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离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连翘,而且一见面她就假笑着对他吐出他最不想听的三个字——太监男。
他执剑的手没有抖,身体也没有因为生气而有任何异状,只是斜视连翘的眼神散发出显然的愤怒,即使那双眼睛很小,似永远睁不完全。
这个女人,除了第一次见到他的面容时,发出受惊的尖叫,此后居然能对他坦然处之,一点儿也不害怕?
就算他不是个杀手,每一个见到他阴阳脸的人,尤其是女人,都会吓得面如土色,而他阴寒的声音,更是让人如见鬼魅。
可这个女人,明知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却还敢这般面不改色地面对他,难道吃定了他不会伤她?似乎她也没有这么聪明。
尽管林雪菲对连翘一直没有好感,且极力反对连翘与夜末在一起,连翘本是不喜欢她的,但这个时候,连翘只当她是夜末的亲娘,她应该尽心竭力地从纪离手中救下她,仅此而已。
所以,连翘暂时放下对纪离耿耿于怀的怨恨,朝他露出了笑容,暂不去计较那****强吻她的混账事。
“不想死的话,给我立即消失。”纪离用他那独特的阴阳声,逼迫连翘离开。
他明知连翘很有可能不会被他吓住,但他还是要这么说,因为他不想让她看见接下来极为血腥的一幕。
因为林雪菲与别的他要杀的人不同,他不想让她那么痛快地死去,她理应被他千刀万剐。
不小心撞见不该撞见的一幕,任谁都想在这个狠心的杀手剑下逃生,而连翘运气实在很好,纪离愿意放她离开,且绝对不会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刻,从她背后插上一刀灭口。
幸运的连翘可以趁着离开的机会去呼救,去搬救兵,但连翘知道她一定不能就这么离开,就算她可以飞,速度也快不过纪离手中的剑,恐怕侍卫还没有赶来,林雪菲已经惨死在纪离的剑下。
不管她的力量有多么微薄,也不管被纪离指着的人是不是木夫人,她都不能为了自己的性命,见死不救地离去。
她没有盖过纪离的身手,却有一张自恃不输于人的嘴皮子,这一点,她很清楚,也很自信。
纪离曾经在她的求情下放过了那个婴孩,虽然没有当着她的面,事后她想想,整个丰足村的人都死了,只留下一个婴孩,对于懂得斩草要除根的杀手而言,那是莫大的忌讳,很有可能,他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没有杀死那个婴孩?
连翘虽不知纪离当初为什么会给她一个面子,但却想侥幸地凭着这万千可能,救出应该救出的人。
于是,连翘非但没有任何离开的意思,反而充当起说客道:“喂,太监男,他们给了你多少钱?你说个数目,王爷会给你双倍的钱,只要你放了她,行么?”
连翘以为,大凡杀手杀人无非都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只要用更多的钱收买他,就不怕他不倒戈。
不过能这样做的前提是,这个杀手必须是个不讲信义、见钱眼开之人。
而纪离究竟属于什么样的人,连翘并不了解,只能卯足了力试一试。
纪离嘴角噙着一抹鄙夷的冷笑,看也没有看连翘一眼。
而处于完全被动地位的林雪菲,居然斜睨着连翘,突地开口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不必在此假好心,别以为这么做我就会答应小末娶你,我就是做鬼也必要拆散你们。”
“你——”
连翘气极,完全没有想到夜末的娘临死之前,不但对她的舍命相劝视若无睹,还说出这般狠毒的话,她和她又没有深仇大恨,有必要为了一个儿子仇恨到这个地步么?
真是可笑!
见连翘气呼呼地瞪着不识好歹的林雪菲,纪离阴笑一声道:“听见了没?人家不领你的情,一心求死,别多管闲事,快走。”
连翘强忍着不爽,却硬是不离开,撇开脸道:“我才不要她领我的情,只是不想有人丧母,有人丧姨罢了。”
林雪菲一听,自是想到了夜末,脸上明明有所动容,但还是不屑地冷哼一声。
连翘懒得再理会林雪菲,一步一步走近纪离,边道:“你还没回答我,想要多少钱?”
“你有多少钱?”纪离不答反问,似并不相信连翘有足够的钱让他放过林雪菲。
“我相信你不是一个贪无止境的人,雇你杀人的人给你多少钱,我就请王爷给你双倍,绝不食言。”
承王府有钱连翘是知道的,但现在当家的是哥哥,她夸海口的时候,总要留个一手,不能把哥哥拖穷了。
“你凭什么认为王爷会为了这个女人付我钱?”纪离看向林雪菲的眼神充满了仇恨,但连翘却以为是他惯有的杀手气焰,并未觉察。
“这位木夫人是王爷的姨母,王爷向来敬重她,出钱救她那是人之常情,你大可放心。”
纪离冷冷地看着连翘道:“若是王爷发现此木夫人非彼木夫人,你认为王爷是巴不得我了结了她,还是救她?”
闻言,连翘微微一愣,很快便听明白了纪离的意思。
夜末只告诉她林雪菲是他的亲娘,其他的并没有告诉她,并且让她保密这件事,她一直纳闷这种事为何要保密,却没有多问,现在想来,一定是林雪菲冒充了木夫人吧?
幸好,现在的王爷不是原来的王爷,是她的哥哥了,连翘拍着胸脯保证道:“没事,就算她是冒牌的木夫人,王爷也能付你该付的钱,我用人头给你保证。”
哎,不知不觉她搭上了自己的脑袋,她是不是傻得可以?
总而言之,她现在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无论如何不能让夜末伤心,而她也不愿意成为见证夜末娘亲死亡的那个人。
夜末伤心,她也不会开心,所以她要想尽办法不让夜末伤心。
纪离再不了解王府中人的情况,听连翘这般一说,亦能听出不少端倪,问道:“你是王爷什么人?”
连翘小嘴一撇道:“这与你无关。”
这时,林雪菲饶是个旁观者,也看出了这个杀手对连翘有情的一面,不然他早就一剑而下,哪还会在此和她多费口舌?
林雪菲嘲讽地大笑一阵,道:“这还看不出来吗?连翘啊,她是王爷的新宠,是王爷夜夜暖床的枕边人,这样得宠的女人,王爷能不惯着她么?”
不出林雪菲所料,纪离的脸渐渐黯然,并且被覆上了一层寒冰。
连翘强忍着怒气,对着纪离道:“别听她胡说八道,你快点说,要多少钱,反正王爷肯定能给你就是。”
纪离半饷没吭声,沉默了许久才道:“你猜对了一半,我的确是受雇杀人,但我却没收那人一文钱,你死心吧。”
“啊?”连翘傻眼了,与他周旋了半天,他根本就是出于友情杀人?
哎,真不知夜末他娘到底得罪了谁,居然要雇杀手来杀她?这到底是她作孽太多,还是她太倒霉?
一招失败,连翘不愿放弃,灵机一动,小嘴一瘪,哇一声哭出来的同时,猛地扑上去将纪离紧紧抱住。
其实,她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撞上去的,她想着既然木夫人有武功,若是把纪离撞开了一些,木夫人是不是就可以趁机逃走了?
可是,纪离颀长强健的身体就像是一堵硬墙一般,丝毫未动,而他手中的剑却因为连翘的撞击而晃了晃,在林雪菲白皙美丽的颈部划开一道浅浅的伤痕。
林雪菲即便是个临危不怕死之人,却也有着女人的爱美之心,垂首见血,怨毒的目光便投向了背对着她的连翘。
纪离眼睛仍戒备地盯着林雪菲,然心却不得不被连翘突如其来的胆大举动震惊,温软的身体贴过来,他搂紧了么不像话,但推开呢却又分明舍不得。
他还来不及做出决定,就听连翘在他怀里大哭道:“太监男,你杀她我不反对,但能不能再给她一点时间,让我有时间把她关起来审问?你知道吗,她是个很坏很坏的坏女人,把我的传家宝抢走了,你也看出她是个嘴硬不怕死的女人对不对?若是她死了,我的传家宝就再也找不到了。”
闻言,林雪菲脸色变得极差,这个臭丫头居然为了救她冤枉她抢她的传家宝,真是不要脸!
哼,她才不会心软,不喜欢她就是不喜欢,不论她为她付出多少她都不会改变主意。
纪离伸出一只手拉了拉连翘,想要将她拉开,但连翘的头紧紧地贴着他的胸口,而且双手抱得死紧,因为她眼里根本就没有流泪,只是声音在装而已。
连翘感觉纪离正在试图将她推开,生怕露馅,心中一急,继续嚎啕大哭道:“其实那件传家宝也不值钱,但那是爹娘留给我的,说只有将那件传家宝送给我中意的男人,我方能嫁人,现在传家宝没了,我就不能嫁人了,求你晚些天再杀她好么?反正她横竖是死,你武功这么高强也不在乎等个几天对不对?”
纪离是彻底败给这个女人了,明知她很有可能是在胡说,却因她软糯糯的乞求声心软得一塌糊涂,恨不能立刻放下剑,和她一起跪倒在林雪菲面前,求她把传家宝还给连翘。
林雪菲以为今日死定了,却没想到会出现这种转机,虽然她根本不屑连翘救她,但事已至此,她也用不着否认抢连翘传家宝的事,以致于继续送死。
“东西还她。”纪离要杀林雪菲那是轻而易举,所以他最终还是放下剑,决定等了了连翘的心愿,再趁着连翘不在时动手杀了她。
林雪菲自然知道纪离放下剑并不是放过她,更不会听连翘的话给她几天的时间说出传家宝的下落,但为了想办法最终脱身,她还是瞪了连翘一眼,配合她演戏道:“跟我来。”
“嗯嗯。”连翘的“奸计”终于得逞,她假惺惺地揉着眼睛,从纪离怀中撤离,即刻转过身,屁颠屁颠地跟上了林雪菲。
“纪离,谢谢。”连翘不敢回头,生怕在这节骨眼上被纪离看到她脸上没有眼泪的假象,但他愿意暂且放过林雪菲,她还是感激不尽的。
这个杀手不要钱财,却为了她胡诌的传家宝软了心,看来,这个杀人不太冷,也并不真正的狠,很有人情味的嘛。
纪离站在原地,看着连翘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这个女人,终于不叫他太监男了,而且,他只说了一次,她却已经记住了他的名字,很好。
“走快点呀。”连翘跟在林雪菲身后,见她步子走得奇慢,不由催促了一声,她们应该赶紧远离纪离的视线,然后想方法躲起来才是,免得再次被他刺杀。
而林雪菲像没有听见一般,头微微回转,看到纪离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心寒了又寒。
她就知道,纪离并不傻,他并不是真的相信了连翘的话,而很有可能是为了顺这个臭丫头的意,想趁着臭丫头不在的时候,再将她千刀万剐。
恐怕,她今晚就逃不过惨死的厄运,而她根本就没有躲起来的机会,而她最担忧的是,不知纪离方才听见她与连翘的对话,会不会听出她还有儿子的事,如果是,纪离一定会以牙还牙地将她的根彻底斩除掉。
所以,为了她和小末的安全,她必须反过来控制纪离,让他们母子有时间躲到安全的地方去,或者再也不被他找到,或者他毫无本事对付。
只要纪离暂时离开,林雪菲便不担心对付不了他的那些属下,联合她与小末的力量,相信不论是除去他的那些属下,还是避开那些属下,都不是问题。
凭着女人的直觉,她就为了她与小末赌一次,就赌纪离对连翘的感情并不轻浅,反而很是深重。
这样想着,林雪菲将手伸进自己的另一只袖筒中,摸索一番,然后伸出手,满手沾了黑色药粉,对着连翘的口鼻轻轻一撒。
然后,她转头看着纪离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放肆,笑得张狂,分明是得胜者的姿态。
连翘吸入林雪菲手中的黑色粉末,转瞬间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便渐渐发黑,身体也开始软绵绵地快要支撑不住。
没有离去的纪离脸色大变地冲上来,一手将快要倒下的连翘揽在臂弯里,一手将剑重新架在林雪菲的肩膀上,冷声喝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林雪菲呵呵一笑道:“看不出来吗,她中了我亲手研制的百日化烟散,解药只有我一人独有,不过,因为我还想多活一百天,所以第一百天没有到来之时,我就算立刻死在你的剑下,也断不会交出解药。”
“你想怎样?”显然,纪离很是冷静,为了连翘的安危,断不会立即杀了她,冒这种险让连翘失去最好的解毒机会。
“很简单,你可以带着她寻访名医,去解百日化烟散的毒,若是等到第一百天还没有成功,你可以来王府找我,我给你解药。”
百日化烟散的确是一种极为难解的毒,但却并非无解,林雪菲知道,若想解它的毒,必定要花费时日,这样一来,她和小末不但有时间离开,而且,可以借纪离的手带走连翘,强迫连翘与小末分开。
这种一举两得的事若能成功,她当然要仰天大笑。
纪离自然不放心她,冷冷道:“岂有人会在原地等死?你想趁机逃走,别以为我不知道。”
林雪菲阴险地笑道:“你不是断喉门的门主吗?你那么多武功盖世的属下,要掌控我的行踪岂不是易事?总之,一百天未到,解药我不会给,你想杀便杀,我绝不求饶。”
“卑鄙。”纪离低低地咒骂一句,垂首见连翘的脸越来越黑,心中愈加紧张。
纪离知道林雪菲是个厉害的角色,不论是求这个女人,还是逼死这个女人,对连翘都没有任何好处,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绝不会把解药给他。
倒不如从长计议,先想其他办法寻求救治连翘的方法,而暂且留着这个万恶女人的贱命。
收回剑,纪离抱起连翘,郑重交代了隐藏在王府的几个属下后,便火速离去。
日照三竿时,夜末从屋顶上醒了过来,通过扒开的瓦片往房里一看,前几日日日在房里的连翘与南颜承都不见了踪影。
他整了整衣服,便跳下了屋顶,没走几步,便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南颜承叫住道:“夜末,留步。”
夜末转头看了他一眼,对他讨厌得紧,根本就不想理他,抬步就要走。
其实早就有侍卫向南颜承禀告,说夜末晚上就在他寝房屋顶上,介于夜末是王妃的哥哥,便问王爷要不要赶走他?
南颜承笑了笑,让侍卫不要理会,所以他自然知道夜末这几日为何没有来找连翘的原因,应该是误会他与连翘的关系了。
让夜末痛苦了三日,南颜承被人夺了妹心的不爽才舒适了不少。
因为他要去施展他的宏伟抱负,又知道连翘急着离开王府,所以还是打算友好地与夜末谈一谈,告诉他一些事,顺便也警告他一些事,让这对有情人之间的误会解清,同时不让他有伤害连翘的机会,甚至是意图。
见夜末根本就把他当回事的样子,南颜承心知肚明地笑了笑,在他身后道:“夜末,你再往前走三步,可别怪我不把连翘嫁给你,我说话算话。”
南颜承这句话,对于夜末而言,虽然饱含了很多听不明白的地方,但却有效地将他的步子定住,并且缓缓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