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好看。
——与长相无关,是那种干净肃整毫不拖泥带水,让人觉得那么纯粹那么好看。
乌黑长发整齐高束,玉色雕花压发上没有任何镶嵌,垂下两条与衣服同色的霁青发带。
束袖的霁青长衫干净利落,除了腰间玉佩再无多余繁复的装饰。
他身上透着长期的良好教养与严格自律下那种优雅大气,举手投足甚至没有一丝繁赘多余的动作。
跟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同啊……
宝瓷看得有点愣,那少年低头看她时,些微的疑惑间又有些歉意。
“吓到你了吗?”
宝瓷瞪着眼睛眨了眨,明白他在问什么以后果断点了点头。
少年果然教养良好,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又不能放着她不管,于是问道:“你家里人呢?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宝瓷瘪瘪嘴,一双好看的眼睛顿时氤氲——
“我跟两个哥哥只是路过这里去投亲戚的,可是路上照顾我们的仆人突然生病死了,我们走到这里,却看到好多好多凶巴巴的人,到处的客栈都满了,又没有可以住的地方——”她想要抽泣却又忍着不哭,一副让人心疼得连肝儿都忍不住在颤的样子——
君安宁的嘴巴张大得下巴都快拖到了地上——这是他认识的那个宝瓷大女王吗??
闪瞎狗眼啊!!谁来告诉他他这是在做梦啊——!!
嗯……宁宁好不淡定哦。
这种场面笑笑又不是第一次见,所以当然见怪不怪,只是……
姑娘,你家仆人都死了两回了,放过他吧~
少年脸上已显出无措,饶是他一向面对刀光剑影从容自若,却不知道该怎么哄女孩子。
尤其是这么一个比明珠更莹润,好像碰一碰都怕碰坏,放在哪里都不妥当的小小姑娘——真不敢想自己刚刚怎么就拎着她躲了那么多刀。
他犹豫片刻便道:“我叫展云倾,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你跟你哥哥若不嫌弃,就同我挤一挤——我就住在对面的客栈,房间足够大,虽然要委屈你的两位哥哥在地铺将就几晚,但总好过风餐露宿。若你们不放心,可以去武林大会查询,我的身份家世都有登记在册,不是坏人。只要不急,待武林大会结束之后我也可以送你们一程。”
宝瓷不哭了,瞪着眼睛瞧着他——他怕宝瓷有疑虑,解释的很详细。
真是个好人。
老实人是宝贝,这是萨玛婆婆告诉她的。
宝瓷便弯弯了眼睛点点头,“嗯”一声,明明亮亮弯弯的眼绽出光彩,“谢谢你。”
——这下有地方住了呢~!
那份明亮让展云倾心里一轻,不自觉的跟着她开心起来。
在他看来,宝瓷应该是哪里好人家娇贵的小姐,自当好好照顾。而见到她两个粉雕玉琢的“哥哥”时更是毫不怀疑。
——兄妹长的不像,这在妻妾众多的大户人家是常有的。
他的房间果然是足够大,进门之后中厅两边左右两进共有三室。
这样的客栈可不多,他住的不但是城里最好的一间,能在这种时候订到这种房间更是非比寻常。
君安宁已经在肚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却还是想不出江湖中可有一户展姓世家有这般实力。以他这般气质气度若说不是世家子弟而只是入门弟子,着实说不过去。
他谨慎了又谨慎才试探着摘了斗笠,但展云倾似乎完全没有认出他,连看见笑笑时也只是如常——他那般坦诚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展云倾请他们坐了,亲自倒茶给三人。
宝瓷已经和他攀谈起来,“云卿——我叫你云卿好不好?”
展云倾笑一笑,宝瓷在他看来只是个小女孩,也不会怪她失礼唐突,只是稍稍纠正道:“你当喊我一声哥哥的。”
他的年纪可比她两个“哥哥”都大呢。
三人中最长的君安宁也只有十五岁,便毫不介意的喊他一声“展大哥。”
“云卿哥哥,只有你自己一个人?”
宝瓷左右打量着他的房间,怎么看都像是独行一个人。
展云倾点头道:“嗯,我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此等武功气度,住着这样的房间,却是自己一个人来参加武林大会,还被人找茬?
笑笑自不在意低头喝茶——茶叶是好茶呢,入口还不错。
宝瓷和君安宁却已经毫不遮掩满目狐疑,都默然地看着他——展云倾浅浅笑一笑不知该怎么说,于是不隐瞒却也不说明,“我家里人不太方便来这里。”
宝瓷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看笑笑一脸还算满意,也跟着喝茶——反正她注意的是展云倾本人,见过他的身手之后不去注意都很难。家世什么的她才不在意。
瞧着那两只喝个茶也能把茶喝的呼噜呼噜的,真不愧是“兄妹”。
展云倾忍不住笑一下,看向唯一还盯着他的君安宁,“你不喝吗?”
他的目光太温善太无害,正经一个萍水相逢的大哥照顾几个比他年轻的孩子而已。他也放下戒备端起茶杯,看在展云倾眼里,反而他才是那个出门在外小心照顾着弟妹的小哥哥,不由看得面带笑意。
在展云倾看来,女孩子是理所应当被照顾的,左进屋子的床当然就让给她睡。他们三个男孩子就挤在右进屋里打地铺。
宝瓷又忍不住抱着茶杯轻叹,是个好人呢……
此时楼下却传来一阵嘈杂和叫嚣,他们本是不想理会,奈何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缩头乌龟赶紧给老子滚下来!”
“臭小子!有胆你下来啊,怎么这就没本事了?”
四个人一齐往窗上去看,但见先前酒馆里的那几个人似乎叫了不少帮手来,一起在楼下叫嚣。
——这得多大仇啊,这么不依不饶。连住处都打听清楚追上门来——或者,他们本来就知道。
君安宁把宝瓷拉到一边,低声道:“这些人只怕本来就是冲着他来的,在酒馆里不过是挑个事端好寻衅滋事,这事儿只怕不会完的。我们真的还要跟他在一起吗?”
君安宁的顾虑比他们都多,他最怕的就是引人注意被人给认出来。瞻前顾后也不想想满江湖见过他的人能有几个。
不过有些疑虑展云倾却也是有的——对于有人滋事他似乎淡定非常并不意外,但现在却不由担心会不会连累身边这萍水相逢的三人了。
这只能怪他一时思虑不周,他是要负起责任的。
“不必担心,你们就在屋里待着,我下去看看。”
展云倾转身出门,宝瓷一面应着,却只等他人一走便拉住笑笑和宁宁,“走,我们去瞧瞧!”
君安宁不肯走,“我们去干嘛呀?”
“你不想知道找他麻烦的是什么人啊?”
“不想!”君安宁应的干脆,给宝瓷哼了一声,“笑笑我们走!”
笑笑居然也不管他,就这么跟宝瓷走了——君安宁直呼:“笑笑你怎么可以喜新厌旧!”
——嗯?哪里没对?
展云倾淡然如常走下楼去,气度平和既无怒意也无惧意。以他这般年纪若说见惯风浪确实有些过了,于是足见出身定然不凡。
面对如此无礼叫嚣尚能心平气和,“几位还有什么事?”
这些人确实是特意来寻事,本是拿了人钱财办事,如今眼前人不过年纪轻轻气度却压了他们一头,不由得当真恼怒起来。
“你小子打伤了我们的人,别以为轻易就这么算了!”
展云倾依然心平气和道:“几位在酒馆闹事在先,我不过想请几位不要再给店家添麻烦罢了。若想讨医药费,我已当做补偿替你们给店家了,不必客气。”
——这是活生生的打脸啊!
几人顿时恼羞成怒,仗着人多势众,“给我打!把这店也砸了!”
此时君安宁在楼上已看了个清楚明白,包括他们的用心——
这般行径便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是在给他下绊子抹黑。
他去哪里就闹哪里,住哪里就砸哪里,就算赶不走展云倾也要制造事端坏他名声。一个是非不断的人,就算赢得了武林大会,也别想当得上盟主。
可是这也让君安宁小小的惊了一下,因为既然都要用到这种手段了,就说明他的对头无力阻止他赢得武林大会!
宝瓷该不会眼光这么准?
随便赖一赖,都能赖上武林盟主的人选?
君安宁努力让自己打消这个念头——就算自古英雄出少年,要这么年轻就当武林盟主,那也不是个事儿啊。
只是他真的有必要去看一看,这个展云倾到底什么来路了。
武林大会虽还未开,但与会已需前往递交名册。
君安宁趁三人还未回来,反正也无心看这结果已能预料的闹事,便偷偷下了楼,一个人吭哧吭哧的从后窗爬了出去。
远离了闹市,城里有一处名为天下会馆。
在这里递交名册的都是需要被安排座位的大人物,或是参加比武等人员的仆从。那些只为观赏而来的自是不必来此。所以虽人来人往却井然有序。
君安宁虽未戴面纱,却把斗笠尽量压低挡住大半张脸在这里探头探脑。
终于远远瞧见了熟人,那些仆从一一拜见过一位锦衣长须的中年人,由他审过名册分类收下,一旁另有人归整收好。
君安宁便跟着那些递交名册的仆从蹭过去,小声喊着:“平叔~平叔~”
“——呦,小公子你也来了?”
平叔将事情交代给其他人,便把他带到一边雅间亲自斟茶倒水,“小公子最近过的怎么样?可是来见楼主的?”
“我不见我爹,我想请平叔帮帮忙,在参加比武的人里找一个人的名册!”
“哦?”平叔笑意靥靥倒是很有兴趣,不知道君安宁突然跑来这里忙些什么,“不知道小公子要找什么人?”
“一个叫展云倾的,十七八岁,其他的都不清楚——”
不过他很清楚就算只有名字平叔也能帮他找到,要知道整个武林大会与会的情况,平叔可都是了若指掌。
但见平叔颇有深意的看他一眼,便吩咐侍从去取来名册。笑着呈给君安宁,“小公子可是问到个不得了的人物啊。”
——这个他猜到了。可是到底有多不得了,连平叔也这么说?
他忙不迭的翻开,可是真看了,却又失望。
“平叔,上面根本什么也没写嘛——世居京城祖籍蜀地,再无其他。你们审名册什么时候也开始这么松懈了?”
平叔却笑了,“小公子对江湖上的事情虽能头头是道,看来对朝廷却还是不够熟悉啊。”
“——朝廷?”
君安宁正想说武林大会跟朝廷有什么关系,却一下子咽了回去——展云倾,京城?朝廷??
“他该不会是——”
君安宁不是不知道,而是想都没有去想。
若是京城展家,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这来头未免太大啊——
平叔一派沉稳,此时也坐下来,把倒好的茶水往君安宁那里推了推示意他喝一口缓缓神。
“京城展家曾是前朝宠臣,文官武将世代为官。虽已改朝换代这么多年,当今朝廷也是对他们礼遇有佳。只是展家的态度就很微妙,在朝廷中又竖敌不少,只怕是有心淡出朝堂——这展云倾是展家次子,上有长兄,他本人就一直未入朝堂。就只是不知,他来这武林大会,是展家自己寻的一条退路,还是朝廷的安排了。”
君安宁只略一寻思,“这么说来闹事的,是朝廷里的人派的了?”
平叔点点头,“他们和展家不同,传闻展家祖上本就是江湖出身被启用到朝堂之上的。虽然世代为官,与江湖却也未断,算不得完全抽身。但那些官道上的人,手可就伸不到那么长了。他们插手不了武林大会,就只能顾些下三流的人找些歪法子。”
“那平叔你也知道展云倾被人找麻烦了?”
平叔呵呵笑笑,笑的真让人闹心。
“平叔,我爹对这事儿怎么看?这么重要的武林大会,被朝廷搅进来怎么办?”
平叔又给他呵呵,“我想楼主并不在意这一点,反而会意外小公子竟然来这武林大会,还跟展云倾有所瓜葛。”
君安宁正嘟囔又不是他愿意的……平叔突然又问:“小公子觉得展云倾这个人如何?”
“咦?——平叔为什么这么问,该不会我爹真的相中了展云倾?”
平叔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意味深长道:“这就看展云倾值不值得让人相了。至于官道还是江湖——谁说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