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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淘读缀散札(1)

《庄百俞先生纪念册》

七月一日早伴陈子善、沈建中、王为松、周伯军等上海书友同去朝天宫,冒酷暑翻遍旧书摊,各觅得所好若干,而以子善兄所得民国二十四年经纬书局版张翼人先生著《给魯迅》为最佳,系我国研究鲁迅较早的一部专著,便墨炎先生曾有文论及。子善兄每看中一书,必与摊主细细论价,独此书摊主索价十元,他立马掏钱。此书《民国时期总书目》未见著录,可见存世之稀,亦可见此兄眼光之犀利。

我所得二书,一种为周谷域先生《古史零证》,上海新知识出版社1956年初版,十元。此书后虽收入《周谷城史学论文选集》,但此为手书影印线装本,书前《自序》文字亦稍有出入。时子善兄在侧,以为影印底本系周先生托人抄写的清搞,并非周先生之手泽。

再一种即为《庄百俞先生纪念册此系庄氏逝世三周年后,亲友私上谥号“忠悫”,并编此册以记始末,由其侄女庄闲手书影印,线装成册,无版权页,价二十元。

《庄百俞先生纪念册》书影

庄百俞,原名良,后改名俞,字百俞,又字我一,号梦枚楼主,江苏武进人。我因曾读过他的《我一游记》,所以对这个名字有印象,然而他的生平,则是读到此书后才清楚的。

庄氏生于光绪六年十月,1940年逝世,享年六十二岁十八岁时,他就从“学风渐变”意识到“帖括无裨实用,乃兼读史地诸科,更与诸同志创设体育会、演说会、天足会、私塾改良会、藏书阅报社等,

邑中风气,由是而开”辛丑条约签订后,“海禁大开”,庄氏“乃与严练如、谢仁冰、胡君复诸君,设立人演译社于上海,译印东西文新书”;1903年,经蒋维乔先生介绍,庄氏进入商务印书馆编译所,与高梦旦、蒋维乔先生等一起担任国文部编辑,“一生事业,于以发轫”入商务著手第一事,即为编国文教科书,事尿首创,进行不每成一课必与共事者张菊生、高梦旦、蒋什庄诸君团史一桌,互相讨论,必至无可指摘始为定稿既经出版,颜曰”最新全国风行,何止千万册。

庄百俞先生

其间他的父亲庄鼎彝在常州创办冠英小学,庄百俞被父亲召回协助未及一年,校誉大起”,又开设了幼幼女学。瞿秋白先生早年即在冠英小学就读。而商务印书馆亦敦促其回馆,此后庄氏再未离开过商务,终其一生,“任编译员六年,国文部部长十一年,交通科科长七年,机要科科长二年,总务科科长一年,分庄科科长兼总管理处秘书八年”,还担任过该馆附设尚公小学校长,前后在商务工作三十余年?除了编辑工作,“因教育事业而出外参观考察,及参加集会者,无虑十余次,所至必被遨演讲”,他“不尚空谈,所言多切实易行”(以上引文均见《庄百俞先生纪念册·家传》)商务版国文教科书的编辑原则,是通俗实用,庄氏自己的文风,也是只求意明词适,不拘形式格律,甚至失调失韵,悝词俚句T皆所不顾,要以不撒诳,不泥古、不重考据、不务曲奥以自律”(《我一游记,弁言》)不知什么原因,这位庄百俞先生,后来却好像被人忘记了,几种现代人物的辞典中,都没有列出他的条目。只在《商务印书馆大事记》中,有关于他进馆、去世和早期编辑活动的简略记载。

《庄百兪先生纪念册》中,首栽蒋维乔先生所撰《谥议次为胡君复先生所撰《祭文》致祭者除了庄氏的姻亲子侄,还有“世愚弟蒋维乔、徐隽、吕思勉、谭廉、胡君复、谢观、刘国钧、吴有伦、陈大猷、谢仁毓、蒋振岐、房毅、唐怡德”等;再次为其弟庄适所撰《家传》,最后是其媾翁为所撰《家传书后》。

民国庚辰(1940年)仲夏刻于嘉州(四川乐山),价二十六元。

此马一浮先生诗集,七月八日得于建邺路仓巷桥口,时订线断绝,巳成散页,

而刊刻之精,刷印之美,仍令人眼亮。民国年间诗人自刊诗集,虽排印本亦喜仿雕版线装样式,“聚珍仿宋版”一度成为时髦,而雕版刊本殊少;至抗战期间,学人僻处西南,出版物多以土纸粗印,似此精刻精印竹纸本,更系前《避寇集》书影所未见。或因马先生时任四川乐山复性书院院长,楼台近水,故能独照明月。此集虽巳收入马先生文集,仍不忍任其蒙尘冷摊。

集中所收诗,始丁丑(1937年)九月,马先生“将避兵桐庐留别杭州诸友”,至腊月“避兵开化、戊寅(1938年)至西昌,羁泰和,过大庾岭,过商州,居桂林,经宜州,入四川;己卯(1939年)居巴中,借乌尤寺僧寮营书院,诗友唱和,斗茶,望月,遣兴,登尔雅台,上蛾眉山,建濠上草堂;直至庚辰夏,得到谢无量先生为《避寇集》所作的序,以诗为酬止,共一百一十首,其中且多长调之作。

谢无量先生序刊于书前,开篇细论作诗的大道理,

《避寇篥》书影

“诗人感而后思,思而后积,积而后满,满而后作”,大约也就是厚积薄发的意思;然后说到其与马先生的交谊之深厚,以及《避寇集》之所作:

仆与湛翁,把臂服膺,始于童冠,望形悦义,垂老你笃,汍如卢生之于伯玉四海之内一人而已,今湛翁以乡闾沦于S盗,避地蜀中至久栩集,有司致礼,爰启精舍大集俅流,洙泗之业,遇于旦暮固且遏叔风于交丧揭先机于将行,乃迷之余,聊托歌咏,比于古人发愤而作,題曰《避迄集》徐雁先生曾有意搜集历代避难著述,此则亦可算一神有特色的避难文字。

《新定中国历史》

中新译印书局光绪三十二年十一月发行价十五元七月八曰得于责佰书店,书名前标“浙江高等学堂课本”,当系清末废科举、兴学堂之际所行用的新课本,

仅见上编,未见下编。书尾有标准版权页,可见此上编曾单独发行蓽辑者“天台褚传浩九云氏”,大约是浙江高等学堂教员。书前有“浙江髙等学堂编者”的《中国历史约例》,

说到此书的编辑原则:

典章制度,莫备于《九通》,治乱兴衰,奠详于《通鲞》,兹取《通鲞》为经,而以《九通》蟥纬之,于此”十通”之卟,又参以泰东西各国通史之类,举凡改良之理与进化之速,之所以然,而随事研究,以证吾中土积久相安之是非,则史法简而史材益备。

编者且特别强调,日本维新之初,无一事不取法泰西,然尤以保存国粹为主,故能尊王尚武,上下~心”,可见此书乃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标本,西方史学史论,不过作为点缀,主体仍是传统史学的经典《资治通鉴》和政书《九通》。书中甚至连外来语词都不使用,“如团体、国魂、膨胀、舞台等字,不敢一语阑入”。

上编六章,自盘古开天地述至东汉末年,多循旧时无稽之谈,自出“新意”之处,一是“发现”自神农以上,有“大九州”,包括西方世界,“后世德不及远”,才以神州为九州,所以西方各国仍出于中国治下;二是“西人自谓其种出于印度,而印度婆罗门种,实出于中华”,所以都是中国人的后裔。第三章以九节篇幅讨论黄帝的历史贡献,从政治、疆域到衣裳、建筑、六书、兵学、算学、音学、医学,俨然一个“创世纪”的全能上帝。

编者欲以十余万字之篇幅,概括出一部“新定”中国通史,本非易事;而竟将旧史迷信荒唐之处,尽皆阑入,除可见当时风貌一斑外,对于史学进步,可谓全无建树。

光华书店出版,版权页标“一九四八年三月在大连印造,一九四八年七月在哈尔滨印造,东北初版五千册”,价十五元。

记不得是在哪里看到过关于钱毅编这本《庄稼话》的介绍,七月八日在童佰书店得见此书,尽管知道不是第一版,还是很喜欢也许是因为在苏北农村种过八年庄稼的缘故,对于农谚类的书一直有着兴趣;这本书里的庄稼话,有不少就是流行于苏北地区的,它们让我回忆起的不仅是值得珍惜的責春年华,还有我所了解、所理解的农村文化。

钱毅先生在书前《序例》中,说到他的取舍标准,有几条很有意思:

字面上说天时、庄稼,其实是说人事的话,不编进这本”书:

有些念书人做出来的一庄粽诂”,文乞约绉的一点黄泷土气味都没得全不编进这表书后来的几十年里,时兴的“庄稼话”,大约都是钱毅所不取的这两种此书无版权页,上海导游协会编制,约1926价五十元七月二十九日屣天气稍凉,于仓巷桥口购得此书,三十二开本,道林纸赭墨印,实为英文版上海旅游指南。印制者的目的,显然是吸引外国旅游者,所以书内的介绍,连一个中国字都没有,但有趣的是,封面却作中国式装帧,并且连书名的英文,也弄成了竖排;内页的文字和图案,也都加了一个中国式的书中收集了二千七百多条庄稼话。同类的谚语,以不同的语言说出来,也可以算作一种“比较文学”吧。比如“九九歌”,就收集了十几种,个中差异,有地区的,也有艺术的。

这本书的封面设计也很朴素,有泥土气息。书前还增印了小惠木刻的钱毅遗像。

光华书店的东北版图书,种类想必不少,我所得的,就有《鲁迅全集》、《资本论》等。此类图书有其特定的历史背景,倘得有心人作为一个专题搜集整理出来,当不无价值。

《SHANGHA》(上海)

装饰框,下方是二龙戏珠,上方是云纹,或许是想为西方读者增加些“异国情调”吧。

书中对几家外国人开的老饭店的外观内景及主要设施作了细致介绍,包括在饭店里演奏的西洋乐队和可供游客乘坐的那个时代的时髦汽车,也保存下了老上海街市风情与风景照片二十余帧,特别是最后一帧外滩全景图,长达八十五厘米,折为八页,其完整性与请晰度都难得一见。此外尚有杭州、苏州、南京、北京等地风光照片三十余幀,大约此导游协会还有内地旅游的延伸脤务项目。我于英文是文盲,什么时候能请此中高手将文字翻译出来,想必还会有可读之处?因还价,摊主添《绘图彭公案全传》首册一本,系光绪十九年上海书局石印小书,但书首有绣像四十八幅,为梅庆王瑶珊所绘,个中人物虽系古人,而形貌衣饰,巳约略可见近代气息。

《诗学》

商务印书馆民国十五年一月初版,廿二年三月国难后第一版,价十元。

此亦七月二十九日购得,纸面精装本,封面标“文学研究会丛书”。此书近年所见,皆为罗念生先生译本,此则系傅东华先生所译。两种译本孰优孰劣,我不慊翻译,不敢妄言。但傅译本是文言,而罗译本是白话文,自然比较通俗,尤其是一些西方文艺理论的术语,也与当代读者所熟悉的译法相切近。

然而博译本后面,附有傅先生所著的一篇《读〈诗学〉旁札》,则是白话文。傅先生自述,在译完《诗学》之后,本想做一篇系统的长序,后来却写成了这样的札记,“将平曰所见关于《诗学》有可发明的资料,拉杂录出”,是出于两方面的考虑:

一来因为《诗学》的本身原是一部断片的著作,

其中只言语,往往便须长篇累牍的疏解;所以虽則亚里斯多德对于诗的见解,差下多都已包容在这部书里,但我们若单单读他的这一书,而不拿他的其他著作来相参证那就不免动辄误解。

这虽然说的是读《诗学》所要注意之处,但“拿他的其他著作来相参证”无疑是读书的好方法之一。

二來《诗学》中有许多引洌,读者都容易搜集为参考的忖料》这篇一万五千字的长文,分为七个部分《诗学》产生的时代和现在的版本;《诗学》的背景:《诗学》时代的希猎诗体;什么是“模仿”解《诗学》的第一个问题;诗与史:希腊戏剧起源考略诗学》引例考略。

新版的《诗学》,无论采用谁的译本,将这篇文章作为附录,该都是可以的?点石斋排印线装,价二十五元B八月十二日,因台风气温较低,人稍舒适,然书販亦担心下雨,多未带好书。于朝天宫前院古玩摊上,忽见此《无师自通英语录》一册,石印线装本,收各类曰常用英语,有汉译,有汉字注音和释义,当系“洋泾浜”英语源头之一。全书正文虽均作横排,但英字左起右行,释义及注音汉字亦左起右行,译文汉字则右起左行,乱得有趣,且索价不高,遂欣然携归。

书前有光绪六年(1880)季夏山阴何桂生序,说到自开埠通商以来,通晓英文英语尤为近时要务,然华人学者虽众,究未能得其指归”何氏“以为其中必有捷径”,这捷径”就是“深通英文之士”编成的《无师自通英语录》:

条分绻钟,灿若列眉见音一览了然,由此熟玩而详记之,以与英人晤对有余矣!其法至闭,其事至馬,诚哉其可以能自得师也全书分为七类,计有“相见问答类”三十二句,“买卖问答类”六十句,“雇工问答类”六十一句‘开船问答类”四十四句,“书馆问答类”五十一句,“杂话问答类”二百三十句,”新增杂话问答类”四百句;另附有收单格式”、“录写荐书”、“省笔文字”;最后是英文二十六个字母的“楷书大写及小写”,各字母下均有汉字注音值得注意的是,编者考虑到了中国方言众多的情况,在此说明了注音汉《无师自通英语录》书彩字的方言发音,有十八个字母的注音说明同宁波音”,八个字母的注音说明“同北京音”,可见此书系浙东人所编,亦以浙东、上海人为使用对象不知道这位“深通英文”的编者,会不会就是写序的绍兴人何桂生;或者何氏就是点石斋的编辑人员。

中国传统的图书,文字都是竖排的,晚清引进的科学类和外语类书籍,首先使人感觉到了竖排的不便,遂逐渐向横排转变。这本《无师自通英语录》,当属早期横排本之一。因为文字横排,左起右行,也就影响到了装订方式,为了阅读方便,不能再像竖排本那样将书脊做在右边,读时由左向右翻页,而像今天的平装书一样将书脊做到了左边。当时购读此书的“沂生许铎”,觉得很不习惯,

于是自己在封底上用墨笔另写了书名,试图使它恢复成传统的线装书形式。

周振鹤先生在《逸言殊语》(浙江摄影出版社1998年6月版)中提到过这本书,称它为“最早的英语九百句”,是风趣而有道理的。统计上述七类,连问带答共是八百七十八句。但周先生文中所说的“八百九十九句”,则是将“新增杂话问答类”的“399”句的“3”,误看成了“8”。同时,此书也不是第400句中所说的“六十页”,它按传统线装书的标页方式标出的是“百二六”页,按今天的标页方式,就是二百五十二页了。

至于周先生文中引《书屋》1996年第6期张志强文章,说此书印行时间是“光绪十年”,似亦有疑问,因为何桂生光绪六年序的末尾明确地说:“印既成,为书数语干简端”,点石斋的出版印刷能力相当强,此前已出版过《佩文韵府》和《渊鉴类函》等大部头书,及中英文本《四书像这样的一本小册子,当不至于需后延四年始印成。

《中药学大辞典(样稿)》

南京中医学院编著,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印发,价五元。

八月十二日于万仞官墙下书摊上挑出此书,十六开本,无版权页,亦未标出版时间,但全书均用繁体字,应系1950年代初之出版物。

其时当是南京中医学院编著此书,将由上海科技出版社出版,出版社先印出样稿征询专家意见此册扉页及正文页边有红笔批注意见五十条,措词严肃尖锐,毫无情面,想必系某中药学权威所写;后或由出版社转中医学院编著者参考,编著者以蓝笔将意见逐条编号,并归纳分为六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