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她的图谋（上）
你总说，她是如何这般的规矩，楚楚动人，让你总是不忍心拒绝她的请求。
仿佛会说话的眼睛，单纯着赤子之心的美丽。
其实不必你说，我也知道，我这双眼睛、这颗心，从来都是你所唾弃的腐朽，所以，你实在不必刻意把鄙夷藏起，因为腐朽的心从来不会奢求谁的怜惜。
驿城，因为阡陌交通十分的发达，被誉为楼兰王朝的第二国都，所以，在这里采购货物确实很方便。不过，他们人数实在太多，怕引来不必要的注意，因此，只有他、绾绾、大娘、小望以及大娘的两名心腹跟着进了城。
“青浅哥哥，我和小望去买些生活必需品，其他的就交给你了！”
前脚才进了城，绾绾便要拉着怯生生的小望走，不过大娘的那两名心腹虽是中年妇人，但却行动迅速，才一眨眼便拦住了她的去路。
“绾绾，你别乱走。”他抢在大娘说话以前把她拉回来，却被她横了眼。
但才眨眼的工夫，她就堆着笑容向大娘说道：“大娘，你瞧，这驿城的人们都穿得这么的好看，总不能让小望一直穿着这一身打着补丁的成衣吧？这样太埋没小望的姿色了！”
不知道为什么大娘睨了他一眼，才点头答应。
“青浅哥哥，晌午时分我们在刚刚路过的茶楼见吧！”说罢，便拉着人走掉了，还边走边调戏小望，直叫旁人侧目。
“大娘，我看我还是跟过去……”
“放心，小望会点拳脚功夫，能够保护小姐的。”
“不……我是担心小望。”
为了便于行事，现在大娘他们一律是他和绾绾的下人，所以尊称他们少爷小姐，而他也不避嫌地直呼小望的闺名。
“你担心小望？原来……”
原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大娘的表情很古怪，但又说不上为什么。
不过，他一颗心早就不安地跟着绾绾跑了，天知道性喜旁门左道的绾绾，会不会趁着只有她和小望独处，做些什么预计不到的事情？
反正，他就是觉得不妥，眼皮也一直在跳。
待到晌午时分，他们定好了货物来到与绾绾相约的茶楼，望着那空无一人的食堂，他的眼皮又狠狠地跳了几下。
“爷！”
正在打扫的店小二见了他们一行人，居然殷切地迎了过来，“请问爷是否姓傅？”
被大娘看了一眼，他点头。
小二见了，眉开眼笑地搓着手，“傅大爷，这边请，傅小姐正在二楼雅座等候着您呢！”
傅小姐？她又在玩什么把戏？
“大娘，我先一步上去看看。”
他说罢，撩起衣摆，拢着眉上楼去，但不想，偌大的二楼雅座里，却只见到一名眼神得紧的小丫鬟正殷切地伺候着一名千金小姐，对方的打扮十分的讲究，听到了他的脚步声，轻捏住茶杯的指顿了顿。
没看到绾绾，也没看到小望，正奇怪着，却听到小丫鬟娇声喝问：“什么人？”
他一愣，尴尬道：“抱歉，打搅诸位姑娘了。”
语毕就要转身离开，却听到那位千金小姐急着追过来的步伐，于是疑惑地转头，望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对上了那双羞涩水盈，仿佛懂得会说话的眼睛，不禁脱口而出：“小望？”
果然，那张净丽的小脸霎时羞涩红透，声音也娇软如糖：“傅公子。”
温驯的感觉，认真的表情，害得他不由得也紧张了起来，想笑，嘴角却是一阵的僵硬，赶紧清了清喉咙，问道：“小望，怎么只有你？”
“傅公子，你不想看到我吗？”
“不，我只是……”
他说着，一窒，眼前的小望可没有说半个字，而且，那声音是从他身后传来的，于是转过身去，瞪着正摇着折扇，一身白衣潇洒地撩着衣摆走上来的绾绾，眉，不由得拢紧。
“青浅哥哥，你怎么就不知道赞美一下小望呢，如何，小望不愧是个美人胚子，稍稍打扮就如此脱俗，是不是觉得相见恨晚？”
“别乱说话。”
他的眉心拢得足以夹死苍蝇，尤其当注意到大娘一边走上来，一边又拿早上才见过的那种古怪的目光看着他时。
他赶紧把她拉到靠近大街的倚栏边上，“你又在使什么坏？”
回答他的，是无辜的眨眼，他不禁发恼地低吼：“绾绾！”
“我只是觉得小望姑娘如此打扮美若天仙啊，你那一夜乍听到小望姑娘是慕容苓的时候，不是很欢喜吗？”
“我没有……”
“你敢说你不心动？瞧，多么美若天仙啦，而且人家对你有意思嘛。”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循着她的目光看向了小望，她心里暗恼了下，但还是端出漫不经心的笑容来，“你就别管什么未过门的妻子了，而且说不准，人家慕容姑娘根本就看不上你，没想答应什么亲事呢！”
“你别胡闹。”
她张口欲言，但最后还是忍住，却听楼梯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打扮与她很像的华服公子撩着衣袍，领着随从，满脸欢喜地迎了过来，“没想到在这里可以遇见你，慕……”
穆？
只觉得身边一阵风动，才眨眼间，身边的她居然就已经欢天喜地地迎到了那华服公子的面前，折扇一点，点住了对方的唇，“好久不见，崔公子怎么会在这里？绾绾好生高兴啊！”
“姑娘怎么会在这里？我明明听说慕……”
“崔公子，快别说话，我问你，前些日子不是才听说你要办义学吗？绾绾以为崔大哥正忙着这事呢。”
“这个……”
“瞧我，怎么老让崔公子您站着呢，既然遇上了，就赶紧过来喝杯水酒吃顿饭吧！”
总觉得她一直在打断那名崔姓男子的话。
不过，他眯了眯眼，发现那名崔公子看着她的表情，实在很碍眼，尤其，她居然还不合礼教地主动去牵了那人的手，领着人亲热得不得了地坐到了位置上。
“哎，对了，这几位是……”
“崔公子，我来介绍，这位是我的青浅哥哥，这位是小望姑娘，至于这一位崔公子，是北国有名的才子。”
他没有看错，当她说他是“我的青浅哥哥”时，那位所谓的才子分明瞪了他一眼，是很有敌意的那种，似乎看他很不顺眼似的。
但旋即，那名才子就拉着她亲热地说起了话来，仿佛他们这些人是布景，根本不放在眼里。一顿饭，吃得格外的纳闷，但怎么也没想到筷子才放下，那名才子听说他们刻日出发去北国，马上就表示了要同行。
而她，也不问他们的意见，竟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他暗恼，于是在桌下踢了她一脚以表示不满，不料她竟然马上踢了回来。他错愕地看着她，脸上分明是很乐意的笑容，但蓦地，脚丫被踩住，仿佛泄愤似的。他暗暗看向桌底下，竟又是她。
这时，那名才子又开口：“慕……”
“崔公子，你唤我绾绾便好。”
而她，再一次打断了对方的话。
“绾绾。”
满心尽是疑惑，但他耿耿于怀的，却是那名才子对她表现出的那种根本毫不掩饰的企图，“绾绾，我在驿城有一座别院，不如今晚你们就先到我的别院里歇息一晚，明日再出发吧。”
“我想我们就不便打搅崔公子了吧。”眼见着那位崔公子竟色胆包天地把放在桌上的手越伸越过来，几乎就要碰到她的手背了，他终于按捺不住，“而且我们尚有要事要办，与崔公子一同上路也不妥。”
没想到话音才落，本来发泄般踩在他脚背上的脚丫子竟松了开去。他暗暗看向她，却见她虚伪地惋惜了起来，顺着他的话加油添醋了起来：“瞧我，见着了崔公子，太开心了便忘记了我们这一趟要途径好几个地方，总不好耽搁了崔大哥你的行程呢……”
“不，我有的是时间可以相陪……”
“不然，我们就约定听风茶寮见面吧？只是……绾绾归期还不定。”
“没关系，既是姑娘的邀约，崔某便是日日去守候又如何？”
“既是如此，那绾绾就与崔公子约定了。”
他瞪大了眼，看着她居然不知羞耻地主动伸出了小手，用指头若即若离地触碰着那位才子的手背，窝火的感觉真是不打一处来，“绾绾，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搅崔公子了吧！”
于是，拉住她的手便离开，大娘她们见了，自然也是急急地追过来。
他本以为她是要挣开他的手的呢，结果才走到那位崔公子看不到的角度里，她就反客为主地拉住他拼命走，仿佛身后有恶犬似的狼狈。只是，走到大街上，发现那位才子站在凭栏边一直看过来时，她却是端出了依依不舍的表情，两步一回眸地看着对方。
十八相送吗？
看着眼前的她，不论那不舍的表情是真或假，他都感到很火大。
不期然地想起，那名才子初遇她时才说起她的自身之事便遭她频频打断，惊觉，除了绾绾这个名字，他对她的来历知道得比小望还少。
只是，这时大娘她们已经追了上来，他顶着她兄长的身份，自然也不好向她盘根问底，而且，大娘脸色不佳，分明对于方才之事有了怨怼，拉过她的手，便往大街上不显眼的位置走去。
眼见着那名新买的小丫鬟要随着小望走来，大娘劈头就道：“你去买点水果，小姐渴了。”
那名小丫鬟听了，竟是飞快地看了绾绾一眼才点头走开。
他才奇怪着，却听绾绾说道：“青浅哥哥，你也陪小望去随便逛逛吧！”
他错愕，而她理所当然地笑着把一脸羞涩的小望推到了他的身边，“小望，你刚刚不是说想进去裁缝店附近的那间观音庙看看吗？”
“可是……”
“别可是了，让青浅哥哥陪你去吧，一个时辰后我们在东城楼碰头。”说罢，竟是拉过大娘，向大娘的两名贴身使了个眼色便匆匆走开。
他拢眉，看着她回眸的那一笑，仿佛在暗示什么似的，总觉得她这样的安排一定是图谋着什么，想起她随身携带的毒匕首，想起她曾经往水井投毒，想起她对于人命的价值所表现得漫不经心，他就越发地担心了起来。霍地回头，想寻借口跟小望说追上去，可映入眼帘的却是那双充满着期待与羞涩的大眼，害他一时尴尬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傅……不，青浅哥哥，我们走吧？”
“你……你怎么突然叫我青浅哥哥？”
“小望这样叫你，你不开心吗？”
见着那突然冒起了水气的眼眸，他吓了一跳，“没，怎么会不喜欢呢？”
“可是青浅哥哥一脸的不开心，是因为不愿意陪小望去观音庙吗？”
“怎么、怎么会不愿意呢？”
总是这样，与小望单独相处时，他就会不自觉地小心翼翼了起来，或者是因为与绾绾不同，小望是他观念里的那种很规矩的好姑娘，说话温柔，举态优雅，不但如此，小望是如此的我见犹怜，当被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眸子凝视的时候，他就会变得不忍心去拒绝。
到了寺庙，小望就满脸惊奇地看着诚心礼佛的人们，或许是因为长年躲在那条村子里不敢外出的关系，小望对所有的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就像新生的幼孩，天真纯朴。而小望的美丽，很快就成为那些游荡在寺庙里的才子们的目标，他们意图接近，却又因为他目光过于锐利的关系而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就当陪着好奇的小望听旁人解说签文时，会在这里遇到了那位北国才子。
而相对于他那不怎么愉悦的意外，那位崔才子倒是表现出了一副喜出望外样，“太好了，青……公子是吧？我找了你们许久！对了，怎么只有你们？”
果真是劈头就问起绾绾的事来，他一边瞪退了另一边意图接近的风流才子，一边掩过眼中的不耐烦，看向崔才子，“催公子，在下姓傅。”
“原来是傅公子，对了，嗯……”
见着那催才子眼睛抽搐地四处张望，急色的样子叫他嘴角不禁一撇，“绾绾不在这里。”
“这样啊。”那崔才子一副的失望，但很快又打起了精神来，“对了，傅公子，还好遇见你们了。”
“有事？”
“是这样的，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跟你们一同上路有个伴。”
一同？
他眉心一斥，正欲拒绝，不料那位崔才子已经催捉着拉他的手，“傅公子，你一定是与慕容姑娘约好了在什么地方碰面吧？对了，我还给慕容姑娘准备了一份小礼物，已经等不及看看慕容姑娘欢喜的笑容了。”
慕容？谁？
“傅公子，咱们还是赶紧走吧，我真的等不及看到慕容姑娘的惊喜模样了！”
莫不成，绾绾……姓慕容？！
好不容易，等到了约定的时间，可是在约定的地点，却只等到大娘和两名贴身随从姗姗来迟。
“咦，怎么不见慕容姑娘？”身边的崔才子，焦急地拉他的手。
他没好气地把手收回，迎向大娘，“大娘，怎么只有你们？”
才说着，就听到后面一阵木头车的声音，他循声看去，只见绾绾走在木头车的旁边，与那位仿佛镖师的年轻男子有说有笑，旁若无人的亲密。
“该死，又是马徽那家伙！”
“马徽？”
“那厮在北国的时候就老跟我作对，每当我向慕容姑娘邀约的时候他就跑来搅局！”
身边的崔才子竟像怨妇似的跺了一下脚，领着贴身随从赶了过去。远远看去，只见绾绾见了崔才子后飞快地看了过来，不知道在看什么，当目光落在他身上后，又飞快地别开，这才仿佛大家闺秀般地含蓄着跟崔才子说起话来。
他目光一沉，隐隐觉得她那一眼很像是心虚被抓包，也想过去瞧瞧这三人有什么话题，说得如此兴起，但大娘突然开了口：“傅公子。”
他回神，“大娘有话要说？”
只见大娘伸手拍了拍小望的脸颊，忽然就牵起了小望的手，然后，唐突地交到了他的手里。他吓了一跳，想把手抽回，但大娘却紧紧地他与小望的手，一脸正经地看了过来，仿佛有什么重要的拜托。
“大娘，有话请直说。”
“崔公子，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知道此行公子是要去北国娶妻，如果你不介意，就让小望跟在你的身边吧。”
“大娘，我们不是早约定了一同上路吗？”
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想把手抽回来，但大娘却紧紧地摁住他的手，不让他退。因怕力气失准伤到了大娘，他只好无奈作罢。
这时，他又看到了大娘那抹古怪的表情，才奇怪着，大娘已经转向了小望，“望儿，娘这次与大伙就送你到这里了，以后你要听傅公子的话，懂娘的意思吗？”
小望霎时粉颊香红，而他越发的疑惑着，“大娘不是要跟我们一同去北国吗？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
“就让望儿先去，我们迟些日子再出发也不晚。”
“可是……”
他怎么觉得越听越奇怪？
“大娘，小望姑娘就交给我和青浅哥哥照顾吧，你尽管放心。”
蓦地听见了绾绾的声音，他回头，只见绾绾一边摇着折扇一边走过来。她就像是个潇洒的贵公子，唇上是挚诚的微笑，身后亦步亦趋着那名新买回来的小丫鬟，“今夜，我们大伙就在崔才子的别院饱餐一顿，明日再出发。”
“可城外……”
“马徽是您见过的，我已经拜托他把这些物资送过去，不过希望大娘差遣一名贴身随从同去，以免吓到了他们。”
“既然姑娘都安排妥帖了，就依你吧。”
大娘说罢，便对身边的贴身随从匆匆交代了几句，让其中一人随行。
这时，那位体格跟他差不多的马徽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两人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皆是一阵低笑，然后那姓马的忽然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刚开始是友善的，但很快又变成了一种挑衅。就当他感到奇怪时，姓马的笑着向他点了点头，率着人离开。
看着那姓马的带着车队和物资离开的背影，他越想越觉得事情的发展很奇怪，但到底有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而这个时候，不甘寂寞的崔才子又挤到了他与绾绾的中间来。
“慕……”
“崔公子，我们走了一天也累了渴了，是否现在就起行？”
就像是晌午时一样，她不着痕迹地打断了崔才子，不过，那暗暗睇过来的眸子，却被他逮了个正着。
但她没有心虚，却是旋即向他展笑，只是，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崔才子硬塞给她的“那份礼物”，“这是……”
“我曾听姑娘说过想一试楼兰衣饰的飘逸之美，所以特意寻得楼兰享负盛名的织布坊买下了最好的布匹，又请了手工堪称楼兰一绝的布裁缝做了这一套罗裙。”
看着手上的包袱，她的嘴角不小心抽搐了一下。
“我一直好生盼望，不知道这套罗裙穿在姑娘身上会是如何的雅致，本以为要回到北国才能实现这个愿望，难得今日在这里就遇见了姑娘，实在是等不及想见见姑娘迎风起舞的翩翩倩影！”
“绾绾姐姐，你会跳舞吗？”
“姑娘你有所不知，在函台郡，拜在慕……”
“崔公子你又忘记了？叫我绾绾便可。”
“是，该罚，是我不对！”
好不容易又打断了崔才子，她发现身边的小望殷切地看来，眼中单纯着浓浓的羡慕。
目光不小心又擦过了身边的他，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住她，眼里分明是鄙夷之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崔才子那番急色的话，联想到了什么会叫她很火大的东西。
最后，她的目光闪烁着不耐烦，停留在头顶某一隅的天空。
“姑娘，你在看什么？”
“没，我只是忽然觉得今天天气很好，果然是个适合翩翩起舞的好日子。”
当目光落下，迎视着崔才子时，又是含蓄的乐意了。
“太好了，啊，对了对了，都别站在大街上说话，先到我的别院去吧，姑娘，这边请。”
“好的。”
她，欢欢喜喜地随着崔才子的步伐而去，也只有站在她身边的他注意到，她眼底所残留的那一丝的不耐烦。
心口不一，轻浮，虚伪，城府又深，他果然还是看她不顺眼。
只是，她姓慕容，是刻意隐瞒他的吗？但让他最为在意的，莫过于那姓方的那带着敌意的挑衅，还有致使大娘突然改变主意不与他们一同前去北国的原因。
她到底在图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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