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元旦冯至为含有《山水》中三篇作品的《冯至诗文选集》写的序里说:“选集里的诗文,在个别地方,做了一些必要的修订。”到了1983年1月底,冯至为交给四川文艺出版社的两卷本《冯至选集》作序时却认为三十多1994年5月河北教肓出版社重印了《山水》,依据的是1947年5月文化生活出版社的增订本。据主持人之一讲,他们选择底未时也不知道《山水》还有更早的初版未,
年前“还是删改得多了一些”,这回对选入的文字仅仅“进行了适当的删改和修整,
无非是希望它们的面貌比较净洁一点而已”。和其他作家谈自己作品的版本变化一样,冯至也是含含糊糊的轻描淡写,事实远不是那么回事。下面以《山水》里的三篇作品为例,说说其版本意义及内容上的变化。
在1943年9月国民图书出版社的初版《山水》之前,集子中的九篇作品都有各自的最初发表本,我们要谈的《蒙古的歌》就发表在1930年6月16日出刊的第六期《骆驼草》上《蒙古的歌》编入初版时没有改动,但在增订本中有所改动纯文字的调整暂且不说,依次叙述几处涉及内容的改动“班禅喇嘛曾来北京,同时中山先生也正住协和医院”,删去“也”;将“日本”改为“东洋”;最末一句“读到启明先生的《蒙古故事集》的序文”改为“偶然读到一篇讲蒙古故事的短文”。后一处改动,让我们意识到作者的“政治”思维。
《赤塔以西》没有编入初版《山水》,对勘收入增订本《山水》和《冯至诗文选集,》、《冯至选集》中的该文,足以证明冯至晚年所说“尽量使入选的诗文保持它们原有的面收有《山水》中三篇作品的1955年9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冯至诗文选集》。
貌。”是不太能让人放心的。作品谈及“苏联所特有的声音”,改“艰苦”为“坚苦”;“走入苏境”后,“没有人家,没有坟墓”改为“很少有人家”,删去“剩下的只是走不完的荒草”;当苏联大学生说“我国里产生过世界最伟大的哲学家:列宁”,删去紧接着的“他不提柏拉图,不提康德,而认为列宁是‘世界最伟大的哲学家’,我听着有些愕然”一节;删去牧师叙说的一节,牧师说的话是“十九年前,我也从西北利亚走过,绝不是这样荒凉,那时沿路都有卖东西的,车站上也很洁净。现在呢,一个鸡蛋要三十戈比,合中国钱六角。你看,这些小孩子,见人就知道要香烟,用两根手指在嘴唇上比着,多么卑下”,句末还有一个叹号;改牧师的又一句话“共产党除了杀人放火,没有一点爱”为“共产党只知道恨,没有一点爱,我们替基督说教的人看不下去”,删去苏联大学生反驳牧师的话“战争是特殊的情形,你们德国人在法国又何尝不如此呢”;删去牧师太太说话中的“看这街道,看这房子,有多么脏啊”;作品结尾,牧师说办完该办的事就“先进天堂”后,作者感叹“我几乎要打一个冷战”,被改为“我听了这句话,好像面对着一个将要死亡的人”。
《怀爱西卡卜》的原题是《怀爱西卡卜村》,写于1937年上半年作者在上海吴淞口同济大学教书的时候,初刊于同年七月一日出版的第十一期《西风月刊》。收入《山水》初版本和增订本时,只有个别的文字修订,像删去“我”与“房东太太”谈话中对方称呼的“冯先生”。但到了两卷本《冯至选集》里,《怀爱西卡卜》就被改动了不少,除无涉内容的诸如改“B君”为“P君”、改“曰曰”为“一天一天地”和删去德文的人名地名括注外,重要的改动依次有广欧洲旧日的社会”被改为“欧洲的旧社会”、“德国革命后”被改为“战后德国”、删去述及社会民主党时的说这些党人“抱着一种新的世界眼光”、删去“同时一左一右,两个极端的党:一共产党和国社党”中的“一左一右,两个极端的党一共产党和”、改“国社党和共产党天天在街上打死架”为“国社党天天在街上横冲直撞”、改社会民主党党人自己意识到“这样和缓而近乎人情,在政治上一定要失败的”中的“近乎人情”为“妥协”、改“一篇文章泄露了军事秘密”为“一篇文章政府认为是泄露了军事秘密”……
上述改动,四五十岁以上的人,不去查看资料也都会明白为什么冯至要如此删改。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中国内地,几乎所有的文化人和知识分子都在跟风,能够出版一本经过大删大改后的个人文集,巳是无上荣光,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文学价值、文献意义之类的讲究!至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人们余悸犹存,自我“把关”的惯性思维,使得一大批重印的几十年前的名著再遭手术的变形,如刚刚举例的本属欧行乡居题材的散文名篇《怀爱西卡卜》的修整。《山水》的十三篇作品,加上《后记》,以初刊原貌为完整母本,详细罗列其后各个版本变迁的异文,再进行深入的分析考察,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路,否则早就有“捷足者”先登了,且“学术成果”巳辉煌于“学界”!
关于《山水》,其各篇的写作和发表情况,大致明确了。初版印行的不少细节,有待于“国民图书出版社”相关史料的全方位披露,比如杨振声当年的日记、书信可能冯至1956年7月23日写的“跟风”的诗之手迹。
诗作呈现出与《山水》完全不同的风貌。
有一些材料。《山水》的增订本在文化生活出版社印行,还有一些线索可寻,如巴金的言论、李济生的回忆。一九五几年冯至对《山水》的删改,在当时属于普遍现象,也值得细细研究。
第二十四期《幸福》
红红的两个仿宋体大美术字“幸福”,放置于一幅几乎占满正三十二开封面的彩图右上方。彩图的画面是三个身着花色连衣裙的少女在果林摘拾熟果:一个站在梯子上伸手够枝上果实,一个扶着梯子,一个在地面拾掇落下的果实。彩图是剪纸风格,色泽丰满柔和,给人以宁静祥瑞的感觉。这个封面是从西崖(生年不详,1996年12月16曰去世)装饰画册中选出名为《采果》的彩图而制成的。刊名之下一个飞白圆圈内写着红字阿拉伯数码“24”,底边外自右至左是“小说专号”四个字。
我手头的这本第二十四期《幸福》缺了封底,几种有关工具书上也都查不到该期刊物的准确印行时间。由所刊载的田涛小说《愤怒》之后“1948年8月改作”估测,这期《幸福》编定于1948年年尾。在该刊第九十一页的《《春秋》一月号出版》广告上旁证第二十四期《幸福》1949年一月印行。封面上标示的“24”是自创刊以来的总期数。
1948年12月1曰文潮出版社出版的第六卷第二期《文潮》卷首《文坛一月讯》中云《幸福》杂志自上月起,改为纯文艺月刊,由沈寂主编。”所说“上月”是1948年11月,就是说,综合性杂志《幸福》自第二十二期成为“纯文艺月刊”。刚巧第二十四期《幸福》第六十一页有第二十三期《幸福》的“要目”,当年巳成名家的郁达夫、唐瞍、刘北汜、李白凤、施济美、戈宝权都有作品在这一期发表,均为严肃的创作;还有《从袁水拍到马凡陀》这类评论文字以及《杨刚谈美国文化》这种视野广阔的文字。依据上弓1《文坛一月讯》所记,第二十三期《幸福》便是改为“纯文艺月刊”后的第二期。最初出了几期,因外地有同名杂志要移沪续出,按当时有关规定,一地不得有几种同名刊物,于是只得改刊名为《幸福杂志》。但当外地的那本《幸福》准备在上海续出时,主事者读了沈寂的杂志,觉得他编不过沈寂,便将《幸福》刊名转让绐沈寂,《幸福杂志》又恢复为原刊名《幸福》出版。
第二十四期《幸福》和第二十三期一样,品位相当高雅。这一期有一铜版重磅纸精致插页,一面为刃锋的双色木刻作品《收获》,一面为铺有淡黄色底纹的鲁迅书信手迹。因为是“小说专号”,打头的是郁达夫谈德国短篇小说、赵景深谈美囯小说两文。发表创作新篇的有刘盛亚(而且有两篇)、李白凤、端木蕻良以及主编本人沈寂,还续刊了姚雪垠长篇《崇祯皇帝传》。
对于弄中国新文学史研究的人,第二十四期《幸福》也有一些可资利用的材料。如:第三十三页有《幸福文艺丛书》中萧群《海洋,土地,生命》和石琪《荒芜了的沃土》正在“排印中”的广告,提供了一套文艺丛书的线索;莫洛散文集《生命树》和专著《陨落的星辰》两书的详细文字广告,说明着沈寂与莫洛的关系相当密切,证实了沈寂对此书以及对出版此书的人间书屋的支持;第九十一页有次年《春秋》一月号的详目预告,原来《春秋》也是沈寂办的一个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