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弼时的眼睛不好,凑得很近才看清,拿了一块放进嘴里,过了一会才说:“这牛肉不错,很有味道哩!”
贺龙早看清了,满面笑容地拿起一块,嚼了嚼,爽朗地说:“这东西嚼起来很香里,还是我们的李贞同志有办法呀!”
“这可是环境逼的,没有办法嘛!”李贞说。
任弼时转身招招手,喊过来一个女战士。然后又说:“李贞同志你是做人的工作的,一定要把这个小同志带出草地!”
任弼时和贺龙走后,李贞紧紧握住女战士的手说:“咱们一起走,一定能走出草地!”
女战士“嗯”了一声。
天色黑了下来,无边的草地上,燃起一堆堆篝火,通明晶亮,映得天空也抹了一层绯红。不远处一堆篝火旁传来说话的声音,不时引起轰笑。李贞和几个战士也走了过去。
原来,是任弼时正在给战士们讲故事。他说:“……曾国藩亲自带了几十万湘军,想攻破南京,消灭太平天国。这时太平天国一位杰出的将领李秀成,带了几十万人马,在南京附近和敌军大战40余天。由于敌人包围了南京,南京供应断绝,李秀成终于不能支持,敌人一直打到雨花台,南京危险极了……”“那不是完了吗?”有个战士说。
“没有!”任弼时说,“人民是永远记住太平军的。太平天国的革命种子撒到了大江南北,不断在广大人民群众中间生长起新的革命力量,与统治阶级进行着坚决的斗争。他们是不会完的,我们不就是继承他们未完成的事业吗?不过我们是无产阶级的队伍,有共产党的领导,我们的革命不会失败,一定成功。只要我们渡过这一难关,出了草地,我们的境况就会根本改变!……”
李贞和几个战士又回到原来的地方,重新生起篝火。熊熊的篝火,照着他们黝黑而缺乏营养的脸庞。周围,夜风呼呼地吹着,不时传来几声凄厉的狼叫。
“同志们,红军是为穷人打天下的,要不怕吃苦,不怕牺牲。”李贞说。
几个战士异口同声地说:“对!这么多苦和累都走过来了,还能怕草地吗?”
“团结起来走出草地!”几个战士同时说。
篝火更亮了,团团篝火相互连接,亮成一片映照着天边的星星!
女校长的畅想
李贞从山坡上的一孔窑洞里走出来,抬手撩一撩额前的短发,凝视着远处。巍巍的宝塔山高高耸立,清浅的延水河静静流淌,勾勒出延安的标志。那是杨家岭,那是王家坪,那是清凉山,还有热闹的南市场,她都已经很熟悉了。对这里,她也有了感情。
收回目光,她看到了面前的一溜新窑洞。门和窗子都是新的,洁白的窗户纸远远就能看到。门口有女学员们进进出出,脚步轻盈又欢快。李贞看着,脸上泛起笑容,目光里流出由衷的欣慰。
和这些新窑洞相比,她身后的那孔窑洞更显得陈旧。门上和窗上的纸都破了,一点儿也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窑内的土炕,不知经过了多少年头,黄土早变成了黑土。人们一次次要为她修盘新炕,把门窗换上新纸,都被她拒绝了:“我是来建学校的,不是来过日子的,一切都要为学校让路!”
走过雪山,走过草地,李贞跟随着部队来到延安。不久,抗日战争爆发了,她又随着军队出征,东渡滔滔黄河,奔赴抗日前线,决心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为反抗日本侵略者,拯救中华民族的危亡贡献一份力量。就在这时,一纸命令,把她从前线调到延安来办八路军妇女干部学校。当时,她不想来,举出自己不会办学校的理由。贺龙对她说:“我相信你很合适!”丈夫甘泗淇也说:“让你去你就去吧,听从组织安排嘛!”
到了延安,找她谈话的是任弼时和李富春。李富春开门见山地说:“就是要让你这个带兵的来管妇女干部学校!”
“这是为党为军队培养妇女干部,任务可是十分重要啊!”任弼时说。
是的,抗日战争爆发了,不论地方还是军队,都需要更多的干部,其中当然也包括妇女干部。这个道理李贞懂得。作为军人,她希望驰骋于疆场,但她还是充满信心地说:“给3个月时间,我保证把妇女干部学校的工作搞好!”
李富春微笑点头。他虽然第一次见到李贞,却早已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不少关于李贞的经历和工作能力,所以完全相信面前的这位女军人。
任弼时关心地说:“身体恢复了吗?那场病可把我们吓坏了,还以为你走不过来了呢?”
任弼时说的是快走出草地的时候,李贞得了伤寒病,发着39度多的高烧。军团首长下令甘泗淇随行护理,小战士精心照料,可终因缺医少药,连吃的也没有,终日昏迷不醒。王震将自己的干粮送给她,人们用担架轮流抬着她,终于走出了草地。到哈达铺时,在一个医院里吃了几剂草药,才稍微好了一点。这时,她再也不愿坐担架了,大家说不服她,只好将她绑在马背上过了渭河。此时,任弼时又问起来,李贞很感动:“恢复了,早就恢复了。真得感谢组织和同志们的关心啊!”
“那就把妇女干部学校办好吧!”李富春说。
李贞站起身,立正回答:“请领导放心,我一定办好妇女干部学校!”
办妇女干部学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当妇女干部学校的校长,更是一副重担。到了学校李贞才发现,困难比她预想的多得多。
这哪是学校啊。
一面秃山坡,几孔旧窑洞,没有门窗,土炕潮湿,住着一群来自四面八方的娘子军。李贞第一眼看到这些时,马上想到最初的浏东游击队,杂乱不整。不过李贞又想,不管怎么样,也没有后退的余地,只能往前走。既然在领导面前做了保证,就是游击队,我也要把它训练成正规军!这些女战士,都是经过战争考验的,将来可是重要的女干部啊!
先把窑洞修好。这是李贞上任后的第一个决心。
从此开始,这里就热闹了起来。编好了队的女学员们,挥锹挖洞,担水和泥,把旧炕扒掉盘新的,把门窗修好,糊上新纸。女学员的积极性被调动起来了,同时调动起来的,还有嘹亮的歌声。江西的、福建的、湖南的、四川的山歌,大别山、陕北的民歌,在这里汇融着,谱成一支雄壮的交响曲,响在妇女干部学校,响在延安城,抒发着女战士们心中的深情和向往。
在学员们劳动的行列里,总是少不了李贞。这个身材不高、显得有些单薄的校长,头发剪得短短的,腰间束着皮带,说话快,走路快,好像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劳动时,她有说有笑,平易近人,和蔼得像个大姐、母亲;学习时,又要求极严,讲道理,做示范,谁错了,就不留情面地批评帮助,又像严厉的哥哥、父亲。
那是一个晚上,李贞走进一孔窑洞,找到一位女学员,问道:“听说你不想学习了。”
“是的。”女学员如实地说,“我的文化太低,学不懂,还不如到前线去打仗痛快!”
昏黄的油灯光,照着墙壁,照着女学员和李贞的身影。李贞的目光里盈满了沉思,好久好久才说:“听说你小时也是童养媳?”“是的。”女学员说。李贞又问:“你为什么要出来参加革命呢?”女学员答:“因为受不了那份苦。”“就是嘛!”李贞说,“我也当过童养媳,那时才6岁,知道童养媳的日子不好过,才跑出来参加革命。因没上过学,没有文化,现在叫我来当这个学校的校长,就感到困难很多,还要抓紧学习呢!你的年龄比我小,难道就不需要学习了吗?”
女学员望着李贞,眼前又闪耀着深夜李贞窑洞的灯光,心想,原来这位校长也在学习呀!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在前线打仗是痛快,可我们是军人,首先得服从命令,叫打仗就打仗,叫学习就学习好。”李贞说。
李贞没有再多说什么,轻轻拍了拍女学员的肩头。她的话,都在这轻拍之中了。对此,那位女学员也心领神会……
这一切都成为过去了!李贞望着那些学员们住的窑洞,心里对自己说。此时还未到上课时间,女学员们正在准备着吧!
蓦然间,有歌声传过来:
送郎当红军,
不要想家庭。
家中一切事,
全有我照应。
送郎当红军,
勇敢向前进。
打土豪,杀劣绅,
一个不留情……
多么熟悉的歌声啊!婉转而动情。李贞凝神听着。在湘赣,她听过;在湘鄂川黔,她听过;在长征路上,她听过。如今,是哪个妹子唱的呢?是对过去生活的留恋?还是心中感情的抒发?
对这些,李贞没有多想。这歌声,倒是在她的脑海中撩起了一个想法:现在住的问题解决了,伙食也改善了,学习也走上了轨道,难道这些年轻的女孩子就满足了吗?她们还需要活跃丰富的文化活动啊!比如唱歌,比如打球,这样,才能使学员生活得更愉快,学习得更用心,培养出更合格的妇女干部……
“李校长,你不是说要到伙房去检查伙食吗?”一个工作人员走过来说。
“噢,是的。”李贞说,“不过你再打听一下,哪个单位有车去西安。”
工作人员有点不解地问:“校长要去西安吗?”
李贞说:“我要上西安,去给学员们买点玩的东西,像篮球、排球什么的。”说着,李贞和工作人员一起向山坡下的伙房走去。
男人还是女人?
李贞走路本来很快,可这时脚步却放得特别慢。因为她在思考问题:怎样趁着秋天的收获季节,多腌些酸菜,留着冬天吃;多买些豆子,以便磨豆腐用。
不断碰到熟人,有部队的干部战士,有村里的男女老人,见了面都和她打招呼,问她干什么去,她总是如实相告。回答过后,她自己心里又有点好笑:我怎么干起了这个呢?没想到从延安来到前线,却与酸菜、豆腐打上了交道!
多年来,李贞身在延安,心却向往着前线,希望能投入那烟火连天的战场,直接率领部队与日本侵略军拼杀。可组织上没有命令,她就得老老实实继续当她的妇女干部学校的校长。每一次,看着毕业的学员奔赴战场,她的心里都痒痒的。终于,组织要她回一二○师,她高兴得一夜没有睡好。那是她原来所在的红二方面军改编的部队,那里有她熟悉的领导贺龙及许多战友,还有她的丈夫甘泗淇正在一二○师当政治部主任。也许是为了照顾他们夫妻一起才把她调来的吧?李贞没有多想,反而觉得又可以和他在一起了。
可来到了一二○师,却让她当师直属队政治处主任,据说这是师长贺龙的意思。她不好说什么了,当就当吧。因离开部队几年了,她问甘泗淇:“这直属队政治处主任的工作范围是什么?”
甘泗淇说:“主要是做政治思想工作,也兼管师首长的伙食保障。”
她担心了。现在正是抗战的困难时期,日军“扫荡”,国民党军封锁,经济上极端困难,而贺龙又要求部队把菜金全部节约下来送到延安去支援党中央,自己想办法弄菜吃。无米之炊可是不好做啊。
看到李贞这样,甘泗淇也为妻子捏一把汗。不过他不愿李贞打退堂鼓,便动员说:“犯愁也没有用,贺老总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没有什么价钱可讲了,你就干吧,能干好的!”
李贞就是这样当起了一二○师直属队政治处主任,既做思想工作,又管理师领导的伙食。
“你看那个八路军是男的还是女的?”
李贞抬起头,见几个孩子朝她指指点点,刚才的话就是他们说的。
李贞看看自己穿的衣服是男的,腰间束的皮带无男女之别,头发剪得很短,和男的差不多。难怪孩子一下子看不出来呢?李贞有些得意,就是有的女人,不是也分不清吗?
不久前的一天,她到女厕所去,正好里面有个农村妇女见李贞进去,先是惊叫一声,接着气愤地质问道:“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给你们增加点肥料嘛。”李贞故意把桑门装得很粗,“又没到你房里去!”
那农村妇女看李贞不大像男的,又抿着嘴笑,便觉得奇怪,八路军战士不会这样,没有这样不尊重妇女的呀!她疑惑地问:“你到底是女的还是男的?”
李贞把帽子摘下来,说:“你看呢。”农村妇女又看一会,笑了……
李贞边想边走,来到了伙房。这里已经热闹起来。新买来的萝卜,摆在地上晒着,要等蔫了后才能放到坛子里去腌。那些坛子早已刷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摆在地上。有的人在摘菜,有的人在洗菜,好忙碌呀!
管理员见李贞走来,就向她报告买菜的情况。李贞边听边蹲下身摘菜,说:“可以到远点的地方去买,不但便宜,更主要是别影响老百姓购买。”李贞接着说,“我们这是根据地,比较稳定,要多腌一些,自己吃不完还可以送给附近的部队。”
“豆腐做出来了,可不那么好吃。”管理员说。
李贞马上站起身,说:“走,我去看看。”
磨豆腐的地方,在另一座院子里。石磨在旋转,白色的豆浆,顺着磨盘流进盆里。然后,又倒进大缸里。李贞走过去,用手指捏起一点,仔细捻一会,很内行地说:“还可以磨得再细一点,不但做出的豆腐多,还好吃。”
旁边不远处,架起一口大锅,里面的豆浆冒着热气,散发出一种好闻的气息。李贞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又走到压豆腐的地方。这里好像工厂的成品车间,已经做好的豆腐,摆在案子上。
“为什么味道不好呢?”李贞问一个人。
那人回答:“不知道原因。”
李贞拿起刀子,切下一小点豆腐,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品着味道,说:“是卤水和石膏放得不合适,下一锅改变一下比例。”
管理员说:“李主任,原来听说你打仗是行家,没想到做豆腐也是里手。”
“是才学的。”李贞说,“经验等不来,也请不来,只能靠在干中学,在学中干得来。打仗和做豆腐都是这样。为了做豆腐,我可是专门向老乡请教过啊!”
“那打仗呢,是跟谁学的。”管理员又问。
“是跟失败学的。”李贞的语气里充满感慨,“当初我们浏东游击队刚建立的时候,谁也不会指挥打仗,甚至连晚上宿营要设岗都不知道,结果被敌人堵住了门口。”
管理员似乎有些不相信:“是吗?”
李贞说:“那时就是这样。不过后来在实践中就学精了,还学会了使用计谋。”
管理员说:“怪不得人们都说李主任是位女将呢!”
“那是夸奖我。”李贞说,“要说打仗,还得数咱们的贺龙师长!”
伴着一阵脚步声,送来爽朗的话语:“是谁在背后说我呀?”
贺龙来了。他手里拿着烟斗,留着小胡子,步子迈得很大,边走边说。
李贞说:“是我,说的可不是坏话呀!”
贺龙吸吸鼻子,嗅了一会,说:“李贞啊,听说你干得不错嘛!”
“那是你师长的命令,我不干怎么行。”李贞说。
“当初我说你行嘛!”贺龙看着李贞的腰间,说,“那时我就讲,李贞不会让我们吃皮带的,对吧?”
李贞笑了,拍拍皮带说:“这根皮带比那根新,需要的时候也是可以吃的。”
“好!现在是抗战的最艰难年头,要有这样的思想准备。”贺龙说着,话题一转,“不过依我看,不会再出现那样的情况了。”
李贞点头表示同意:“我也这么看,明天总会比昨天好的。”
“当几年校长进步了,讲起话满有哲理的嘛!”
“那可是在你师长领导下学的噢!”李贞说。
贺龙说:“李贞,我今天是来看看,也顺便告诉你一件事,过几天师里要开干部会,全师的各路诸侯都来,你可得给我点面子,把伙食搞好噢!”
“保证搞好!”李贞说。
“那我就走了。”贺龙说完就离去了。
目送贺龙消失在远处,李贞转过脸对管理员说:“走,咱们商量一下怎样准备吧!”
六、夫为上将,妻为少将
妻子,秘书长
这是距米脂县城20多里地的一条山沟,星散着很多的住家,彭德怀指挥的西北野战军总部已移住到这里多日,其部队分别住在米脂、绥德、清涧和志丹地区。
时值1947年末,纷纷扬扬的大雪,在凛冽的寒风中飘落,沟沟坎坎披上了素装,李贞踏得积雪吱吱作响,向借住的一间民房走去。清涧战役后,她和丈夫甘泗淇一起,从晋绥军区调到了西北野战军。甘泗淇接替徐立清当野战军政治部主任,她是政治部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