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怡开始没懂李贞的意思,明白过来后,说:“好!”
她们两个走到男同学面前,要将自己的“小包饭”分一部分给他们。在李贞、贺怡她们两人的带动下,一些女同学都要把自己的饭让一些给男同学。男同学们不好意思,推让着说:“你们也是不够吃的嘛。”
“我吃不下这么多。”李贞说着假话。
“你们支援前线,我们支援你们。”贺怡也说。
“是啊,前线也够苦的了!”那个男同学说。
一说到前线,人们都沉默了。他们都是地方和红军中来的领导干部,时时关注和了解前线的情况。就在他们入党校学习不久,国民党军队就出动50万大军,采取堡垒主义的作战方法,向中央根据地进行了第五次“围剿”。从前线传来的消息,都不那么好。一次次战斗失利了,一块块地盘丢掉了。这使他们很难受,根据地和军队,可都是用战斗用鲜血换来的啊!
“同学们,我们现在的任务是学习,学好了,回去就能带领群众和军队多打胜仗,扩大根据地。”李贞这样说。
不过,李贞自己也感到,她这些话显得很无力。
人们慢慢地吃完饭,向各自的屋里走去。
强者也有眼泪
离开名叫猪窝的小村子,湘赣军区红军学校的500多名学员,继续向井冈山前进。
李贞走在行军的队列里。在瑞金中央党校学习结束后,她先在吉安县委当军事部长兼赤卫队政委,后又调到湘赣军区红军学校任政治部主任。这次,随学员一起行动。
在此之前,红十七师五十一团三营,在永新城东北的松山108阵地,连续打退敌人的5次进攻,但并没有改变整个被动局面。这次战斗后,敌人向湘赣根据地的中心永新进行紧缩包围。湘赣省委、省苏维埃政府、省军区领导机关被迫迁到永新东南方向的牛田山区。为了突破敌人的“围剿”,湘赣省委计划实行战略转移,恢复井冈山根据地,并以此为依托,游击赣西南和湘南,所以派红十七师四十九团开赴井冈山,一星期后又派红军学校全体学员前去增援。
7月的太阳,毒辣辣地照着,学员们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行军的速度越来越慢。李贞也不像以往,脚步迈得不大,而且显得有些沉重,看得出来,她的心里也很沉重。
的确,李贞的心里不轻松,思绪总摆脱不了刚才在猪窝村召开的会议。
当学员们经过几天的边走边打到达猪窝村时,就断粮了,想到村里去弄些粮食,但老百姓都跑光了。这时,派出的侦察员回来报告说,敌人的正规部队增援井冈山,占领了黄洋界、桐木岭、茨坪等险要地方,进到井冈山的红四十九团已不知去向。
形势严峻,红军学校政委贺志高、副校长谭家述、政治部主任李贞立即召开紧急会议,分析敌情,确定行动方向。
这是一次极简单的会议。一开始,李贞就说出了她的看法:“既然井冈山已有强敌占据,红四十九团又不知去向,我们就应该返回永新。如果我们贸然到那里去,不被敌人打垮,也会被敌人拖垮。”
“军区命令我们去增援井冈山,我们应该继续前进,半路退回去怎么向军区交待。”贺志高说。
谭家述沉思一会,说:“我们还是到井冈山去,可以绕道遂川回永新,沿途还能收集失散的红军战士和伤员。”
李贞一听说收集失散的红军战士和伤员,觉得贺志高和谭家述的意见也有道理,就同意了。
在会议上,她同意了大家的意见,可心里又犯嘀咕:路上还会遇到什么情况?能进得去井冈山吗?
李贞想得不错,行军更困难了。沿途都有敌人的严密封锁和残酷屠杀。为了避开敌人,他们不得不离开大路,转入崎岖的山间小路。攀过深谷陡壁,踏过丛生的荆棘,学员们经过两天的艰难行军,终于到达遂川的荆竹山。
这里,显然已被敌人洗劫过。到处是残垣断壁,到处是瓦砾碎片,几乎没有一间完整的房子,也见不到一个人,老百姓都躲藏到深山老林中去了。弄不到一点粮食,人人都空着肚子,这样能坚持多久?把这些学员带到哪里去?又成了摆在红军学校领导们面前的大问题,逼着他们立即作出决定。
李贞对贺志高和谭家述说:“是不是让学员们分头找一下,看看有没有群众,向他们打听一下。”
这一回,他们两个完全赞同李贞的主意,很快传出了命令。
果然,有个学员在山洞里找到一位老汉,按照他指点的方向,又找到酃县苏维埃政府的三个工作人员,在他们的带领下,来到一个深山坳里红军的驻地。
说是驻地,其实就是几间破竹棚子,七八十个伤病员挤在一起。棚子里面什么也没有,只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沾满血汗。棚外地上,石头支起的锅里,煮的全是野菜和草根,这说明他们也已断粮。李贞看着这些,心里酸酸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见到来了自己人,伤病员们一齐围过来,大声说:“这可好了!”贺志高问:“你们都是哪个单位的?”“四十九团的,”有个伤员说。“四十九团的其他人呢?”谭家述问。另一个伤员说:“我们打井冈山失利,他们撤回永新牛田了。”
又一个伤员说:“因为我们受伤不能行动,就留在这里养伤。”
李贞听着,心想,这里哪有一点养伤的条件啊!想着泪水禁不住流了下来。她赶忙转过身,擦干了眼睛。要不然,他们又该说她婆婆妈妈了。
这时,一个伤势较轻的伤员说:“我的伤不重,让我和你们一起走吧。”
贺志高、谭家述和李贞的心都猛地一震:按说,应该把这些伤病员带走,可是,他们的人数太多,眼下的环境又太恶劣,如果带上他们,不但他们走不出去,就是那500多名学员,也可能受牵累而遭到不幸。可又怎么回答他们的要求呢?
沉默。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说话。这时,李贞看到贺志高给她使了一个眼色,那意思是说,你给他们讲讲吧。
李贞凝思了一会,才说:“同志们,你们辛苦了!我们也想和你们一起走,可是路太远,还要打仗,弄不好,我们谁也走不出去。你们暂时再留在这里忍耐一段时间,我们回去向领导反映,派人来接你们。好不好?”
人群里有悄悄的议论声,马上又平静了,通情达理的伤病员们,完全理解李贞的苦衷。
看看时机到了,谭家述命令学员们留下一些钱和衣物,然后迅速向酃县方向前进。
离开伤病员后,贺志高对李贞说:“在猪窝村时,应该听你的意见撤回去。”
李贞抬手擦擦汗湿的前额,小声说:“现在什么也别提了,快走吧,早一点回到军区比什么都好!”
丈夫的尸体
山连着山,峰连着峰,红六军团的官兵们头顶烈日,昼夜穿行在谷与峰之间。一个多月了,天天都是这样。大自然的艰难本来就够多的了,何况前边有敌人堵截,后边有敌人追击呢!
这时的李贞,是红六军团政治部组织部长。一路上,她了解情况,统计伤亡数字,参加会议,行军路上做宣传鼓动和收容伤员的工作。几乎每天都是最先出发最后宿营,其紧张忙碌和劳累,就可想而知了。即使这样,她也高兴,能够随部队撤离,是她经过努力争取到的,也是一种幸运。
李贞和红军学校的学员们从井冈山回到牛田时,就听到了要转移的消息。一天,她开完会遇到一位军团领导,这位领导含意深长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说:“李贞,女同志打仗很辛苦!”
“我随军作战这么多年了,你今天才知道我是同女同志呀?”李贞说。
那位领导笑笑,没有说什么。
李贞从那位领导的神色里看到他话中有话,连忙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也没有什么。”那位领导遮遮掩掩。
“不对!”李贞说:“一定有什么事,快告诉我!”
“是这样的,”那位领导说,“组织上打算把你留下来。”
“这是为什么?”李贞急了。
那位领导说:“你的妹妹不是快要生孩子了吗,留下你照顾她。”
李贞说:“那不行!请你同意我跟部队转移!”
“我同意也不算呀!”领导说。
回到住地,李贞越想越不能留下,就赶快去找中央代表、军政委员会主席任弼时。她进门就问:“弼时同志你说说,当前是打仗重要,还是照顾妹妹生孩子重要?”
“当然是打仗重要。”任弼时笑着说。
“既然如此,”李贞说,“那就不要把我留下,应该让我继续随部队转移,行军打仗。”
任弼时磕磕烟斗,说:“你讲得有道理,那就满足你的要求,和部队一起撤离吧!”……
红六军团是1934年8月7日突围离开湘赣根据地踏上西进征途的。3天之后到达桂东县的寨前圩,在那里召开庆祝突围胜利和誓师大会,中央代表任弼时正式宣布成立红六军团领导机关。就是这时,李贞被任命为组织部长。
部队突围后,全军团共有13个女同志,为了行动方便,也便于照顾,都集中到了军团政治部,他们中有的没结婚,有的结了婚。即使结了婚的女同志,也不能和丈夫在一起。李贞觉得自己也是女的,又是组织部长,就主动地多做一些工作,了解她们的困难和问题,及时帮助解决。女人和女人之间,说起话来总是方便得多嘛。
李贞到几个单位了解情况后,又回到了政治部的行列,和几个女同志走到了一起,笑哈哈地问道:“姐妹们,怎么样呀!”
一个女的走路歪歪扭扭,还是笑着指了指脚,说:“就它不争气,那些血泡呀,紫葡萄似的,快熟透了。”
“晚上住下来,用热水烫一烫,再用针挑开,就好了。”李贞边走边说。
一个年岁稍大些的女同志,接过话头说:“苦没有什么,可就是见不上老公,不知他怎么样了,让人担心得不行咯!”
这句话,引来一阵笑声,那样女同志瞪了人们一眼:“笑啥子,就是嘛。”
“你又想老公了。”有人说。
“你不想呀!别嘴上说不想,心里想得比谁都厉害。”那位女的毫不相让。
李贞望着姐妹们,感慨颇多。是啊,女人比男人多一层心事,也多一种痛苦。这些结了婚的女同志,一年和丈夫见不了几面,却天天为丈夫的安全担心,只能以说笑排解心中的惦念。早上出发的时候,说:“今天能不能见到老公哟!”到了宿营地,就互相询问:“碰到老公没有?”有两位老大姐,虽然能和丈夫走在一起,可痛苦丝毫不比别人少。陈琮英离开湘赣时,在丈夫任弼时的劝说下,忍痛将3个月的儿子托付给老乡。戚元德是怀着孕上路的,身体又不好,只得骑在丈夫吴德峰的马上,而吴德峰就在后面抓住马尾巴走。即使这样,拖着笨重的身子行军,也是难受的……
这样想着,李贞的目光又扫了一遍在场的女同志,突然发现了张吉兰。她是突围前调到军团政治部的,丈夫在一个团里工作。这个坚强的女人,上路不久就发疟疾,瘦得皮包骨。她拄着一根棍子,缓慢地走着,一步一步,十分吃力,李贞急忙走过去,伸手扶住她,说:“吉兰,实在支持不住就坐下歇歇。”
“能行!”张吉兰说:“我不能拖累大家。”
李贞的心里很难受,几年前,她组织妇女们做军鞋,领着人送军鞋,身体多么强壮,如今被疾病折磨成这个样子,简直像个纸人似的,好像风大一点就能把她吹倒。李贞很想帮助她,可在这样的地方,除了宽慰和鼓励的话以外,她能帮她做什么呢?
这时,军团政治部副主任袁任远走了过来,身后跟着警卫员,牵着一匹马,他大声说:“你们这里出了什么事呀,远远就听到了说笑声!”
“她实在走不动了。”李贞指指张吉兰,对袁任远说。
袁任远来到跟前,看看张吉兰,又看看其他女同志,转身对警卫员说:“小鬼,把马牵过来,让张吉兰同志骑上。”
张吉兰急忙摆手,连声说:“不行不行,我自己能走!”
“看你病成这个样子,还怎么走?快骑马吧!”袁任远催促逼。
李贞说:“快骑上马走吧!”
周雪林走上前,夺过张吉兰手中的棍子,着急地说:“别再逞强了!你骑上马,我们也好走快一点嘛!”
陈罗英也走过去,和周雪林一起,硬把张吉兰扶上了马。
张吉兰骑上马,对周雪林说:“小周,听人说广西的猴子都会骑马,你看我像不像猴子?”
真调皮,病得快要死了,还开玩笑呢。李贞想这样说,可话还没说出口,看到了路边的几具尸体,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西征以来,行军作战,饥饿疲病,不少人倒下就站不起来了,让人不忍心看,尤其女同志,看了总要抹眼泪。她想尽快让女同志走过去,就说:“快点走吧,前边的战斗可能已经结束了。”
是的,走在前边的部队,与拦阻的敌人发生了战斗。等政治部的人走到时,路边堆的尸体更多,有红军战士的,也有敌人的。人们停下来,帮助掩埋尸体,张吉兰也挣扎着参加了。
突然,“哇”的一声惨叫,把人们惊住了。大家回头一看,是张吉兰。她将一具尸体的衣服扒开,颤抖的双手在伤口上不停地抚摸着。原来,那是她丈夫的尸体。
大家沉默了,所有的女同志都抹着眼泪。李贞的泪水也在眼里打转。他们是一对恩爱的夫妻,一起劳动,一起参加革命,又一起西征,他现在却永远倒下了,她怎么能不哀痛呢?
张吉兰还在哭。李贞、周雪林等人站在她的身边,不停地劝说。过了好长时间,张吉兰才止住哭,拿出一条夹被,轻轻地给丈夫盖上,又仔细擦去他脸上的血迹,蒙上一块手绢,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可没走多远,她又跑去,从衣兜里掏出一把牙刷,放在丈夫的脸旁,说:“他的牙有毛病,不刷怎么行啊!”
李贞看着陈罗英扶张吉兰扶上马走远了,才和周雪林一起回去掩埋了张吉兰丈夫的尸体。
她们谁也没说一句话。李贞望着远处的山峰和近处行进的女同志,心里不停地翻动着。女人啊,比男人要受更多的苦!
媒人,深夜来访
南腰界,背依高山,有一百多户人家。在山区里,这要算是一个大村子了。看到红军来了,纷纷站在家门口观看。因为贺龙率领的红二军团已在这里活动了一段时间,老百姓熟悉了红军,不但不再害怕,反而热情欢迎。
正是下午,太阳偏西,斜辉照得山峰、树木和沟溪的流水分外明亮。红二军团和红六军团的官兵们,聚集在山村里,使这偏远的山村顿时热闹起来。两个军团的人,虽然刚刚见面,但共同的信仰和目标,使他们像亲人似地交谈着,等待着庆祝胜利会师大会的召开。
这是一次盼望已久的会师。六军团离开湘赣根据地,千里转战,历尽艰险,流血拼杀,才来到这里。而二军团的人,为了与六军团会合,也吃了许多苦头。现在终于会合到一起,壮大了力量,人们怎么能不兴奋喜悦呢?
和所有的人一样,李贞也心情激动。从部队会合后就参与准备召开庆祝会的事情,此时又早早地来全了会场。会场设在后山树林里的草坪上,这是为了防止敌人飞机空袭。草坪中央,已摆好两张方桌,是供两个军团的首长们讲话用的。红军官兵们整齐地坐在树下的草坪上,但他们的穿着并不齐整。六军团的衣着虽然统一,但很破烂,二军团的好一些,不统一,什么样式的都有。
军团的领导们来了,走在前面的是任弼时和贺龙,随后是夏曦、关向应、萧克、王震等人。由于才走到一起,官兵们也不全认识他们。因此,他们一走进会场,不但吸引了所有的目光,还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关向应走到方桌前,先用目光扫视全场一遍,又抬起双手向下一按。待人们肃静下来后,他大声说:“庆祝二、六军团胜利会大会,现在开始!”
这话音刚落,军号响了起来,吹奏着欢快的乐曲。与此同时,“热烈欢迎艰苦转战的红六军团”、“庆祝两支兄弟部队胜利会师”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在山谷里久久回荡,久久回荡。
首先,任弼时宣读了中共中央为两个军团会师发来的贺电,以及中共中央关于由贺龙、任弼时、萧克、关向应统一指挥红二、六军团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