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使李贞感到遗憾的是,她被调任为湘赣省委妇女生活改善委员会主任。在此之前,她虽然没有能够到湘东独立师去,但却当了平江县委的军事部长兼妇委书记,主要干的还是军事工作,现在专做妇女工作,离军事更远了。
为了加强湘赣边界斗争的领导,中共中央和中共苏区中央局决定成立湘赣省委,由王首道担任省委书记,不久又建立了湘赣省苏维埃政府,袁德生任主席,张启龙任副主席,在省委政府的领导下,积极发展党、团、工会、共青团、妇女、少先队等组织,建立各级苏维埃政权。李贞就是在这种形势下调到省委专做妇女工作的。
湘赣省委设在永新县城内的肖家祠堂里,省苏维埃就设在隔壁的盛家院子。这是一座山区中的县城,禾川河穿城而过。李贞一来到这里,就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不但要到各地去发动和组织群众,还要参加会议。对于到群众中去,李贞很熟悉,如同鱼儿游在水中,自由自在,可对于开会、坐机关,她就不习惯了,有时甚至有些烦躁。她常想,我最不愿意干的就是机关工作了,可现在偏偏干上了这个。
早在参加秋收起义之后,党的领导人找她谈话,开门见山地说:“李贞同志,组织上准备给你换一个新的工作。”
“什么工作?”李贞迫不及待地问。
“去学习!”领导人说。
在那一瞬间,李贞想到过很多工作,可就是没有想到过去学习,便问:“到哪里去学习?”
领导人说:“到苏联。”
“学习回来干什么?”李贞问。
“到上海党中央机关做地下工作。”领导人说。
李贞没想到学习的困难,而想到的是到党中央机关做地下工作,连连摇手说:“不行不行!”
领导人有些不解,不少工农出身的同志,都希望得到学习的机会,尤其是去苏联学习,李贞却不愿去,就问:“为什么?”
“做地下工作要有文化,我的文化、口音和动作都不行,不适合做那样的工作。”李贞说。
领导人不大相信,就找来一件旗袍,让李贞穿上试试。因为到上海那样的地方做地下工作,是需要掩护的,女同志首先得穿旗袍。
李贞接过旗袍,到另一间屋里去换上,感到浑身不自在,好像不是她自己了。她穿着旗袍重新走进屋子,跨门槛时迈的步子太大,哧啦一声,把旗袍的下摆扯开了。她满不在乎地笑着说:“你看不行吧!我这个人从小就没穿过这个。”
领导人哈哈大笑一阵,就不再提去学习的事了……
事情已经过了好几年,此时李贞想起来自己也觉得好笑。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喜欢大步走路,风风火火干事,现在竟然要做妇女工作。尽管她自己也是女的,可还是认为妇女工作是婆婆妈妈的事情,琐碎而又麻烦。
不过,李贞毕竟是李贞。她一旦接受了党组织交给的任务,就会用全部精力去干好。她根据省第一次党代会的决议,积极主动地开展妇女工作。过去这里对妇女工作比较忽视,婚姻问题无人管理,而这又是发动和组织妇女的一个重要问题。李贞便深入到群众中去,努力纠正干涉妇女婚姻自由的现象,妇女们很快就发动起来了。在此基础,她又协助省委制定了妇女代表大会暂时组织法,规定每10至20名妇女选一位代表组成乡妇女代表会,各乡50至100名妇女选1名代表组成区妇女代表大会,每200到500名妇女选1名代表组成县妇女代表大会。这样一来,就建起了各级妇女组织。这些妇女组织在各级妇委会和妇女生活改善委员会的统一领导下,反对旧礼教,反对童养媳制度,使广大妇女亲眼看到革命为她们带来的好处,从而更积极地投身于革命之中。
妇女们一旦发动起来,就是一支巨大的力量。她们慰劳红军,发动参军参战,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在实际工作中,李贞看到了这一点。莲花县的妇女把煮的粥、泡的菜、种的菜、砍的柴,送到红军驻地,还帮助红军战士们缝洗衣服;永新的妇女自动送布鞋、草鞋、茶水、花生给红军。鼓舞了战士们的士气;医院附近的妇女,在敌人进攻时协助医院转移伤员;几乎所有的妇女都为红军家属代耕代种,解决多种困难,使红军战士减少了家庭拖累的后顾之忧,在前线作战更勇敢。
在永兴县,李贞专门看望了张吉兰。张吉兰的父亲是大革命高潮时参加农会后被杀害的烈士。湘赣省委成立并领导武装斗争时,她和丈夫一起参加了革命。她丈夫上前线打仗,她则在后方发动妇女参加赤卫队,开展武装斗争,还一针一线不分昼夜地赶做红军鞋。
做鞋难,送鞋更难。一次,天还没亮,张吉兰就和几个妇女担起做好的鞋上了路。这时,正好狂风大作,暴雨如注,张吉兰和女友们挑着100多斤重的鞋子,顶着暴风雨,踏着荆棘爬山。在半山腰,她一脚没蹬牢滚了下去,重重摔到山沟里。她站起来,咬咬牙,继续往上爬,顾不得鞋子掉了,脚上鲜血直流,染红踏过的石头。伙伴们劝说道:“吉兰,把筐里的鞋拿一双穿吧,慰劳红军的鞋,你这个赤卫队员穿一双也不算啥,先慰问你一下也是理所当然的。你可不能再打赤脚了!”
张吉兰没有接受,说:“真正苦的不是我们,是红军。我的脚上打10个血泡,手上划100道口子,能在家养几天,可是红军战士天天都要翻山越岭呀!”
李贞听说这些事,非常感动,她握住张吉兰的手说:“你是我们苏区妇女的好榜样!。”
“大家都是这样做的,不光我一个。”张吉兰说:“让前线的同志穿得暖、吃得饱,我们这些做后方工作的人才能心安啊!”
她说得多么好啊!李贞看着张吉兰,心里这样想。她没有什么文化,讲不出高深的道理,但她朴素的话语里,包容着一颗真诚的心。正是因为有许许多多这样的妇女的支持,红军才能受到鼓舞,士气旺盛,打了一个又一个胜仗,巩固和发展了革命的根据地。
望着周围的群山,想着妇女工作的大好局面,李贞感到了自己工作的价值,心里默默地说:“我一定要把妇女工作做得更好!”
不幸时流下了泪水
就在李贞全身心投入妇女工作的时候,一个不幸突然降临到她的头上,使她陷入了极大的感情烦恼。
其实,李贞的烦恼已不止一天了。在打了许多胜仗、苏区不断扩大、人民群众拥护的情况下,省委和省政府根据上面的布置,开展了“肃反”运动。大批领导干部被打成所谓“AB团反革命分子”,还专门成立“肃反”机关对其进行审查,而这种审查用的又是逼供信的办法,致使不少优秀干部遭到错误打击,甚至杀害。这样做的结果,造成一种恐怖气氛,连群众也害怕逃跑了。即使如此,省委还被指责为“严重的右倾”,李贞对此不理解,她问过张启龙,张启龙不好讲什么,只是说:“会好的。”
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了,这种局面不但没有得到纠正,反而越发展越厉害。主持“肃反”工作的省总工会委员长刘士杰捉的人越来越多,连一批省委亲自培养起来的当地干部和两批工人纠察队也打成AB团。省委不同意这样做,对此进行了批评。当要逮捕省苏维埃主席袁德生时,王首道、张启龙、王震、甘泗淇都认为袁德生是安源工人,是开辟湘赣根据地的负责人之一,反对逮捕他。刘士杰就到中央去汇报,博古等人就说省委是右倾,撤消了王首道、张启龙的职务,以请袁德生到保卫局去吃饭的名义,将其逮捕关押,对外说是调到中央工作去了,还有不少领导干部也被抓起来了。现在,王首道被撤消了省委书记的职务,军区总指挥张启龙被送到保卫局,准备法办……
对这两个人,李贞是十分了解的,几乎从她参加革命时起,就认识了张启龙,而且成为她的入党介绍人,也许正因敬重他,信赖他,在和古家断绝关系后就和他结了婚。王首道,则是她在大革命失败后的第一个直接领导者。这样的一些人,会成为反革命吗?李贞迷茫了。
张启龙被关进保卫局后,李贞曾去看望过,问他是怎么回事,可他什么也不讲。她流泪问:“应该怎么办?”
“情况可能会更坏,你要有思想准备。”张启龙说完后,又紧紧地闭着嘴唇。
面对这样的事实,李贞的理智与情感发生了矛盾。她相信张启龙,但又不敢怀疑党的政策。作为妻子和党员,她感到难以抉择。就去向人打听,终于了解到张启龙的“罪状”;一是释放了国民党军队的一个团长;二是态度不好。
对于释放国民党军队一个团长的事,李贞听说过。那是一次战斗中,俘虏了国民党军队的一个团长,作为军区的总指挥,张启龙按照红军对待俘虏的政策,讲了革命道理,提出一些条件,那个团长都答应了,最后才以交换为条件将他释放的。这是为了瓦解敌军,怎么成了“罪状”呢?
张启龙的性格比较倔强,李贞更是知道的。特别是他认准了的事,谁也难以说服,他当然更不会承认强加给他的所谓“罪状”,何况,他对“肃反”的扩大化早就有看法了,作为共产党员,一个领导人,不同意一些做法也不允许吗?
从一开始,李贞就听说,对张启龙要进行“残酷斗争,无情打击”,如今又送到保卫局法办。保卫局可不是一个一般的单位,它可以任意处决“罪犯”,进去的人都是凶多吉少。李贞时刻为张启龙的安危担心。她想,要能像上次那样救他出来该多好啊!可惜不能,那次是在敌人的团防局,这次是省委的保卫局,完全不同的两个地方啊!
李贞想到的那一次,是第一次攻打张家坊团防局后。一天晚上,王首道、张启龙几个人在李贞家里开会,都为缺枪发愁。张启龙说:“我从江西过来,知道排埠那边买枪容易,只要用光洋就能买到。”
王首道说:“我们哪里来光洋?”
“我在江西养病时,到黄茅做了调查,知道哪家土豪有多少钱。我们先去打土豪,搞到钱去排埠买枪。30块光洋一杆枪,有了枪就可以打团防局了。”
人们都说这是个好办法,当即定了下来,第二天一早,张启龙和汤祥兆从施大屋出发打前站,先到金钟湖等其他人。
不想他们两人在观音堂遇到团防局的人,其中一个认出了张启龙,便把他抓进了团防局。
开始,张启龙被带到观音堂小团总林绍兴的家里,林绍兴和张启龙在永和区教务委员会同过事,林绍兴便问:“你怎么被捉到这里来了?”
张启龙说:“我没有犯法,现在请你帮我办3件事:一是赶快给我的朋友王采田送信,说我被抓了;二是借两百块大洋钱赎我出去,将来我负责还你;三是叫他们不要打我。”
林绍兴这个熟人,不但不帮忙,反而将张启龙留在团防局,并派人向上作了报告,上面来人要将张启龙带到总团防局去。
王首道听到这个消息,马上组织拦路抢劫,可是拦到的却不是张启龙,担心他出了意外,就派李贞带一个队员到观音堂去侦察,证实张启龙还在观音堂,就于当天深夜带领游击队出其不意地扑了过去。
趁着夜深,游击队来到观音堂街口,吹响从小学校借的两把铜号,边呐喊冲杀边开枪。敌人摸不清底细,以为是红军来了,便仓皇四处逃命。
游击队员们冲进团防局,却找不见张启龙。王首道让人守在街口查找,李贞带头高声叫喊:“张启龙!张启龙!”
最后,人们在一间牢房里找到张启龙,将他救了出来……
李贞想到这些,不由得心里喊道:“张启龙!张启龙!”却没有得到回应。
不几天,一封离婚的信落在了李贞的手上,她不同意,可组织上却批准她和张启龙离婚。这是组织的决定,她只有服从的份儿。
李贞流泪了!这位坚强的女共产党员,在最困难最危险的情况下,都没有流过泪,此时却哭了,哭得很痛心……
四、媒人,深夜来访
同心,同学
1933年的秋天,沐浴无边的金风,顶着灿烂的阳光,李贞来到了瑞金。
瑞金,是李贞早就听说的地方。这里是党中央的所在地,是红色的首都。她所在的湘赣省,就属于这里领导。有多少次,从这里发出的命令和指示,变成他们的行动;他们所做的一切,也都向这里报告,有一些领导人,也是从这里派去的。对这里,李贞有一种神秘感和神圣感,能到这里来学习,她心中还是高兴的。
最初接到省委关于让她到瑞金中央党校学习的命令时,李贞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她希望有这样的机会。从小就当童养媳,没有上过学,开始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后来参加革命,不管是在游击队还是在省委,想学习没有时间,而工作实践又使她感到文化的重要。现在能脱离工作专门来学习,是一件多么好的事!
李贞还有一个说不出的想法,那就是“肃反”扩大化在心头和情感上留下的创伤。在理智上、行动上,她能忍受这种创伤,努力做好担负的工作,有时甚至是用工作排解苦恼;但在感情上,常常难以控制。离开这里一段时间,分散一下注意力,可能会更好一些。所以,听说到中央党校学习,她什么话也没说,就连夜准备,渡过赣江,来到了瑞金的中央党校。
中央党校,即是马克思共产主义学校,开始时的校长是毛泽东,这时已改由张闻天兼任。学校设有高级班和青年班,李贞被分在高级班里。和她一起在这个班的,还有贺怡。
开学了。来自各单位的学员们,像小学生一样,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之中,讲课的教员,都是一些领导人,如董必武、徐特立、邓颖超、杨尚昆等。李贞和其他人一起,认真地听讲。有些她听得懂,有的则不大懂,课后就向贺怡等同学请教。
这一天,毛泽东来了,他也是来讲课的。几年前,在萍乡的群众大会上,在醴陵召开的湘东特委会上,李贞见过毛泽东,所以这次见他来讲课感到很亲切。她看到,和几年前相比,毛泽东还是那么瘦,头发还是那么长,讲起话来,还是不时打着手势。这一次,毛泽东既没讲党的建设,也没有讲军事斗争,而是讲的调查研究和经济工作。
李贞听着,既觉得讲得通俗易懂,又觉得不大理解,她当然不知道,两年前毛泽东被撤消党内的领导职务,一年前,又被撤消了在红军中的领导职务,此时只是苏维埃中央政府主席,搞的是农村建设工作,除此之外,他不好讲别的。
毛泽东讲完课后,专门看望了贺怡,询问了生活和学习的情况,当听说李贞是湘赣省委送来的,便问起了湘赣的一些人和情况,李贞一一回答了。毛泽东只是听,什么也没有说,听完就走了。
贺怡是贺子珍的妹妹,是毛泽覃的妻子。因为他们就是永新县城的人,因此,李贞不但知道他们和毛泽东的关系,还知道贺子珍、贺怡家的不少事情,诸如贺子珍和她的哥哥贺敏学、妹妹贺怡,怎样闹学潮,怎样被父母锁在楼上,怎样从天窗里逃出参加革命活动,成为永新县的第一任妇女部长,毛泽东走后,李贞和贺怡说起话来。
她们正说着话,有人喊道:“开饭了!”
学生们都向伙房走去。他们早就饿了。原先,每人每天的定量是一斤粮食,这数量本来就不够,可是前线粮食紧张,学校就号召大家节约粮食支援前线,这样就更不够吃了。做干饭时,就用蒲草编成饭包子蒸饭,每人一份,学员们称之为“小包饭”,每包只有几两米,怎能吃饱呢?因此不到时间就饿了,一听说开饭,便都朝伙房拥去。
李贞和贺怡领回她们各人的“小包饭”,在一棵树底下坐下来,她们还没有开始吃,有的饭量大的男同学就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对着蒲草包出神。
看到这情景,李贞碰了碰贺怡,说:“走,给他们一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