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宫变
这一去才知道,原来安阳进犯白凤已界兵临城下。白凤国再往西就是荀国边城。因两国在此素通贸易往来,因此边城并不僻壤,一向也是块繁茂的土地。此时却不免有些人心惶惶。生怕安阳一鼓作气攻过来。
白凤只是小小的四城之郭。与其说是国家,更像个大的部族。乃是自西方分支独立出的一支少数民族。人数虽不多,但听闻其子民多有异能之术。因此一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也没有哪个国家,没事招惹他们。
荀临寻思一番,决定率兵援助。
宰府当即反对。
“边境城池乃是三殿下领地。”
“那又如何?”荀临反感,“是虎狼之窝还是我大荀境内,不过是看你用怎样的眼光去看待。何况三皇姐请命领兵一事朕已经推了。若如今若改派其他臣子前往,朝中诸臣将如何看待三皇姐与朕?”
宰府不语。即便姐妹不和,也确实不可昭之于众。
“况且白凤人一向心高气傲。就算是派兵援助。若随便找个将军前往。恐怕她们的女帝,也不肯坦荡接纳。事到如今,唯有我领兵亲征,才是最合适的。”
宰府抬眼,漠漠道:“皇上说得在情在理。但臣只问,是否皇上这么做,乃是出于厌倦后宫?”
荀临面色一变,当下掩卷,宽袍一扫,拂开案上书简,“朕心中自有鸿壑,难道都要一一与你商榷?”
当下不管宰府反对,荀临制定了作战计划。领精兵二万,立时整装,当下命宰府监国,率兵亲征。
荀临一走,陆乘风又恢复了以往的无所事事。只是,瞧着往常荀临常坐的桌椅板凳,忍不住有些小小的怅然若失。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对荀临虽无真心爱怜,但正因为从一开始就是假情假意,反而对她总有点不好意思。
特别是那天,荀临一反常态在他面前表露了脆弱,又把玉佩送给了他,让他拿着烫手,却又不能就这么扔了。
心里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玩弄纯情少女的骗子。但怏怏地想:这又不是他愿意的……
在宫里转来转去,不知不觉,就又转到了苏缠绵的殿前。宫门口花红柳绿,黄鹂脆啼。一时有些呆住,想着他这一世,难道与苏缠绵,便就这么陷在这个金丝笼里?
青峨的话,又萦绕到了耳边。
“听说皇上那日来见过苏充依了。不知怎么被苏充依得罪了,发了好大的脾气。不过,听说皇后后来亲自来安慰过苏充依。这才知道人家苏充依啊,自小笃信佛法,早就发誓一生长伴青灯古佛。因此才不愿伺候皇上……”
陆乘风正七想八想着,正赶着苏缠绵从内里出来,一眼瞧见他,想避,又避不开。两个人就那么站着,一时看着对方。
半晌。还是陆乘风厚皮厚脸地嘿嘿一笑。
“你最近都不想瞧见我呢。”
苏缠绵站了半晌,闷闷的,说不出话。
陆乘风自讨没趣,有些恼,转身要走,却被她迈出一步,拽住了袖子。回头,瞧见苏缠绵满张脸上都是痛苦。一副不能承受的模样,把陆乘风噎得一句也说不出。心想这是怎么了?明明我牺牲了自己,帮你去伺候了荀临那小丫头,当了回情感骗子,结果你还突然翻脸不甩我了。
心里别扭着,一边冷着面孔瞪视苏缠绵。想不到后者憔悴着说出一句:“……对不起。”
陆乘风这没血性的,立刻就又心软了。讪讪咳嗽着转过身,“大家朋友一场,说这个做什么?”
“朋友?”苏缠绵恍惚地望来,眼珠瞪得老大。
“不对吗?”
“……”苏缠绵张嘴想说什么,却终究说不出口,半晌,笑了,“也是。你现在是皇上的贵人了呢。就算我想要负起责任,也要看看自己是不是有那个资格。”
“负责?”为什么苏缠绵说的话,总那么让他心里不痛快?陆乘风犹疑半晌,“你负什么责?难、难道……”难道苏缠绵是想负起,他失身荀临的责任?
看着张着大嘴露出蠢不可及表情的陆乘风,苏缠绵的瓜子脸由下至上,一寸寸红了起来。终至恼羞成怒,拔脚就走。
这次换陆乘风拽了她的袖子。
“别走。我本来是要问你皇后答应让你去皇父殿侍佛的事。但是……”
“但是?”
陆乘风讪讪的,十分不好意思地低头,“那个……原来,你这些日子不去见我,就是因为别扭那个事啊。咳、其实,那真的,也不算什么。”他又没吃什么亏,但才这么想,就看到苏缠绵连眼圈都具现化成深红色了。
“怎么可能不算什么!”苏缠绵恨声道,“我虽是生为女子,但从小就看见义父为先母守节。对其他女子的痴缠烂打不假辞色。我当然知道这普天之下的男儿,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清白。你根本就不喜欢皇上,却为了我,勉强被她……”说着,声音竟颤抖硬噎了。
陆乘风也呆住了。他说:“所有人都知道贺小程就是为了皇上才七年不嫁。为何你竟会认为,我其实不喜欢皇上?”后半句他声音都变了。
苏缠绵撩起眼帘深深一望,“我不知道传说到底是怎样。我只知道我自船上起认识的你,就没有一丝想要邀宫入主这后宫的意思。你眼中时时刻刻,均与我一样,是不甘但只好认命,是不愿却无力自主。若你有一丝爱慕皇上,也就不会那么寂寞空茫。”
他寂寞?
他空茫?
陆乘风目瞪口呆。
想了想,又陡然失语。
是呢。他寂寞。他想回家。也想儿子。现在他想带着儿子,回那个有抽水马桶、有电视机,有杂音,又喧乱的都市去了。虽然在那里时,他只是个都市废柴。没人称赞他也没人爱他,但他已经发觉,他更加不属于这里。在这里越久,他就变得越奇怪。对别人没有了同情之心。因为他无法把这里当成是个真实世界。
除了……除了对苏缠绵。
这个总穿一袭红袍以少年装扮出现的少女,总是瞪大眼睛,让黑瞳染满眼框,一副紧绷的姿态,攥紧双拳。
那个好像一直也在愤怒,想要拼命和这个世界对抗又快要哭出来的孤单模样,是那么那么那么眼熟……
像谁呢?
陆乘风的心微微一冷。
“其实……”他说,“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好人。”眼波,刻意地避开了,“我只是不想你死。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更多人死。”
“你见过死人?”苏缠绵疑惑。
“见过。见过活活饿死的死人……”陆乘风的嘴角向两端翘起,凉薄的笑容却又很苦涩。
“是哪里的灾民吗?”呆呆问着这话的苏缠绵,看来有些天真。陆乘风愣了一愣,意识到即便在这时代,见过饿死的也不是件常事。他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苏缠绵说不下去了。她和义父的生活是很清贫。但还不至于挨饿的地步。贺小程是贺肖云的公子,怎么会和饿死的人有什么纠葛?
站在对面的男子,抬手指了指喉头。
“这个位置,长了东西。堵在那里。所以没办法吃饭呢。食道全被占满。就算在嘴里能咀嚼,也根本咽不下去。”
苏缠绵说不出话。尽管男子的表情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她却感觉,其实他非常非常的悲伤。
“这个人是……”
“我妈妈。”
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过后,那个男子低不可闻地说着。
“呃?”
没等苏缠绵的惊讶结束,第二磅炸弹又再投来。陆乘风双手枕在廊上的石栏处,转身望着水面。
“其实我不是贺小程。只是贺家的下人。他们要我冒充小程,进宫来的。所以你的直觉没有错,我不爱荀临。”
苏缠绵的心怦怦跳动。
“其实我甚至不属于这个世界。”
趴在石栏那里的男人转过头,单眼皮在娃娃脸上微睨,阳光斜射过长而稀疏的睫毛,影子洒在嘴唇上,竟显现一种单纯的艳丽。
玩笑般的话,一般人听着应该会生气。
但是她却相信了。
好像没有比这个解释,更能说明这个男人在她心中的奇特之处了。从一开始,在船上,他就有一双闲看众人的眼睛。他对她是有关切的。可是那种关切,也一直隔着一层薄薄的什么。也因为这样,当初,她才把她的秘密告诉了他。
那是一种“与我无关”的神色。
就像这个世界不管发生什么,都和他没有关系。他只是旁观者,他从来不想参与。他被动地接纳,柔软地抗拒。
“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苏缠绵慢慢重复。
“嗯。”陆乘风也不明白自己干吗要告诉她,“遇到了点意外,就来到了这里呢。”
“想回去吗?”缠绵舔了舔发干的嘴。
“这……”对面的人愣了一下,哑然笑了,用他根本意识不到那有多艳丽的表情。
“想回、也回不去吧。”
不知为何。她紧张的心,却因此放松了下来。
“你真正的名字叫什么?”
“你关心的重点还真奇怪呢。”陆乘风苦恼地抓了抓头,“喂。我其实叫什么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趁着荀临不在,皇后又同意让你去奉佛,想办法逃走才是正理。”
“逃走?”
“难道你想这样不男不女一辈子吗?”陆乘风好奇怪地瞧着她,“就算皇上不碰你。难道你还认真一辈子在宫里念佛?”当然是趁机逃走才对呢。虽然开始很艰苦,但隐姓埋名,找个没人知道的安静地方,换回女装。娶夫生子。过着平常人的小日子。
陆乘风理所当然地总结:“那才算是幸福吧。”
“是吗?”红袍的少女眼神古怪若有所思,“你喜欢的日子原来是这样的。”语气也忽然炽热了起来,“原来不需要大富大贵吗?”
“你在激动什么啊。”陆乘风奇怪地瞧她。
“我……”苏缠绵忽然有些手足无措。她是喜欢他的。从一开始就……但他是皇上的后宫。而且……为了救她,也已经与皇上有了肌肤之亲,她当然不会因此嫌弃他。但却因此觉得很愧疚,很对不起他。况且,不论最初是为了什么。现在他也得到了皇上的宠幸……她根本没资格,问他是否愿意和她一起逃离皇宫。
这么一想,心又冷了下来。
嘴上闷闷说着:“没什么。”握住扶栏的袖口微微抖动,她其实还是想要知道他真实的名字。然而,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她和他,是根本没有未来可言的。
“你怎么又变得这么忧郁了?”陆乘风笑了一下,“都是我不好。讲一些令人难受的事。”
“没这事。”她急急说,“心里的苦,说出来就会好些。”
陆乘风愣了一下,不自然地回过脸。
“也、也没什么可苦的。咳咳……虽然我亲娘得了那种病。父亲走时也受了不少苦。念书退学,被人甩,工作结婚全都遇人不淑。但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我笨的缘故。因为自己笨而去责怪社会,也实在太过分了吧。”他露出一个笑容,挪回视线,“呐。我啊,就是那种懦弱的家伙啦。”
眯眼微笑的脸孔,如此自贬地说着。苏缠绵却忍不住反驳:“不是的!你不是那样!”
陆乘风呆了一呆,马上又了悟地笑了。
“啊。因为两个世界的标准不同呢。在你看来,我现在这样就可以了。因为我是男人。但是……”
“和你是男人女人根本没有关系!”苏缠绵反驳说,“我之所以这么说,只是因为你根本没有逃走吧!”
“呃?”
“你娘生病时,你没有逃吧!你看到了最后一刻吧!你一直都在照顾她吧!”
陆乘风有些不自在起来,“虽、虽然是那样,但又有什么用呢。我连医药费都付不起,又没有人脉和本事,找不到专家级的医学教授。你根本不知道她受了多少苦。”
“但是,你没有逃走。”苏缠绵只重复这一点,“你说你父亲生病,你照顾了他吧。母亲生病时也是。不管遇到多少不幸的事。始终都没逃走的你,怎么可以说是懦弱的呢。你不是全都努力面对了吗?”
陆乘风彻头彻尾呆住了。这样的话,从没有人对他说过。如果一秒钟之前,苏缠绵还是一个让他有些挂心的NPC,一秒钟之后的现在,她那替他而流的眼泪以及为他而情急争辩的表情,都让他的心在一瞬间里变得滚烫了。
“你只知道向人借钱。这样下去,你有未来吗?没有未来的人,还有继续存活的必要吗?”
“所谓扶不起的阿斗就是指你这种人。当初我就告诉你不要休学了吧。是你不听。结果呢。你爸还不是死了?要是当时你听我的话,现在就会有份好工作。至少也能给你妈付医药费了吧。”
“你这么大了,为什么一点都不成熟?明明知道妈妈已经救不活了!她这种年纪根本不适合动手术。你一定要把家里的存款全花光的话,我也没办法再仁至义尽和你留在这个家!我不想和你一样,到了将来,才后悔!”
不管是斥责的话或是冷嘲热讽,不管是无动于衷的谈论或是毫无用处的怜悯,陆乘风已经全部听到麻木并且不会也不想要有任何反应。但是在这里,横跨着不知道几多世纪的时空与世界里,有个叫苏缠绵的少女,直视着他,给予了他最温柔最直接最期待也最错愕的……赞许。
好像在说,他所做的那些,不是全都只是傻事。
好像他那被丢弃的人生,并没有真的白过。
这是一种,忽然被人承认了的心情。
虽然陆乘风二十五岁了,也有儿子,早就是人家的爸爸了。但是他却好像被别人用手指抚摸了头发一般的,因这领受到的温柔而有了想哭的冲动。
两个人怔怔望着对方,一时没有开口。
过了几日,恢复了最初交往的二人,刻意地避开了那天的话题。只是谈些诸如天气等不相干的事。皇后隔三差五,向苏缠绵请教佛法。陆乘风很担心她会穿帮,少女却好似胸有成竹。
“没什么。那些佛经我早就看过的。”
陆乘风抽口冷气,“你究竟有什么是不会的……”
“我又不能出去工作,又不能上书院。除了在家看书,便无事可做。义父又怕我闷坏,有点小钱便塞给我买书。因此穷虽穷,我家的书倒还真不少呢。”
苏缠绵照例去皇后殿,陆乘风陪她一路走。两个人也商议过若是对皇后全盘说出苏缠绵的详情,皇后能否给个恩典。但想了想,实在太过冒险,毕竟皇后是个挺严谨的人。别的不说,光是苏缠绵三番两次私下与皇后共读佛经。一旦败露她其实是个女的,皇后为保自己的贞洁名声,恐怕第一个就饶不了她。陆乘风也是出于这个,左思右想,决定干脆陪苏缠绵一块晋见皇后,就说自己也对佛法的无边大爱动心了,希望三人一块领读圣卷。
这样将来万一有什么,好歹给苏缠绵留条后路……
正想着,抬头以到皇后住的鸿祥殿。因这两日天转凉了些,两个人都披了薄斗篷,正要进去。就见皇后身边的侍儿北雁慌张张地行礼,一边却拦着,“宰府大人正在里面呢。请先回避。”
皇后从里面喊了声:“都是自己人,瞒不住的。记他们先进来。”
听着皇后的声音有点哑,乘风和缠绵奇怪地对望一眼。
进去后,见那姐弟二人正相对而坐。平日里稳重的宰府一脸惨白,手里握着不知什么军情文件洒了一地。男后也是刷白脸,却比她显得平静些,只皱着眉,“两位弟弟,眼下出了大事。”
“大事?”陆乘风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是……皇上她?”
“今早传来十万火急军情文件,说咱们大荀天女,竟然让白凤的女帝给扣了!”
“啊?”陆乘风的嘴张得大大的,整个人又傻了。
苏缠绵蹙眉纳闷,“不会吧。皇上带兵是去解白凤围城之困,共抗安阳,怎么可能让白凤的人给扣下呢?”
“难道有什么误会?”陆乘风接道。
宰府说:“前线的事,此时大家都不清楚。我在皇上身边安插了人手,如果出了事,她们会回来传信。但到现在都没有动静,我也无从知道内情。从官面上传回的信儿,眼下就是这样。”
男后道:“非我族类,必生异心。说不定是白凤与安阳串通了演戏。”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宰府想了想,“毕竟白凤失守,我国定然不会坐视不理。但——白凤与安阳两国有世仇。况且凤国此代女帝登基时,我曾去前往拜贺,有过一面之缘。大抵是十岁就登基,又无亲人管教的缘故。此人性情十分激烈难驭,很难想象会与他人合作。”
“无亲人管教……”陆乘风默念,心想难道这白凤女帝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宰府看他一眼。大概嫌他关心不到重点,叹了口气,解释道:“白凤族与我们不同。每代女帝都从国民中选出。她们信奉女帝是神子转生,代代轮回。听说她们境内有座神塔,唯有女帝才能进入。因此凡是能入塔中之人,便被奉为白凤族长。亦是凤朝女帝。”
“可前朝皇帝若死了,转世的也该是婴儿吧。”陆乘风继续思索,“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十岁了呢?他们这种选择法,明显有问题啊。”
宰府眉皱得更深了。
“他们的转生论与肉身无关。不过请恕臣直言,眼下不是探讨白凤族辛秘之际,怎么救出皇上才是正理。”
男后犹豫片刻,“依我之见,宰府亲自去是最好的。便是临场有什么变故,宰府也可应对自如。”
哪知该女一口拒绝:“皇上出行前,命我督政。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能离开京城。况且……”况且三皇女亦在京内,若她贸然离开,那些乱党在此时生事,就大大不妙了。
“那你打算……”男后微蹙了眉,看着长姐。
“先派赵英姬,李素环两位率兵增援,探窥详情。此二人谋勇双全,亦可前线主事。”
男后微怏,“皇上走时已带走了不少兵马。你若把赵李两位再指派走,京内治安由何人维持。”
“这……”宰府一时被窘住。
男后大眼一扫,不快地转脸,“宰府大人是我朝智者,唯独到了和皇上相关的事时,脑袋就糊涂起来。”
陆乘风,苏缠绵面面相觑。男后揣着白毛暖手套,歪着脸,看着架上花盆里的玉兰花,半晌无言。
“从别的地儿借调兵将……呢。”陆乘风缓缓插话。
“主要是不知道皇上现在的情形。”宰府擦擦汗,“依我之见。白凤女帝并非不智之人,或许可再看看情形。最好等到我在军中安插的人飞鸽回报。”
“……”苏缠绵忽然说:“恐怕是等不到了。”
宰府霍然抬眼,“这是什么意思?”
男后一旁冷声道:“朝里能收到军情,你却收不到传书,明显军中早已生变。宰府你关心则乱,怎么想不到这点?”
陆乘风越听越糊涂。关心则乱的难道不该是皇后吗?不过宰府和皇上的臣君之谊,也一向友情甚笃就是了。
正诡异着,外面又乱起来了。
男后提高声音:“北雁!”
已有其他宫人慌张跑来,“启禀皇后、宰府、贺贵人、苏充依……三衙四府的几位大臣如今都聚在宫前,要求拜见皇后。说有要事相商。北雁和陈良使在那边拦着,只是拦不住。”
男后冷哼一声,重重拍案。隔着一重门,竟已听闻纷踏步声,那群人竟是直闯进来,竖在了屏风之外。
“尔等外臣!怎敢擅闯后宫?”男后大怒而起。
“皇后!如今不是论礼法的时候了。皇上不在,臣等也只能找您!”那边有臣子诤诤。
“一派胡言!”男后青着脸道,“上有宰府监国,下有左将右丞!三衙四府有事自当逐级上报。何况自古后宫不问政。难道你们不知道?”
“后宫不问政,那宰府大人为何在这里?”
“宰府乃我娘家长姐,与本宫在此闲话絮旧。”男后冷眼一闪,“难道还要向你们说明不成?”
“臣在门外听宫人说,贺贵人苏充依两位也在。便是皇后娘家长姐,与后宫同坐一室,恐怕也于礼不合吧。”
“好个狡诈言辞之流。本宫记得你是去年皇上亲点的探花,怎么这么快就忘了皇上对你的恩典?”
“臣不敢。臣冒死来此,正是为了皇上!”
男后冷嗤,“好啊。那本宫就听你说。你为了皇上,是打算要做如何?”
“恕臣直言,如今白凤一族胆大包天,不分好歹。皇上本着仁善之心相助救援,她们却反过来设陷害人,挟持皇上,实乃辱我大荀。”
男后冷眼窥望,“那么、你当要如何。”
那女子微顿,转头看向身后,诸臣贼眼纷纷,你看我,我看你,竟一并有些退缩,女子一咬牙,暗骂一声无胆,只得咬紧牙关,抬头自言:“如今之势,很是显明!分明安阳与白凤相互通串。我们这边一旦慌乱,随意派兵攻打白凤,兵力首先分散。安阳更会借道自成曲攻来,况且万岁已在白凤族手中。我军与其交锋,定受挟制!到时捉襟见肘腹背受敌。总之白凤为饵,我国为鱼。安阳才是钓鱼客!”
男后轻轻冷笑了一声,“那么依你的意思是?”
那臣子往身后处看了一眼,另一人咳了咳举步迈上。
“千岁本是相家公子,知书达理,通断是非。自然知道自古以来,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白凤以一夷族小国,竟敢对本朝做出要挟之态,凭的是什么?凭的就是皇上落在了她们手中!若听之任之,不但皇上回不来,还向四方诸国失了我们大荀仪态!”
男后皱眉看她。
那中年女子自知理亏,竟垂眸不敢与他对视。
“敢请皇后深明大义。传诏三殿下,立时入主东宫,代为主事!”
宰府大怒,“你们反了不成?你们身为人臣,不在这个时候各守本分各司其职,竟敢来此大逆妄言。皇上如今到底怎样,你们与我一样不明。你们怎敢妄断她便回不来了?退一万步,便真当若此。皇上早有皇女荀琳,又怎么轮到三殿下?”
那女臣皮笑肉不笑道:“琳殿下今年只有六岁。我朝现处危急时刻,需有能够理事的明君继位。三殿下多年来为国操劳,二十岁前早就立下过累累战功。过人之处,举国皆知。如今又在京内,刚好可得主事。”她一字一句,睨瞧宰府,“难道宰府是怕失了国舅之位,因此才罔顾国运,推三阻四?”
“你!”
“一派胡言。”男后冷冷道,“本宫之印,力在后宫。家国大事,做不得主。三殿下有意承担国运,是好意还是别的,本宫都孱弱难助。如今皇上虽不在京里,太后也并非几位殿下的皇父,但无可奈何,也只好请太后出来主事。”
“千岁说得对。”
两扇门由外至内向里推开,一个白衣女子似笑非笑,背手转头。陆乘风隔屏而窥,立时心脏狂跳。这这这不就是那天深夜后花园里,和所谓三殿下在一起的那位吗?千万可别看见他啊。
“莫大人。”男后端坐依旧,睨她一眼,“你这节度使被外放很久了。总赖在京里不走是怎么个意思?”
“皇后这是明知故问,难为荆情了。”女子挑唇,“荆情身子不好,虽接到皇上的任命,一时三刻启不了程在京里养养病罢了。”装模作样地咳了咳,用扇子敲了敲手心,又道:“太后他老人家,不是在静慧寺参佛吗?小臣早先去问过他老人家的意思了。正是得了太后的恩准,这才敢来问皇后借印。”说着拱手,抬眸粲笑。
男后握着椅背的手猛然攥紧,忍耐半晌才道:“那么太后如今何在?”
“千岁放心。小臣已加派人手,围了整座静慧寺,保护着老人家呢。”
“哼。好。你很好。”男后气笑,“你还可容本宫说句——不同意?”
“小臣一向最守本分,岂敢胁迫千岁?”女子漂亮的脸上,慵眉微挑,“只是现在要请宰府大人先与我等回去共商如今的大事。”
男后无言转向宰府,紧握的手掌说明了他只是气势好看,其实内心一样紧张。
事情很明显。如今皇上落入白凤之手,生死不知,三皇女借势逼宫。说是只是请封东宫,便于理事,但一旦封了她,她传令撤兵不管荀临死活。天下还不是落入她手中?
但现在眼看着朝中诸臣,与她相互串通。竟已挟了太后,又围了这六宫。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眼看连宰府亦不能在此商量,男后实在急红了眼线,一时瞪视着他那姐姐,说不出一句话来。
当下形势容不得宰府吩咐更多,只皱眉想了想,转头看准陆乘风,小声道:“此事要劳贺贵人,立刻想办法出宫,去钟尚书家中讲明宫内情形!”
钟尚书?这谁啊。陆乘风欠扁的茫然。
苏缠绵没办法,只得在他耳畔提醒:“钟秋霞、钟秋霞,你们家亲戚……”
“我靠。”陆乘风惊愕,“这名字出场频率太高,我早知不是一般的龙套!”
宰府也管不了许多了。心想虽然这贺贵人一副靠不住的样子,但毕竟对皇上痴心呐。那不是一般的后宫可比的。钟秋霞又是朝里唯三唯四可信的臣,派贺贵人这亲戚出马,彼此也信得过。莫荆情这逆贼发动得太快,他眼下也来不及给皇后排兵布阵了,好在钟秋霞也是老奸巨猾,就只能靠她了!
当下也只来得及吩咐了这一句,便被莫荆情的人马明请暗迫地把宰府从皇后宫中请出去了。北雁慌张张回来说,皇后殿外都让人围起来了。除了放饭的杂役,眼下后宫各殿都是许入不许出。
苏缠绵向外探看一眼,怒道:“难道御林军全敢反了?”
“不是。”男后还比较镇定,“早些年荀紫若带兵打过安阳国。因大胜凯旋,手下的将士都得了先皇的封赏。有些后来留在京里任职了。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皇上早知道会有问题,只是朝代一改,凤鸣阁就被火烧了,过去记录封赏升迁的书册,被毁了泰半,以至无法追查。现在御林军里恐怕有些个将领是荀紫若的人。虽不是全部,但也足够她们拿来用。眼下兵听将令,她们随便编排个借口,一时三刻,旁人恐怕也看不出什么。便是看得出,此时此刻,恐怕也如宰府,一早被监视了起来。哪得异动。”
“那我们怎么办?”陆乘风很抖。他怕那姓莫的。杀人不眨眼啊。
“正如宰府所说,此事就托赖在贵人的身上了。”男后不假辞色。
人也一十八岁少年不是吗?陆乘风就觉得,怎么他形象这么光辉?气势这么沉静呢。他可以说不吗?当然是不行。
“让小程去找钟大人?”缠绵在一边问,“那钟大人府上,没有被三殿下监管?”
男后说:“钟大人是个靠得住的。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能用得上他,皇上素来都并不亲近他。因此一直也只是四品。不过她性格圆融聪慧,想必懂得皇上的亲疏远近自有道理。”
陆乘风却想,这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吧。现在用得着人家了,就说皇上远着你,其实是为了你好,你是本朝秘密武器呀。
苏缠绵瞧着他一脸颓废,嘴皮动了动,犹豫半晌,终于说:“……我陪着小程一起去好了。多一个人,也省得路上出意外。”
男后正中下怀,当即准许。
陆乘风一脸惊喜地看着缠绵:恩人啊……要他一个人去……连钟秋霞家在哪,他都找不到。
计已定好,坐等执行。
放饭时的仆役一进来,就在男后的逼威下战兢兢而又莫名地脱了衣袍,和陆苏二人交换了服饰,被男后扣留在内殿。而陆乘风与苏缠绵,便提起那大食盒,低头退出,只当是那送饭的杂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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