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嘉五年,四月初六,信德王纳正室继妃嘉礼之期.
此时,皇宫之内,小皇帝也于立政殿正坐,周太后与宁太妃各自坐于两侧软榻之上,宫内已经预备下飨宴,只等信德王亲迎礼毕,携新王妃入宫觐见赐宴.因是今上的皇叔续娶正妃之典,故宗室格外重视,除太常寺比照亲王第一次纳正妃之仪准备婚礼之外,两宫还特别对新任信德王妃颁下赏赐恩典,以示对这位历经三朝的辅政皇叔的敬重.
“皇叔什么时候带新婶婶来啊?不如我直接去叔父家里看他们的好.”小皇帝清晨便被两位母亲从被窝里提出来,又在殿上坐了半日,忍不住小孩子脾气发作,不耐烦起来.
“皇帝,你是天子,就要有天子的样子.”嫡母周太后立即喝止.
“姐姐,想必此时瑞安王已经替信德王醮戒完毕了吧.”宁太妃在一侧笑着面向周太后说到.
周太后点头微微一笑:“想必是如此.”
京城尚济坊的信德王府正门外,瑞安王目送醮戒完毕的信德王乘象牙装饰的车马前往谢府亲迎,随行队伍中有迎接新娘的涂金银装饰的肩舆一辆,以及行障、坐障各一副,方团掌扇四把,引障花各十树,生色烛笼十只,又有高髻钗插并童子八人骑,分立队伍左右,以便引导迎亲扇舆前行.
王府亲迎队伍到得京城善文坊谢相旧宅门口.
身着皮弁服的信德王下了象牙车,此时范子韶早已迎出正门外,信德王抬腿迈进大门,范子韶紧跟其后.到了谢府正堂,信德王在东侧站立,范子韶与范夫人,还有谢家婶母杨氏,都站立在西侧,信德王面向三人四拜,三人受了两拜,又答了两拜.信德王抬手整衣理冠,归坐正堂正中座位,然后谢家亲属依次拜见信德王,都行四拜,信德王端坐着受了礼.之后谢溪山着钗冠翟衣,从内厅走到中堂,面向座位上的舅父舅母以及婶母四拜,之后便是谢家亲属向谢溪山再行家人之礼.
礼毕,信德王先出中堂,谢溪山在使女扶持下,随后出了中堂,范夫人与谢杨氏跟着走到院中西侧,陪站在溪山身边,这时范子韶立在中堂门口朗声道:“往之汝家,以顺为正,无忘肃恭.”而范夫人则宣训戒:“必恭必戒,无违舅姑之命.”婶母谢杨氏接着念道:“尔诚听于训言,毋作父母羞.”
作为主婚人的范子韶此时点头示意信德王与外甥女可以出门了.溪山与范夫人执手作别.
“溪山,多保重,记得来看舅舅舅母.”范夫人终究是忍不住拭起泪来.
“我会.这世上只有舅舅舅母是我真正的娘家人了.”溪山在范夫人耳边轻声答道.然后她看了一眼身边的谢杨氏,“婶婶,帐册我都交给管家了.您年纪也大了,多保重吧.谢家以后就多劳婶婶和嫂嫂们操持了.”
谢杨氏素来在家事上多半仰仗这个侄女儿的协助,虽然她历来多藏私心,但在此时此刻,竟也感受到一种人去家散的凄凉,想起几年来与溪山一同辛苦撑持谢家的苦处,不由得也掉下些不知是感伤自身还是怜惜侄女的泪来:“你只管安心出阁去吧.婶婶会守好谢家……有空常回来看看.你的住处,婶婶一定好好留着.”
“小姑姑!你是要出去玩么?”迎面急急奔来的,是那几个年纪大小不一的侄儿侄女.
平素几个堂嫂为了钱财利益之事没少惹是非,何况溪山向来并不十分喜爱小孩子,与这几个侄辈,虽不至于敷衍推搪,却也是从未觉得有多少深厚感情,到了此时要作离别,她难得有些动容.
“乖,让小姑姑跟姑父出门.”在众人的哄劝之下,几名小童终于松开了手中的吉服下摆,却仍然眼巴巴地望着溪山出门的方向不肯走.
眼看着舅父舅母与谢家众人站在大门外挥手,溪山长嘘了一口气.这二十多年的是是非非与过往算是做了一个了结:她留下一半聘礼和自己父亲这一房应得家产的三分之一,再加上周太后宁太妃已为她婶母的长孙儿光业向皇帝求了格外恩典,再袭一世安国公俸禄,这样就算只剩下长房孤儿寡妇,谢家此后也不会有衣食之忧了吧.倘若出了败家之人导致家业难以维持,那也许是谢家气数尽了,也不该是她谢溪山能管得到的事了.
于是再也不想回头了,溪山双手提了提裙摆,在昭儿的扶助下登上肩舆,帘幕随即放下,仿佛隔离了她与车外亲族的联系.先帝太宗亲笔御赐的“谢府”匾额上的红底金漆早已斑驳,谁曾记得起当年多少名流才俊从这块匾额下快步走过,踏进宾客如云的相府,言称拜见谢相,而路过之人不免要为府内那不分晨昏日暮、通宵达旦的歌舞乐声而啧啧感叹.终于一切繁华都归于平淡,溪山心中毫无伤感,只觉通明.
“就此别过了.”她望着自己出嫁时要经过的这条长路,乘坐的肩舆则一路平稳地离开了善文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