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红墙回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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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红色牵手:一对最成功的包办夫妻(9)

“弼时同志,你的身体怎么样?”

任弼时第二次出狱后,负责党中央组织工作的周恩来到家中看望他。这位浓眉大眼、英气勃发的领导人见面就亲热地问。

“已经好了,就是需要工作呀!”

“什么已经好了,背上的那两个窟窿才刚刚不流脓呢。”

周恩来看看他,又看看琮英,朗声地笑起来:

“看吧,假言被揭发了。琮英呀,你真是个贤妻良母。”

“不流脓就是好了嘛。恩来,我该干工作了。”

弼时忙说。

周恩来打量一会任弼时,口气变得郑重了:

“弼时同志,我来的目的,一是看望你,二是也想和你谈谈你的工作。”

“太好了!让我干什么,你快说!”

任弼时一听说工作,就来了精神,催促恩来道。

周恩来笑了:

“你呀,还是老脾气,这么性急。好吧,我来告诉你,你已两次被捕,特别是这次在上海的被捕,组织上认为你已经暴露了,不宜再在上海工作,中央决定组成新的湖北省委,想让你到武汉去,担任长江局委员、湖北省委书记兼武汉市委书记,你有什么意见。”

任弼时很感激组织的关心,说:

“中央考虑的很周到,我到武汉去,很快就走。”

周恩来沉默了一会说:

“那里的白色恐怖也很严重,开展工作,困难不少,你的担子重啊,要有思想准备。”

“请中央放心,我一定尽最大努力去做!”……

任弼时这样走着想着,机警地打量着来往行人和街两旁的店铺。一切,还这么熟悉。

的确,对这里他并不陌生。两年多以前,他曾在这里工作和生活过。他在武昌小学的礼堂内,参加过中国共产党的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在会议上激昂发言,当面指出陈独秀自动放弃无产阶级在民主革命中的领导权是错误的;他在这里主持召开过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在会上作了报告,确定共产主义青年团的任务是在共产党的领导下,组织工农青年积极参加革命斗争,发展农村土地革命,建立工农武装,促进工农和小资产阶级的联盟,为工农利益而奋斗;在这里,他召开过中共中央紧急会议,起草了团中央《致党中央政治意见书》;在这里,他参加过党中央的紧急会议,宣读了团中央《致党中央政治意见书》,当陈独秀撕毁《意见书》时,他当面批评陈独秀这是“心虚理亏,没有真理”的表现;在这里,他参加过中共中央召开的八·七会议,作了支持毛泽东主张的发言;在这里,他和许多人作过长谈,交换对时局的看法;在这里,他一个人走在长江边上,久久踱步凝思……多么惊险而峥嵘的年月,多么艰苦而愉快的生活!而今,当时参加会议的同志,有的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活着的人,也不在这里。值得欣慰的是,还有一批坚贞不屈的同志在战斗,自己的妻子陈琮英,也是个坚强的女性,是个好助手。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面对的现实。武汉三镇的党员不足八十人,江岸铁路工人中只有党员二人,全市只有阳夏、武昌两个区委,而武昌区内的工厂党组织在五月活动中受摧残后,只有几个学校有少数党员,而敌人的防范戒备又十分严,怎样开展好工作呢?任弼时加快了脚步。

来到中山路,他朝华中大药店的楼上看了一眼,那盆花正摆在窗台上,才走了进去。

贺诚把任弼时领进室内,见任弼时来了,有人就说:

“你刚住下,就休息几天吧。”

任弼时笑着说:

“不是休息的时候啊,现在谁能休息呢?咱们江西根据地的同志没有吃的没有穿的,还得整天打仗,他们更艰苦更紧张啊!我们这里好多了。”

“那里怎么样了?”

有个人问。任弼时说:

“那是一块自由的天地。开始在井冈山,后来井冈山被敌人占了,我们的红军又在赣南、闽西开辟了根据地,比过去的地域更大了。不过,敌人也是时刻准备军事‘围剿’,妄想消灭我们。我们在白区做地下工作的人,应该把工作做得更好。”

“那我们应该怎么干呢?”

“马上把党的组织恢复起来,迅速开展工作。”

听到任弼时这话,有个青年问:

“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展工作?”

“现在不是已经开始了吗?”

大家相互看看,都笑了起来。

任弼时环顾一下大家,又说:

“要兢兢业业,埋头苦干,要发动群众,团结大多数,不要唱光杆子戏。”……

时光荏冉,一天又一天过去了。

这一天,任弼时出门后,陈琮英扫完地,把桌子上那张没画好的人像上落下的灰尘扫掉。自从那天画了一半以后,任弼时就再没有拿笔,他也根本不想把它画完,故意放在桌子上让人看到。

这时,女房东又走了进来,看看挂在墙上的那幅画,摸摸桌子上未完成的人像画,奇怪地对陈琮英说:

“你们怎么既不画像,也不挂牌子,好像根本不打算接待来画像的人似的。”

听了这话,陈琮英心里一动。也是啊,我们来到这里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来画像的人,生意这么冷清,会引起人怀疑的。但她毕竟是一个经过秘密工作锻炼的人,从丈夫的身上,她既学到了共产主义的信仰,也学到了沉着、大胆和机智。于是,她忙解释说:

“我们才学画,画得还不太好,想过一个时候再挂牌创号,免得先把名声传出去,影响以后的生意。”

“哦,原来是这样!”

尽管房东没有再说什么,但这些也许是无意间说的话,却又一次引起了陈琮英的警惕。她想等丈夫回来,好好和他商量商量。

任弼时回来得很晚,他一走进屋,陈琮英就看到他的脸色很难看,急切地问:

“你怎么啦?是不是病了?”

任弼时摇摇头,心情沉重地说:

“又有同志被捕了!”

陈琮英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

“是吗?怎么回事!”

刚才,任弼时向中山路的华中大药店走去。远远地,他发现楼上一扇窗子前作暗号的那盆花没有了。他心里一惊:出事了!他连忙改道向别的方向走去。到底出了什么事?有没有同志被捕?他放心不下,找到一个同志那里去打听,才知道去和苏区来人接头的同志被捕了。

任弼时讲了这些情况,陈琮英的心里也很难过。被捕的那位同志她也熟悉。但她还是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把女房东来的情形和说的话告诉了任弼时。

妻子的话,引起了丈夫的深思。是啊,我怎么就疏忽了,没有想到这点呢?联想到近日的情况,他的脑海里浮起一个个疑团。

前些天,主持中央工作的李立三发来指标,说是要举行全国总暴动,并确定,南方由李富春负责,长江一带由任弼时负责,准备实现红军在武汉的会师。接到了指示后,他就和负责长江局军事工作的关向应等人商量,许多人对此都有疑虑。

任弼时听了大家的发言后,说:

“对国民党反动派决不能让步,但也不要轻易发动罢工等斗争,更不能冒冒失失举行暴动,这样干,胃口太大了……”

这些,任弼时当然不好对陈琮英说。这是党的纪律。他思索一会,沉吟道:

“看来,如果长期不开业,倒会引起特务暗探的注意。那咱们就把牌子挂出去吧。”陈琮英点了点头,但又不无担心地问:“如果真的来很多画像的人,怎么办?”“那你就狠狠地要价,他们就不会画了。”第二天,画像馆的招牌正式挂出来了。一些人看到招牌就前来画像,还有人来洽谈业务。陈琮英一方面热情接待,一方面按任弼时说的办法,漫天要价。这办法果然很灵,来人看这么贵,又一个个走了。而任弼时,又全副身心地投入党的工作,不但党的组织很快恢复起来,而且有了新的发展……

就这样,这个奇怪的画像馆,安全无佯地存在于敌人眼睛底下的闹市区。画像馆里的一对夫妻,用四只眼睛、四只手,团结千百双眼睛,千百只手,与邪恶势力进行着无畏的挑战。

只有你做最合适

呱呱坠地的哭声,如同一支美妙动听的乐曲,在陈琮英苍白疲倦的脸上,荡漾起一层幸福的笑容。她看着那红嫩嫩的、毛绒绒的小脸蛋,一种做母亲的自豪和喜悦,充盈在心头。又有了一个女儿!任弼时如果在眼前的话,看到孩子不知要有多高兴呢。可惜他到中央苏区去了,七天前才走的。

七天前的那个春夜,温馨而又宁静,甜蜜的气氛弥漫在小小房间里。往常时候,在这个家里,或是急切的等待,或是小声地交谈,或是忙碌地工作。而这天的晚上,却笼罩了一层淡淡的离愁别绪。恩爱的夫妻,忠诚的伴侣,又要分别了。依依惜别之情,颤动在他们各自的心头。

任弼时很兴奋。就要到中央苏区去了,那里是毛泽东和朱德领导红军创建的根据地,早就让他心向往之。1929年,陈毅从江西来到上海,向中央军事部汇报工作。任弼时虽然没有见到陈毅,没有亲耳听到那些振奋人心的消息,但后来听周恩来说,红四军挺进赣南闽西时,在长汀县的长岭寨,消灭了土著军阀郭凤鸣部两千多人。接着又三打龙岩,消灭了另一个土著军阀陈国辉部三千余人。此后,红军分散发动群众,建立革命政权,开展游击战争,建立起了一大片革命根据地。在和周恩来谈话中,他表示想到那边去看看。现在,他将作为中央政治局派赴中央苏区代表团的负责人前往。早有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陈琮英虽然也为丈夫高兴,可是心里想得很多。是妻子的温存体贴,是女人的细心周到。尽管那里是一片新的天地,但通向那里的路却十分难走。遥遥途程,山重水复,步步都充满被抓被杀的危险。她在为丈夫担心啊!再说,此一去,不知多长时间,何时才能相逢,谁也说不准。她盼望和丈夫在一起,同甘苦共患难。她心里很清楚,这是办不到的,中央有指示,只要任弼时一个人去。何况自己马上就要生孩子,经受不住长途的跋涉。她看看丈夫,眼睛湿润,默默地替丈夫收拾着行李。

任弼时也没有说话,看着妻子收拾行李的身影。她的肚子隆起,行动迟缓笨重。想到自己不但不能照顾妻子,而且还要远行,心里就隐隐不安起来。在这白色恐怖浓重的城市里,她将会遇到意想不到的困难,生孩子以后的难处将会更多。还有,那些特务、暗探以及叛徒、奸细,随时都会向她伸出血腥的毒手,加害于母亲和即将出生的孩子。他走到妻子身边,看着她那蓄满泪水的眼睛,深情和蔼地说:

“琮英,你不要难过。”

陈琮英摇了摇头,眼眶里的泪水纷纷下,没有说出话来。

“我走了以后,困难和危险一定很多,你自己要注意保重,也要抚养好孩子。不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记住,我们是共产党员,沉着冷静地对待。”

这深情的话语,是发自内心的嘱咐,是美好诚挚的期望。陈琮英擦擦眼睛,点点头:

“嗯!你放心走吧!我……不会有什么事的,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注意身体。”

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透过玻璃窗,望着高远的天空,望着闪闪烁烁的繁星。忽然,陈琮英又仰起脸问道:

“孩子生下来叫什么呢?你先给起个名字吧。”

任弼时想了一下说:

“就叫远志吧,不论男孩子还是女孩子,这名字都可以用,因为都要有远大的志向。”

“远志!远志!远大的志向。这个名字好,就叫这个名字!”……

陈琮英坐在产床上,看着刚出生的女儿,尽管她也知道这孩子什么也听不懂,还是轻声地叫着:

“远志,我的好女儿,快长大,我带你去找爸爸!”

打开房门,走进屋内的是周恩来。他浓黑的眉毛,睿智的目光,脸上罩着明显的倦容。陈琮英热情地接待了这位她尊敬的领导人和兄长,急忙请他坐,又去泡茶。

“不用了。琮英同志,别麻烦了。我很快就要走的。”

周恩来说着,走到床边,久久地看着躺在床上的远志。远志正在熟睡,红红的小脸放着光彩,小嘴不时地叭哒着,也许正在做什么好梦呢。周恩来看了一会,伸手掖掖盖在孩子身上的小薄被,脸上浮现由衷的笑意。

“她叫什么名字?”

“叫远志。”

陈琮英回答道。

“这名字不错,一定是弼时起的。”

“对,是他走之前起的。”

周恩来自言自语地说:

“远志,远志,远大志向谓也。是啊,人就是要有远大的志向呀!”

陈琮英泡好茶,走到周恩来身边,说:

“你也这么喜欢孩子吗?”

“孩子是我们的未来,我当然喜欢。我们现在冒着杀头坐牢的危险,就是为了让所有的孩子都能幸福成长,过上安宁的日子嘛!不然,我们的革命就失去了意义。”

“那你和邓大姐怎么不要一个孩子呢?”

周恩来看看陈琮英,有意把话题转移开了:

“要是弼时在,看到这孩子一定会高兴的。琮英,弼时已到了中央苏区,他在那里一切都很好,你知道了吧?”

“听说了。我就是担心他的身体,你们都一样,工作起来就不要命了。”

周恩来笑了笑。对陈琮英的话,他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而是问道:

“你们母女两个怎么样,还有什么困难吗?因为形势太紧张,不能多来看你们。”

形势不好,陈琮英是知道的,周恩来这么忙,还关心着她和孩子,使她很感激。不过她也看出来了,周恩来好像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说:

“我和孩子都很好,请你不用挂心。是有什么任务要交给我干吧?”

周恩来在屋子里走了几步,眉间紧锁,似在思考,好半天才转过脸,看着陈琮英,说:

“我先告诉你一个消息,顾顺章被捕了。”

顾顺章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他是在护送张国焘到鄂豫皖苏区后返回经汉口,登台玩杂耍暴露被捕的。

“啊!他被捕了。”

陈琮英的脑海里,立即闪出一个高高胖胖的形象。陈琮英不止一次见过顾顺章。她吃惊地望着周恩来。

周恩来点点头,没有说话。

“你说吧,有什么任务就交给我,我一定完成!是不是要我到监狱里去看他?”

“用不着了,他已经叛变,正领着人破坏我们的机关,抓我们的同志呢!”

在说这话的时候,周恩来的语调和神情里,充满了不可遏制的愤怒和忧虑。

“他可是知道我们的机关和好多同志住处的,要我去通知其他同志转移吗?”

陈琮英知道,顾顺章在党中央机关工作,了解很多机密,他的叛变,威胁太大了,所以着急地请求任务。

顾顺章长期负责中央特科,掌握许多机密。他叛变后,隐蔽在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的中共党员钱壮飞,连夜派人送信给在上海的中共中央。周恩来在陈云的协助下,当晚就转移干部,搬迁机关,销毁文件,作了周密安排。这些,他当然不能告诉陈琮英,只是摇摇头,走到桌边的凳子旁坐下,说:

“我们已经采取了紧急措施,该转移的都转移了。现在有一件事,只有你去做最合适。”

说到这里,周恩来停住了,看着陈琮英。

陈琮英听到机关和同志都已转移,松了一口气。又听说有一件事她干最合适,忙问:

“是什么事?”

“是这样的。向忠发同志一直和杨淑珍住在一起,现在他准备到苏区去,先和我住在一起,让杨淑珍住到沪西旅馆,我们想让你带着孩子去和她一块住。”

在此之前,党组织发现向忠发平时来往人员复杂,就安排陈琮英住在向忠发家里。陈琮英知道杨淑珍原来是个妓女,长期以来和向忠发同居,便问:

“我的具体任务是什么?”

“第一是负责保护她,不让她和外人接触,免得从她嘴里泄露机密。因为她和向忠发住在一起,知道不少情况,认识不少人。第二,不要让向忠发到她那里去,这一点我已和他说定,假如他去了,你就立即催他走,绝不能停留。第三,多做做杨淑珍的工作,万一出了什么事,她也不至于做出更多坏的事。”

陈琮英从心里佩服周恩来考虑问题的细致、全面,把各方面的情况都想到了。她点点头,说:

“我都记住了,保证完成任务!”

周恩来很满意,接着说:

“你刚生过孩子,本不该让你去,可确实又找不到更合适的人,只好委屈你了。琮英呀,那里也很危险,你遇事要大胆冷静,机智沉着,注意安全,带好孩子。”

“是的。我马上就到那里去。”

周恩来站起来,边向外走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