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从果树林回王府的一路上,都在琢磨着她与夜末的事,一遍遍问自己,她到底喜不喜欢他?应该怎么面对他才好?
遇到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烦恼的时候,连翘第一个便想到了哥哥,于是,她直奔南颜承的寝房,在外等了没一会儿,南颜承便开了门出来。
连翘一见到南颜承,烦恼便放下了大半,她展颜一笑,迎上去搀扶住南颜承道:“王爷,你醒啦?”
南颜承侧头认真地看着她道:“连姑娘说错了。”
“啊?”
南颜承淡淡笑道:“连姑娘是不是应该说——王爷你偷吃完东西了?”
“呵呵呵……”连翘被南颜承一本正经的玩笑逗得咯咯直笑。
连翘扶南颜承在院子里坐下,这回没有像前几次那般唧唧喳喳地不停跟他说话,而是说了没几句后,便沉默地低着头,盯着地面发起呆来。
南颜承顺着连翘的目光看去,轻轻道:“连姑娘有心事?”
连翘抬头抿嘴一笑,亮晶晶的眸子对着南颜承道:“王爷,你有没有喜欢过人?”
南颜承稍稍一愣,道:“不知连姑娘说的是何种喜欢?”
连翘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道:“笨,当然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闻言,南颜承轻轻叹息一声道:“本王自顾不暇,哪还有闲情逸致去喜欢别人?”
连翘噘起小嘴道:“我就知道,问你也是白问。”
南颜承抬头望天,尔后看向连翘道:“连姑娘有喜欢的人了?”
南颜承的大眼虽然总是平淡无波,但定定地看着,却有一种看破尘世的透彻,连翘心中一慌,赶紧摇头否认道:“没有,只是突然很想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王爷,该喝药了。”一个丫鬟将南颜承每日必须喝六次的药水端来,南颜承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坐在他身边的连翘闻到刺鼻的药味,整张小脸就因为受不了而皱了起来,而南颜承显然已经有将药水当成了普通白水的本事,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平静到让人唏嘘的地步。
他很不正常,连翘强烈地感受到了,差点要怀疑他是不是自己的哥哥,竟然能吃苦吃到这种程度?
这世上应该没有人会喜欢日复一日地把药水往肚子里灌,哪怕那药水能延续他的生命,南颜承的反应让连翘觉得,不是他的演技超群,就是他已经失去了味觉和嗅觉。
连翘静静地看着南颜承,暗自琢磨,她的哥哥到底遭受了什么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被人控制?被人虐待?还是失去了从前的记忆?
一切都没有答案。
连翘眼眶发热,鼻子发酸,紧紧握住南颜承的手,哽咽着说道:“王爷,你好可怜。”
南颜承的双手微凉,而连翘的手温热,他安静地任连翘握着,感觉她手心的温暖一丝一丝地传入他的皮肤,渐渐沁入无人可进的心海,由衷的笑容淡淡地绽放,却显得他凉薄的面容更加苍白。
南颜承靠在椅榻上,合着双眸,轻轻说道:“本王活在这个世上,虽能丰衣足食,却比寻常百姓都要可悲,很多平常人能享受的乐趣,本王皆无福消受,不可以大口吃肉,不可以大碗喝酒,不能跋山涉水,不能大哭大笑……因为那样,会瞬间要了本王的性命。”
“连姑娘问本王喜欢一个人是何感觉,本王很想充当一个过来人,把答案清楚明白地告诉连姑娘,只可惜,本王在这方面一片空白,若是上苍可以赐给本王一副健康的躯体,哪怕只有一天,本王都会将所有平日享受不了的快乐统统享受一遍。”
连翘被南颜承悲伤绝望的神情给怔住了,他明明只有十六岁,却像极了六十岁。
南颜承闭着双眸,倚靠着椅榻的身躯充满寂寥,吐出的字句绵软无力,却盛满了真心实意的悲凉,毫无作假做作。
连翘一眼不眨地看着南颜承,她第一次清醒地问自己,她是不是真的认错人了?
虽然她与南颜承才相处了两天,可是,她深切地感受到,他与李俊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若是装,亦不会装到这副程度。
除了面容与声音,南颜承就是一个被病魔缠身的柔弱公子,不论在气质上还是在谈吐上,都与她的哥哥完全不同。
她的哥哥,全身上下皆散发出喷薄向上、乐观自信的快乐气息,绝不可能变成这副田地。
而且她坚信人的有些气质与感觉,饶是最好的演员也演示不出来。
想到这点,连翘本充满期待的心顿时失落起来,难道在这个世界,她还是孤身一人,她没有亲人?
她与李俊,与爸爸妈妈,注定分隔最遥远的距离?喊破了嗓子也听不见?
然南颜承方才自言自语的一番话,却生生触动了连翘的心灵,一个难以摆脱病魔的病人,要比平常人更期待健康,要比平常人更渴求做人的乐趣。
不论眼前的是人真李俊,还是假李俊,不论他方才的话是出自真心,还是借机让她领悟,将心比心,连翘的心豁然开朗。
她不知道要在这个古代停留多久,或许几个月,或许几年,或许是一辈子,既然现实如此不确定,何必去惆怅太多无济于事的过去与未来?
是啊,她应该珍惜现在!拥抱当下!
她要去找夜末,告诉她对他的感觉,问一问他,她对他的感觉与他对她的感觉是不是相同?
她还要告诉夜末,她到底是谁,在夜末面前,她特别想做她自己,不是女神医,不是连家后人,而只是一个与夜末相识的穿越女子。
她要牢牢地看着他,看看当他知道她是一个穿越女子的时候,是什么反应?他是惊慌地逃跑,还是恐惧地远离,或者是,始终如一地坚持?
连翘偷偷笑了起来,在南颜承仍旧冰凉的手上轻轻握了握,收回手道:“王爷,谢谢你。”
谢谢他让她体会到珍惜现在的重要性,莫名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与其畏首畏尾、顾东顾西地犹豫抗拒,不如勇敢地面对,快乐地生活一遭,或许,那份她勇敢争取到的快乐,持续的时间便是一辈子。
南颜承睁开双眸,定定地看着她,正要开口说话,夜百灵的身影突然又出现在他们面前。
连翘高高兴兴地站了起来,对着夜百灵笑道:“王妃,你怎么现在才来?消息可真不灵通,你知道吗,迟迟不见你来,王爷可想你了。”
“你——”夜百灵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连翘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飞奔着离开。
连翘在王府找不到夜末,想着他是在果树林不见,兴许生她的气,又跳上了哪棵树摘果子吃,于是就往果树林跑去。
到了小湖边的果树林,连翘正准备轻手轻脚一棵树一棵树地找过去,可是,她偶尔看了一眼小湖,意外地发现,夜末正坐在小湖对岸,他的身旁,坐着一个漂亮的女人。
连翘看不清那个女人的具体长相,也不知那女人的年纪,只是凭穿着打扮上来看,她好像很美很美,年纪应该不大。
而且,她和夜末挨得很近很近,还时不时与他目光相接,久久对视,像是一对恋人。
恋人?呵呵。
连翘的眼睛里即刻盈起缕缕水雾,心里酸涩到不行,夜末他就是个骗子,骗子!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却在光天化日下和别的女人打情骂俏。
连翘继而看到,那个女人将手搭在夜末的手上,夜末似乎有意躲开了一下,但那个女人坚持了几次,夜末终于没有再闪避,而是任由她抓住他的手,牵过去放在她的一只手心,另一只手充满爱怜地抚摸。
连翘气极,想要朝着湖对岸大声喊一句:“夜末,你这个色狼,你这个大骗子!”
可是她好伤心,喉头里哽咽地说不出一个字,而且泪水已经不争气地在眼眶中打转、翻滚。
连翘并不明朗的心突然清晰了,只是却清晰在这个讽刺的时刻。
她清楚地发现,深刻地意识到,她已经喜欢上了夜末,喜欢到她需要刺激才发现的地步。
若是看到李俊和别的女孩在一起,就算那个女孩是她不喜欢的夜百灵,她最多只是生气,却不会像现在这般难过,且忍不住泪水盈眶。
是了,她是因为喜欢上夜末,在乎上夜末,将他当做了她生命中特殊的男人,才会在看到他与别的女人在一起时,狂热地吃起醋来,没完没了,恨不能骂他打他,将他碎尸万段……
但即便如此,心里最深处流淌着的仍是喜欢着他的热血,因为太失望,太难过,所以才会动心动魄,会疼会恨。
连翘并不后悔自己撞见这一幕,她本是来和夜末来谈心的,可却无意中发现了自己的心意,更重要的是,发现了他的不堪,他和他的老子夜吹寒一样,都是花心的主。
即使喜欢上了他又怎样,她不要他了,反正她还未说过喜欢他,他不会知道,永远也不会知道。
连翘没有发出任何哭声,只是眼泪像断线的珍珠往下流淌,哭了一会儿,她透过泪花看见对面的一男一女,仍旧手连着手,眼对着眼,充满了该死的浓情蜜意。
连翘赌气地瞪着他们一会儿,尔后将内火唤出,对准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湖面,咬牙轰了过去。
火球所到的水面,立即喷起高耸的水柱,发出了极大的水声,四溅的水流分支,不多不少地溅到了夜末与林雪菲的身上、脸上。
“娘,没事吧?”夜末跳了起来,将林雪菲推到远离湖水的地方,然后朝着湖面望去。
夜末的眼帘扩大,透过不断起伏的水浪,看到湖对岸站着他心爱的小女人,那满脸的泪痕,气得发白的小脸……
他的心猛地一紧,她怎么了,为什么哭?为什么要恨恨地瞪着他?
夜末还没有想明白,对岸的小女人便朝着他这个方向临空踢了一脚,转身就跑,因为跑得太急,她好几次摔倒。
每一次摔倒,连翘不顾膝盖的疼痛,倔强地爬起来,使劲地往前跑,誓要跑出他的眼帘之外,再也不要见他。
夏日的暴雨,就在夜末目光追随着连翘的背影消失不见后,突如其来地汹涌而下。
连翘跑出果树林后,便停下了脚步,往后看了一眼,雨蒙蒙的一片,暴雨砸在她的身上,有些微微的疼痛,但却比不上她心里的疼痛。
她是一个运气不错的人,可这一次,怎么这么差?刚想要对一个人敞开心扉,却遭到这般毁灭性的打击?
连翘向来讨厌下雨天,讨厌淋雨,可这一次,她却莫名地喜欢上这场及时的暴雨。
她仰起头,让粗大的雨点生生地砸在她的脸上,淋湿她的全身,她的心里心外,此刻皆是暴雨倾盆。
夜末与林雪菲以及木婉儿跑至湖边的一个凉亭中后,什么话也没有说,便冲入了雨中。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连翘此刻一定不好,一定不好。
他想着是不是在果树林的时候,他为了追寻娘亲的身影,没有和她说一声便疾步离去,所以她生他的气了?连翘因此生气大有可能,但怎会气到满脸泪水的地步?
当夜末看见连翘的时候,整个人陷入瞬间的呆滞,他心爱的小女人,居然高高地仰着头,站在暴雨中,飘逸的一头黑发全缩成一团,贴在她的脖颈,浑身湿透的她,曲线尽现,却显得风吹可倒、脆弱不堪,像是要离他而去了般?
未作多想,夜末冲上去将她一把抱了起来,朝着他们所住的客房跑去,怀中的女人早就被雨淋得睁不开眼睛。
连翘不用睁眼,也感觉到是谁抱住了她,她开始拼命挣扎,一边哭一边打他拧他,哭声、骂声被暴雨声掩盖,混乱地夜末一句也没有听清。
夜末此刻只想着赶紧带着她离开这场暴雨,别让她生病。
一脚踢开连翘所住的客房,夜末腿向后一探便关上了门,然后将连翘放下。
连翘趁着这个空隙从他怀里挣出,重重地推着他道:“出去,你给我滚出去,我不要再看见你!”
连翘淋了太久的雨,此刻身心俱凉,全身不住地哆嗦,却满脸怒气地瞪着夜末,希望他滚出去,不要看见他。
夜末看着嘴唇发白且不住哆嗦的连翘,心疼不已,二话不说就拽住她,不顾她的拳打脚踢,将她全身的湿衣服连脱带撕地扯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