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红墙回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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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将星下的芳心:记第一位女将军(4)

张启龙自然明白王首道目光里的意思,略略沉思一下,朝向李贞说:“大家认为你行,你就当一次吧。再说游击队女的本来就少,你不去谁去呢?”

李贞不好再说什么。她敬重张启龙,再说他讲的也有道理,自己不去,能让谁去呢?临出发前,张启龙先开了句玩笑:“让你坐一次花轿还不好吗?”随后又关心地说,“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任务,你可要小心啊!”

这样想着,李贞抬手将轿帘掀开一条缝,把眼睛贴过去。天已经亮了,并不太浓的秋色,已在山坡上显现出来。一块块的水田里,稻子成熟了,人们正忙着收割。不少人看到走来的人群和花轿,都直起身边擦汗边看,有的人还评论说:“是谁家娶媳妇,这么多人,真够气派的!”听到这话,李贞赶忙放开手,把一切又隔到了轿帘的外面。她是怕人发现。在这样的时候,稍有疏忽大意,就会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第一次打张家坊的教训不是很沉痛吗?那天晚上,游击队悄悄埋伏在张家坊团防局的周围,李贞和8个队员一起,拿着3支枪和一个装满爆炸的煤油桶,趁着寂静的黑夜,突然闯进团防局。李贞先点燃煤油桶里的爆竹,同时放枪。顿时,整个团防局劈劈啪啪地响起来,如同密集的枪声一般。埋伏的游击队员们,在队长刘少龄的带领下,呼喊着冲进团防局,当场杀了3个团丁,夺得3支步枪和一些子弹。可是,在往山里转移的途中,经过黄泥桥纸坊,大家都累了,刘少龄便让大家就地宿营休息。没想到被永和区联防队的200多人包围起来。刘少龄组织掩护撤退,和另外4名队员一起牺牲了。胜利后,又损失了人和枪,令人痛心。

这次不会像上次了。李贞心想,有了流血的教训,不但使用了计谋,也做了充分准备。她摸了摸身下的20多条长短枪、“炸弹”。这些马上就会用上的。

猛地,轿子颠了一下,接着,传进来低沉的声音:“注意,到了!”李贞赶快把红绸子拿在手里,另一只手又情不自禁地掀开一道细细的小缝,目光急速地扫视着。一条青石板路通往前方,路两边街上都是二层木楼,茶馆酒店连成一片,行人小贩来来往往。清清的浏阳河水,沿街流过,河面上有船只和木排。桥头街口,筑起一座一丈多高的门楼,团丁正盘查过往的行人,拥塞很多等着通过的人,其中就有化装成短工的游击队员们。李贞赶忙将红绸盖到头上,又撩起一角,将脸露出来。

随着花轿落地,一个人轻轻敲了三下。李贞机警地拿起—支枪。这时,外面响起一枪,接着又是一枪。战斗开始了。

李贞拿起花轿内的枪,迅速递给轿外的人。当递完最后一支枪时,她扯掉头上的红绸子,脱掉身上的花衣服,抓起一枚“炸弹”,迅速跳出轿子,投入了战斗的行列。

这突然的行动,使团丁们措手不及。他们紧张一夜,又饥又饿,正准备吃饭。在他们看来,游击队只能夜里进行突然袭击,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在大白天来啊!因此,他们哼着小曲,不少人的目光落在花轿上。所以,两声枪响,把他们震傻了。

枪声四起,呼喊震天,人头攒动。过往的老百姓,听到枪声,看到这情景,立刻乱作一团,这混乱的局面,正是游击队所希望的。队员们一改打短工和娶亲的打扮,里外夹攻。李贞就在这人群中,举起枪,大声喊着杀和冲,跑在最前面。

在游击队猛烈的攻势下,清醒过来的联防队员,自知难以抵挡,纷纷逃散,不到10分钟时间,联防局里便没有了丝毫抵抗。两批游击队员们会合到了这里。

这时,王首道和张启龙也来了。他们早就隐蔽在张家坊镇外的山坡上,亲眼看着装成短工队的游击队员到了城里,看着化装成娶亲的队员们拥着花轿到了街口。他们看到了不需再防万一,才带着部分游击队进了团防局。

“带上缴获的枪支和物资,赶快撤离!”张启龙发布了命令。

王首道握住李贞的手说:“好啊,新娘子,今天三打团防局,你可立了大功!”

李贞的脸微微红了一下,说:“都是你的主意!”

从开始攻打,到撤出时,游击队只用了20分钟的时间,得到了10多支枪和一些物资。

孕妇跳下悬崖

高高的山峰,深深的峡谷,密密的丛林,多种野花野果散发出扑鼻的香味。撤退到这里的游击队员们,有的靠着岩石,有的躺在树下,一个个疲惫困乏、饥饿难耐,特别是那些受了伤的队员,无医无药,有的伤口已经化脓。

李贞从一片树丛中走出来,站到几个伤员面前,将一把药草递过去,说:“同志,把它揉碎了糊到伤口上,很快就会好的。”

“伤口是痛,可这肚子里太空了呀!”一个伤员说。

“来,尝尝这个。”李贞说着送上一把野果。

这是牛心桃和映山红。伤员们一看,摇摇头:“已经吃几天了,酸得很,看见它就反胃。”

李贞说:“很好吃的,又酸又甜。”

“你当然觉得好吃了。”一个人说。

“我怎么啦?”李贞一下没明白。

又一个人说:“因为你是孕妇嘛,当然喜欢吃酸的。”

李贞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怀孕5个多月了,但她没有在意,而是说:“同志哥,酸也得吃呀,不然怎么坚持下去?敌人来了怎么打仗?”

这话好像说动了那位伤员,他接过牛心桃和映山红,放进嘴里,皱着眉头嚼了一会,又皱着眉头咽进肚里,然后使劲摇了摇头。

一个人问:“李贞同志,咱们已被围在深山里多日了,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呀?”

是啊,已经7天了。7天前的那个晚上,队员们都休息了,李贞却给队员们洗衣服,很晚才入睡。第二天早上,敌人就围了过来,游击队员们奋勇还击,仗打得很激烈,李贞因为头一晚给大家洗衣服没有休息好,但仍和队员们一起参战,还要做动员和鼓舞士气的工作,比别人更疲劳。

敌人虽遭到打击,但凭仗着人多枪好,加紧了进攻。游击队员尽管拼死作战,终因寡不敌众,被迫退到深山。这里没有人家,找不到吃的喝的,只能以牛心桃、映山红充饥。

什么时候能冲出去呢?李贞说不准。她知道,现在不仅不能出去,还得时刻防着敌人再打进来。对这一点,李贞没有明白地说出来。

这时,张维也走了过来。他看到李贞正和伤员们说着什么,就接过话说:“这一次,和去年冬天那次相比,算是好多了,最起码天气没有那么冷。”

确实如此。1928年冬,永和区成立了苏维埃政府,李贞被调到区政府工作。可敌人经常对其进行袭击。飘着大雪的一天,李贞正在萤火洞的区政府里,听到了猎枪和鸟铳的响声。这是放哨的老百姓发出的警报,说明敌人又来了。

“走,快去和游击队联系!”李贞边说,边拉上游击队员张维和一个女同志,向游击队的住地跑去。

“李姐,看你穿着单衣,光着双脚怎么行!”女同志说。

“没事的,已经习惯了。”李贞毫不在意地说。

李贞说的是实话。她从6岁当童养媳起到13岁,只穿过一身棉衣。个子高了,棉衣小了,就从两边拆开,缀补上一截布。13岁以后,她都是穿着单衣或夹衣过冬。所以今天并不感到怎么样。

冷风呼呼,雪花飘飘。李贞穿着单衣,赤着双脚走在前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她的胳膊上跨着一个菜篮子,里面放的文件,张维和那位女同志紧紧跟在后面,他们走一阵跑一阵。

不好!半路上遇到了一股敌人,李贞招招手,和张维等3人钻进了一片原始树林,此时,天也黑了下来。

刚才奔跑时还好一些,一停下来,更感到冷,两只脚像被猫咬一样,实在忍不住了,她唏嘘一声,张维看着李贞,朝菜篮子使了个眼色。李贞顿时领悟,将包文件的布撕开,把脚包住,稍微好受了一点。

不知敌人是发现了他们,还是无目的,天黑后又点起灯笼进行搜索,呼喝声特别响。

李贞和张维等3人不敢出声,冻得索索发抖,可他们的心里还是希望风再刮得猛些,吹灭敌人的灯笼;雪下得再大些,把自己的脚印掩盖住。

李贞他们3人在树林里坚持了一夜。天明后,他们又像猴子一样,从一棵树爬到另一棵树,大约5公里的原始森林,他们整整爬了一天才出来,手和脚全都刺破了……

李贞、张维正和队员们说着话,远处响起了枪声。

“不好!敌人来了!”张维说。

李贞的目光迅速地扫视了一遍在场的人,不多的几个队员,有的还负着伤,又是几天缺吃少喝的,怎么能再战斗呢?可是,敌人已经来了,不打又怎么办?她狠了狠心,说:“准备打,边打边往后撤!”

子弹飞来,敌兵追来。李贞和张维带领十多名队员边还击边撤退。退的过程中,又有几个人倒了下去。等到达狮子崖时,只剩下了李贞、张维等5个人。

李贞在清点人数的时候,往后看了一眼。这是一条绝路,几丈高的绝壁,下面是深深的山沟。在这瞬间,李贞的脑海中急速地闪动着一个念头:前面是敌人,后面是悬崖,怎么办?

敌人离得更近了,看得清清楚楚,而且继续包围过来,大声喊道:“捉活的!捉活的!”

休想!李贞心里想着,对其他的4个人说:“我们不能被活捉,跟着我往下跳!”“对,不能让他们捉活的!”张维马上响应说。

在这样的时候,一切话都是多余的,最有号召力的是行动。深懂这一点的李贞,向战友们招了招手,纵身从崖上跳了下去。接着是张维……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李贞才清醒过来,她使了很大的劲睁开眼睛,可眼前却是黑的,什么看不见,山在转、地在转。李贞又闭上了眼睛。可是,肚子刀绞似地痛,两条腿之间有血在流,粘糊糊的。她挣扎着想站起来,立刻又昏了过去。又一次睁开眼睛时,李贞意识到自己流产了。朝旁边一看,草丛里有个成形的孩子。她爬过去,双手抱起来,看了又看,是个男孩……一种母亲的情感,涌满她的心头,泪水不由得流了出来。毕竟是个坚强的女性,勇敢的女游击队员。李贞努力镇定着自己,强忍着胸中的悲痛。张维也醒了过来,爬到李贞的跟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心里也很难受,默默地看着,一句话也没说。“埋了他吧!”李贞轻声说。“活人都顾不住,还管他哩!”张维说。李贞沉痛地说:“他是我的孩子哪!要是我看不见也就罢了。”说着,她用手在草丛中挖着坑,张维也过来帮忙,两个人草草掩埋了这个孩子。“走吧!”张维低声说。

李贞点点头,挣扎着站起来,慢慢向前走去。血,顺着两条腿继续往下淌。

走到一个老百姓家里,找到一块破布当月经带,再接着继续往前走。沿途看到一处处被杀的群众,李贞看着,牙咬得更紧。

这一天,李贞走了五六十里地找到游击队,随后又投入连续40多天的行军和战斗。

三、不幸时流下的泪水

第二次见到毛泽东

9月,天气已经有了凉意,但李贞心里仍然很热。放弃了攻打长沙,湘东特委召开会议,毛泽东也来参加了,想必这次会议很重要,一定能做出重大的决策。

3个月前,湖南省委为加强对湘东和湘鄂赣地区革命斗争的领导,报经中共中央批准,成立了湘东和湘鄂赣两个特委,王首道任湘鄂赣特委书记,张启龙任湘东特委书记。张启龙冒着6月的炎热,和李梦弼、李贞、王直等人到桐木上任,正式宣告了湘东特委的成立。

特委刚一成立,就奉命随红军攻打长沙,可历时半个月,又放弃不打了,湘东特委就随着红军退到株洲,退到萍乡。在萍乡,由红三军团政治部主任张纯清主持,召开群众大会,宣传革命道理,讲湖南军阀何键的罪行,号召工农群众坚持斗争,会后又退到醴陵,湘东特委在这里召开了这次会议。

李贞走进会场时,看见毛泽东已先到了,正和张启龙等人在交谈,见李贞进来,笑着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李贞也用点头和微笑回应,然后找个地方坐了下来,打量着毛泽东。

这是李贞第二次看见毛泽东了。第一次是几天前在萍乡的群众大会上,他和朱德都讲了话。毛泽东亲切的湖南口音,有力的手势,讲着革命一定要胜利的道理。因为人多,离得太远,她没有看清楚,今天看得真切了。他穿着灰布军装,头发很长,清瘦的脸庞上,有一双深邃的眼睛,射出两道灼人的目光。

看着毛泽东,李贞想起听人说的话,毛泽东不同意这次打长沙。那时的李贞,确实不知道,打长沙完全是在“左”倾冒险主义指导下进行的。一军团和三军团会合后,毛泽东就讲,现在不能打阵地攻击战的道理,认为敌强我弱的形势,不具备进攻大城市的条件,毛泽东一方面耐心说服,一方面忍耐等待,最后终于使中共长江局军事部负责人周以栗同意不打长沙,才把红军撤了下来……

湘东特委的会议是在交谈的方式下进行的,其议题紧紧围绕着巩固和发展湘东根据地,开展武装斗争。会议快结束时,张启龙向毛泽东说:“毛委员,特委打算把几个县的游击队集中起来,成立湘东独立师,你看怎么样?”

“好啊!”毛泽东说:“巩固和发展根据地,没有武装不行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嘛。”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张启龙说:“红军主力撤走后,敌人一定会反扑过来,不发展武装力量,就不能打退敌人的反扑。”

毛泽东猛力吸了一口烟,问:“有什么困难吗?”

张启龙说:“缺干部。政治委员的人选有了,就是师长一职还没有人来担任。”

“那就是说还缺个师长咯,”毛泽东说:“你就成立吧,我给你们配个师长。”

果然,会后不到一个月,湘东独立师就成立起来了。毛泽东派刘沛云任师长,谭思聪任政委。独立师下辖一、三两个团,第一团的团长就是李贞他们浏东游击队的张维,政委田可平;第三团团长谭家述,政委王震。浏阳的游击队员都编在第一团里。独立师是依照红一方面军的组织制度建立的,连队设立党支部,师团建立党委会和政治机关,按古田会议的原则建设这支部队。目睹部队成立的情景,看着和自己一起战斗过来的游击队员们,都成了正规的红军战士,李贞羡慕极了,恨不得也和他们一样,可是不行,她的工作已另有安排。

想进独立师的心情,她曾向张启龙讲过,张启龙说:“你是女的,不宜在正规部队工作。”

“红军里不是也有女的吗?”李贞说。

“现在是战争状态,在哪里都是搞武装斗争嘛。”张启龙说。

李贞还想争取:“到底不一样呀!”

作为特委书记,作为丈夫,张启龙完全理解李贞的心情。他了解这个童养媳走过的思想历程。如果说大革命的浪潮使她懂得只有投身其中才能获得解放的话,那么,她这时则已深刻地认识到要获得彻底解放,必须拿到枪杆子的道理。可是,又不能让她到新建的独立师中去,一时也难以完全说服她,便摆出领导者的口气:“这也是工作的需要啊!”

李贞不好再说什么了。从投身革命,到加入共产党,她就听惯了这样的话,也不止一次用这样的话去做别人的思想工作。此刻,又是这句话说服了她,她说:“好吧,我服从组织需要,不过以后有机会还是要让我到部队中去工作。”

张启龙点头同意了。

独立师成立的第二天,就在萍乡县的新启打了一仗,全歼由萍乡、泸溪而来的敌七十七师一个营,缴获200多支枪,接着,又击溃敌人一个团。初战告捷,鼓舞了士气民心。

随后,湘东独立师不断发展,进攻永兴城,取得茶陵县,全歼守城部队,大胜将军山……这一个个胜利消息传来,李贞和所有人一样欢欣鼓舞,她祝贺战友们取得的胜利,心里也还是有说不出的遗憾,遗憾自己没有到独立师去!

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