真的,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结的婚呀!”康克清收住笑容问。
“差不多快一年多时间了。”杨文局说:“其实也不是秘密。1934年4月,我们在通江举行的婚礼。我俩身上穿的是部队发的军装,屋子里挂的摆的各样花卉,还有蜻蜓蝴蝶,全是我和同志们自己动手采用通草编制的。当晚吃的是伙房‘食谱’上原订的荞麦面疙瘩。老郑虽然是总供给部长,仓库里有丝绸彩缎,金银珠宝也不少,还有许多食品,但我们的整个婚事没花公家一个铜板。”
康克清静静地听着,仿佛又回到了长汀城内辛耕别墅的那间房子和她和朱德的简朴婚礼,心头涌动一种说不出的甜蜜和幸福。回忆到这些,她又有点想念朱德。他到前方去了,听说是和徐向前在一起指挥战斗。她真希望像许多次战斗一样,能在丈夫的身边,与他同甘苦共患难,可是却不能,张国焘还没有放松对朱德和她的提防啊!
杨文局看到康克清在凝思,不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就问:
“康大姐,你和朱总司令结婚时怎么样,热闹吗?”
“我们呀!”康克清猛然醒悟过来自己是和女学员聊天,便打趣地说,“不如你们,只有几个罐头,还是从敌人那里缴获的呢!”
杨文局还想问什么,康克清说:
“不谈这些了,等老了再来回忆吧。走,到外边去看看。”
她们走出了房间,肩并着肩往前行,不时说着什么。
要走一着想三着
吃过晚饭,朱德走出卧室,来到外边,慢慢地信步而行。太阳已经落山,西边的天空还残留一抹微红。
走着走着,他转身对警卫员说:“小李,我下棋去。”
“和谁下?”警卫员问。
“张总政委。”朱德说。
警卫员跟在身后,朱德向张国焘的住房走去。
张国焘沿着错误的路越走越远。他在卓木碉成立了一个“中央”,自封为“中央主席”,并给朱德安上“中央委员”的头衔。朱德坚决反对,严肃地说:
“我是总司令,不能反对中央,不能当你这个‘中央委员’。你硬要搞,我也不能赞成。我按党章的规定保留意见,只以总司令的名义做革命工作。”
张国焘听不进朱德的话,但慑于朱德的威望,也没有什么办法。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这里得按我说的办。张国焘常在心里聊以自慰。而朱德呢,则想尽一切办法做张国焘的思想工作,动员他放弃自己的主张,回头北上。
朱德到来的时候,张国焘也才刚刚吃过饭,见到朱德,笑着说:
“总司令,你吃饭了没有?”
“刚刚吃过,我们再杀一盘好不好?”朱德说着走进屋里,在桌上摆好了棋盘。
“总司令上门下战表,我怎么能怯阵呀!”张国焘也是很喜欢下棋的,一边说一边迅速坐在桌子的北边。
摆好棋,朱德不慌不忙地坐下来,瞳仁里透出一股锐气,仔细观察着,仿佛眼前不是一盘棋,而是激烈拼杀的战场。但他没有像战场上那样,而是抬了一下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张国焘也不客气,抓起一个子放到前面的位置上,等朱德下棋子后,他就向前沿猛攻,连吃了朱德两个“卒”,脸上漾起洋洋得意之色。
朱德仍然非常沉着,在应战张国焘进攻的同时,首先把自己的“城防”布置好,使其可攻可守,接着调集“车”、“马”、“炮”迂回迅猛地包围过去。连连几次“将军”,逼得张国焘的“老将”东躲西闪,无力招架,死于“马后炮”之下。
张国焘和朱德多次在“汉界”、“楚河”两边厮杀过,他总是败的时候多胜的时候少,深知朱德棋术的厉害,但对这第一盘就输了,还是不服气,要接着再下。可惜,第2盘又告败北。第3盘,张国焘连续出击,朱德步步后退,故意陷进张国焘的“包围”之中,结果认输。
张国焘看着棋盘。眼中射出一缕喜色,可马上又暗淡下来。他觉得,朱德似乎不应该输。
朱德收拾棋子,不紧不慢地说:
“下棋也同打仗一样。我刚才输就输在不该步步退却,落入你的包围之中。”
张国焘一听朱德话外有音,心中忽地不悦起来,但又不好发火,索性将话题挑明,说:
“哈哈,朱老总,你可不能这样说,我们眼下不是胜利了吗?夺取了好几座县城。”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孙子兵法》中早就讲过的。”朱德语调平静地说,“带兵打仗,不仅要了解自己的部队,还要了解敌人,了解兵要地志。我们是占领了几个县城,可并没有把敌人消灭,有的还是人家主动退出的。我们一进攻,把四川的军阀打得更集中了。北面胡宗南来了,南面的滇军也来了,听说蒋介石还在调广西李宗仁、白崇禧来进攻我们,我们将要腹背受敌。正如我们下棋一样,不能只贪吃眼前的几个子儿,要走一着想三着,下步对我军有没有利,都要想到呀!”
“依你之见,下一步该怎么办?”张国焘问。
“重新北上,与中央会合。”朱德干脆果断地说。
张国焘犹豫一下,说:“部队不愿再爬雪山再过草地,怎么办?”
朱德立即说:“我们是指挥员,部队是我们带领的,只要做好思想工作,我看问题不大,何况指战员们早就要按中央的决定北上抗日呢!”
张国焘虽然无话可说了,但仍不赞成北上,提出在川康藏建立根据地。
“建立根据地要有3个条件。”朱德说,“第一,必须是敌人统治力量薄弱的地方,而这里三面受敌;第二,要有良好的群众基础,而这里人口不过10万,而且多为藏民区,由于历史原因,藏民与汉人矛盾极深,对红军不了解,我们难以立足;第三,经济要自给自足,这里人烟稀少,红军的给养和兵员补给困难。此外,我们建立根据地的目的是为了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解放全中国,现在东三省沦陷,华北危急,日本侵略者妄图灭我中华,我们蹲在偏僻的大后方,能驱逐日本帝国主义吗……?”
这时,警卫员走进来,对朱德说:
“报告总司令,有人带信来,说康指导员病了。”张国焘知道说服不了朱德,一听到警卫员的报告,还没等朱德说话,就忙说:
“康克清同志病了,你赶快去看看她吧,需要什么告诉我。”
朱德心里很着急,但神情平静:
“谢谢你的关心,我先去看看。”
和张国焘握别后,朱德跨出门槛。夜色里,他加快了脚步。
真火炼出凤与凰
雨点般的马蹄,急促地敲打着大地,发出癙癙癙的响声。溅起的尘土和草屑,被马蹄带起的风吹得团团转。
朱德坐在马背上,还嫌马跑得太慢,恨不得立即飞到康克清的身边。
昨晚他从张国焘的屋里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才知道是肖朝英来报告的,说康克清得了伤寒病,已经发烧一个星期还没有退。肖朝英是被指定监视康克清行动的,天天要向上面汇报。在她和康克清的接触中,逐步认识了北上抗日是正确的,张国焘的做法是错误的,很同情朱德和康克清等人受到的遭遇。因此,当康克清病重之后,有人要把康克清安置在老百姓家里时,她偷偷地跑去告诉了朱德。
朱德心想,康克清是个坚强的人,一般的病不会告诉他,何况又是肖朝英主动来讲的,当即就想往回赶,可又一想,还是待到明天为好。所以,早饭后他就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