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伟淡淡地说：“好啦，你已经说了整整两天啦，消消气。我们都知道这个项目你付出良多，咱们做事情，只求尽了全力就好。不过呢，安华报价之前也并不知道咱们的价钱是多少，他们敢报这个价钱，必然也有敢报的道理。这倒也不能完全怪他们。这件事情换谁都得做一样的选择，就说你吧，本来一直用男子汉的，后来去超市一看，靠，杜蕾斯卖得比男子汉还便宜，你说你买哪个？那人家男子汉也不能哭着喊着找杜蕾斯理论。你说呢？”
这句话把顾颜逗乐了：“你滚吧，我用什么牌子你怎么知道？至少安华也不成体统，也算是个有身份的公司，跑来跟咱们抢食吃。”说完转念一想，“你们说会不会有这样的可能？咱们被客户卖了，倒不一定是老李，知道咱们这个价格的也不止老李一个人。”
老大说，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这个事是挺憋气，不过顾颜也别放在心上。咱们是瓷器不跟瓦片斗，你和老李好好相处，今后不可能没有合作的机会。
顾颜想想，也确实没有其他的办法，只好叹口气作罢，一边恨恨地说：“‘四大’没有一点‘四大’的样子，平日里号称少林武当，年景不好就跑出来和镖局子抢饭吃！”
钟伟说：“对！我强烈提议把安华调出‘四大’！”
大家都笑，顾颜说：“为了支持钟伟这个提议，我建议公司派钟伟到天安门前静坐。”
钟伟说：“对，我就说我在组织里的师傅叫顾颜，所有的坏事都是他让我干的。”
5.纷纷万事，直道而行
又等了一会儿，楚民三人回来，给顾颜带了一份炒饭。顾颜急忙把三个人叫住，一面匆匆扒了几口饭，一面和三个人商量萝卜公司的项目。顾颜说：“现在这个世道，我都不敢报价了。报低了咱们自己干着窝火，报高了直接就飞了。我是真摸不着脉了，咱们还是商量着报吧。”
顾颜这个行业报价的策略与其他行业有所不同。内资背景的所放下不表。要是这个所沾着点外资的气息，都喜欢按照员工级别的不同制定一个与级别相对应的小时标准费率（charge rate）。客户要报价的时候，合伙人会根据项目预计需要的时间和参与的员工人数及其对应的标准费率计算一个报价。
但是这个算术结果，一般都能把对方吓出一身汗来，所以与标准价格一同报上去的，还会有一个所谓的折扣价格，给出的折扣白纸黑字地写着，一般也就是标准价格的五到六成。这样一来，报出的价钱一般不会让客户太难以接受，自己也能维持一个相对不错的收益率。
不过现在这个办法对很多客户也不太好用。中国“四大”的员工稳定性都不太好，进去出来的好像串门一般，企业里来自“四大”的同事越来越多，规则一旦为人熟知，想耍花招也不容易了。
商量完报价，顾颜看看景明：“小汪你下午事多吗？要不你做一个业务约定书？”
在整个商量价钱的过程中，景明一直没怎么说话，脸上的表情始终很凝重，他抬头看看顾颜，眉头浅浅地皱起来，问道：“怎么写？”
顾颜听了这话，心里微微地不快，忍不住地想景明不懂事。他原本也没想让谁替自己做工作，但是想到这几天景明都闲着没事干——顾颜当然知道闲下来的滋味是什么——他不知道景明的情绪不好是不是和工作有关系，但是景明不愿意说，他也只能猜测。
不知道为什么，顾颜总是隐隐觉得，在景明的心里，还在把自己当成一个外人，或者，他在认为大家把他当成一个外人。每次想到这里，顾颜心里都扎扎地不舒服，虽然他一直认为自己算是通达事理的人，笃信沟通的力量。但是也怕这样冷冰冰的、深埋在心里的隔阂。如果是那样，表面呈现出来的状态，不管是多么地欢畅和愉快，也都与一张画皮无异。
想到这，顾颜也客客气气地说：“嗯，算了，还是我来写吧。”景明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声音沉闷，好像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顾颜听见了，只希望这是一种错觉。
大家都走了，办公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顾颜靠在转椅的后背上，点了一支烟。他的办公室墙上挂了好几张带木框的照片，都是自己认为还不错的。正对着自己目光的，是一张穿着合气道服的照片。要是没记错，这张照片拍摄于遥远的3年前。那个时候，顾颜还是兢兢业业的小白领，期待每个月的发薪日和老板的口头表扬，照片里的年轻人，双手交叉摆在胸前，白衣胜雪，嘴角含笑，说不出的自信和神气。顾颜每次看到这张照片，都忍不住笑笑——他这么认为，不管自己今后富贵贫贱，这种只属于年轻人的笑容恐怕是再也不会有了。
这么瞎想了一阵，不知怎么忽然走了神，不由自主地打开了自己的私人邮箱。为什么要打开其实自己心里很清楚，但是又从心底里本能地排斥这样的期待。结果如他所愿，有一封未读邮件在等着自己。
强哥：
你好！这两天事情太多了，没有给你回信，勿罪！
首先回答你的问题，你问我两两相望什么意思，呵呵，很简单啊，谁惹我我就和谁两两相望，哈哈。
你的烦恼我可能体会不到，你的遭遇我也无从了解。但是这种焦虑的感觉，这种得到和失去不成比例的挫败感，我也有过啊，我们都在辗转攀登的路途中，有几个人又是一帆风顺的呢？
送你一句话，“纷纷万事，直道而行”，这句话是我父亲教我的，这么多年了，不管多难，我都会想想这句话。你那么聪明，不用我来告诉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对不对？
我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喝很多水，因为我觉得，再不愉快的经历和心情，都能用水冲洗干净，你也可以试一试。午饭吃了吗？再忙也要吃午饭！两两相望
顾颜看着信，微笑慢慢爬上来，心里有一点点感激和温暖。那八个字他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看钱锺书先生的《围城》，以后每年都会重温一遍。小时候没有什么人生经验，喜欢的是那种轻松的情节和愉快的调侃，慢慢长大了，经历的事情多了，遇到的人也多了，再看的时候，轻快地掠过那些熟极能详的情节和对白，自己倒慢慢有了些很自我的心得。钱先生说，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对于职业也罢，婚姻也罢，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顾颜却常常想，若是鼓起勇气，破围而出，却忍不住回头留恋城中的生活，那也不过是第一境界，若是可以鼓起勇气，继续前行，不断破围，可能才是一个自己期待的目标吧。
顾颜给两两相望回信。
两两相望你好：
谢谢你送给我的八字真言，说得真好。其实我知道，遇上问题了，不管别人怎么劝，都比不上自己想通了。不过人都是脆弱的动物，难过的时候有人关怀，冰冷的时候有人温暖，感觉还是很不错。谢谢你的雪中送炭。
至于你的名字，我觉得要是按照你的解释，你应该叫作“两两相瞪”才更贴切。
你给自己减压的方法很不错，我则选择大吃一顿，比你的实惠吧？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常常MSN，但是我愿意给你一个我的，要是哪天遇上了，可以聊聊天。还有，我的名字叫顾颜，我虽然不喜欢把真名告诉网络中的朋友，但是你是一个例外。我是这么想，凡是可以给我温暖的人，我也该回报以真诚。
午饭吃过了，虽然不好吃，也会按时吃。
顾颜
信刚刚发出去时间不长，一个叫作liangliangxiangwangzhenpiaoliang的人便跳出来，要求顾颜加她为好友。
顾颜点了确定，马上有一个对话框跳了出来。
“顾颜，你好，我是两两相望。”紧跟着一个大大的笑脸。
顾颜哑然失笑，因为他忽然看懂了两两相望的新注册的这个MSN的名字是什么意思。Liangliangxiangwangzhenpiaoliang就是“两两相望真漂亮”。他知道这是她在开他的玩笑，这个名字也一定是新注册的。因为顾颜的名字是“顾颜真英俊”。
“咱俩的名字都那么自信，呵呵。”顾颜自我解嘲。
那边反应了一小会儿，马上发过来一个大大的笑脸。
一时间两个人全都没话说。沉默了一会儿，两两相望说：“我怎么觉得和你在网上聊天有点别扭啊。你好像一下子走得特别近，可是我却感觉你有点陌生了。”
顾颜说：“距离产生美嘛。你要是不喜欢这样的交流方式，还是可以给我写信。”
对面又沉默了一下，说：“大哥……嗯……你不介意我叫你大哥吧？”
“不介意，辈分不乱就行。”
“嗯，我看到你的信，说实话犹豫了一下是不是要加你。我还不太习惯这么近距离地和你说话，我习惯了远远地看着。”
“那，你是打算反悔呢，还是打算试着习惯一下？”
对方没说话，顾颜盯着眼前的对话框，对话框的下端不断地显示“两两相望正在输入消息”，但是接下来又被对方涂掉，之后又是“两两相望正在输入消息”然后继续被涂掉。顾颜暗暗地想，你这要是在纸上写字，得浪费多少纸啊？
斟酌了片刻，两两相望终于说：“你的情绪好些了吗？”
顾颜有些哭笑不得：“好多了，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伤痕，快慢而已。”
对方发过来一个笑脸。然后又是沉默。
顾颜看对方谈兴一般，于是客气地说，“咱们下次再聊？我下面还要开个会。”
两两相望说：“好啊，我也得上班了，那你多多保重吧。”
顾颜一时间起了好奇心，问道：“我能问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市场宣传。”这句话说完，她的头像暗了下去。
顾颜关上对话窗口，心里想，这也是一个很有个性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