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管理牛角包一样的会计3:破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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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顾颜把酒给景明满上,自己又举起酒杯:“这一段做哥哥的对你疏于照顾了,老大和钟伟虽说都是兄弟,毕竟不如你我的渊源深厚。我做兄长的,应该多做一点,我做得不好,我喝一杯,算作赔罪。”说着一仰脖把酒喝了下去。

景明依然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嗨,咱们不用这么客气了吧,你平时已经很周到了。别说这样的话,我还好,没什么需要特别照顾的,不过,为你这番话,我也干一个吧。”

你来我往地喝了几杯,身上暖了起来,话也慢慢多了起来。这是顾颜请景明喝酒的原因之一:酒是很奇妙的东西,它本身冰冰冷冷,喝了进去,却可以让人从内而外地感到暖意,之前很多不敢说的话,不好意思说的话,都可以顺理成章地说出来,所以,如果是谈心,酒就是最好的暖场饮料。

顾颜看酒喝得差不多了,趁热打铁地问:“有个事最近一直在我心里盘旋,不知道当问不当问,问了怕你恼,不问自己又憋屈。”

景明本来酒量就一般,被顾颜连着劝了几杯,舌头都有点大了:“你呀你,呵呵,你都这么说了,我能不让你问吗?你问,我不恼。”

“好,我最近总觉得你有点不大对劲啊,老大这一段一直在外地,按下不表,就说咱们哥仨,我怎么觉得处得有点别别扭扭的?是我的错觉,还是事实的确如此?要真有这么个事,我就是想问问,是不是我或者小钟伟哪点没做好?让你心里不舒服了?”

景明半晌没说话,忽然举起酒杯,一边摇了摇头:“这个事啊,唉,一言难尽。话分几头说,既然今天你问到了,咱们是老朋友,我就也说点心里话。最近家里确实有点事,我和方童的问题你也知道,前几天我和她谈了一次,她的态度很不好,觉得我对她关心不够,现在当上老板了,对她开始挑刺了。呵呵,我算什么老板?我汪景明走到哪里都是鞍前马后的。当老板?我要是当了老板,我会去租那个破房子?钟伟笑我那里是个狗窝,呵呵,是啊,我能力不够,确实只能住狗窝。”

顾颜听小汪的话,心里暗暗庆幸今天自己请他来谈谈是绝对正确之举。看来小汪心里的不快也不是一日之寒了。这么想着,一边招呼服务员给小汪倒了一杯水,一边说:“咱们一点一点说,先说家事,再说国事;今天我在这里,就是听你说个痛快。”

“方童这么想也没什么不对的,我之前可以提供的物质条件好一些,可以天天陪她,所以我就不算挑刺;现在很多东西给不了了,但是对她却有所要求,所以她就认为我在挑刺。不过顾颜,若是你的女朋友,每隔一两个礼拜来看你一次,你希望她帮你收拾收拾,做做卫生,这算不算挑刺?你希望她克制一点消费的欲望,可以和你有一个长久一点的打算,算不算挑刺?你希望可以和她有将来,而不是只有过去,算不算挑刺?”

顾颜开玩笑地说:“这娘们真不会说话,听着就让人气闷,干脆休了算了。三条腿的司母戊鼎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满地跑。”

小汪笑着摇摇头:“你说分手啊?我也不是没试过,难啊。你知道吗?有这么一种东西叫回忆,伤人无形啊。你有没有听过那句话?爱情就像是洋葱,总有一层能让你流泪。有道理,有见地!前些日子我不是回去了一趟吗?本来就是去解决问题的。分手也提出来了,她也同意了,还说了祝福我之类的扯淡话。她走了之后,我自己走在回家的路上,脑子里总有一幅画面盘旋,我背着她,在屋子里面转圈,转了一圈又一圈,这样的记忆让我特别受不了,心如刀割啊。这时候她的那些任性,虚荣,好逸恶劳,不懂事,全都变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我忽然想,我为什么不能给她她想要的生活呢?是不是我做得真的不够好,让她觉得难过和绝望?或者确实是我太自私?忽略了她的感受?”

顾颜静静地听着小汪的话,在那一刻忽然想起了小青。小青笑着拍拍自己的肩膀说,现在我是小孩,你是大人,所以你来照顾我,等将来你老了,我就是大人了,到时候我来照顾你。阳光照在小青光洁的脸上,连上面细细的绒毛都是金色的。

想到这里,顾颜的心里忽然针刺一般疼了一下。他救急似的喝了一口酒,嘴里的酒又冷又苦,简直是和泪水一样难以下咽。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现在也的确是老了,变得越来越婆婆妈妈的。这点家事,本来也该我自己解决的。不过除了这点事情之外,还有一些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今天正好喝了酒,酒壮熊人胆,我今天就说点酒话,既然是酒话,可能说得不好听,要是不好听,你是我哥,得原谅做弟弟的喝醉了。”

顾颜夹了一块肚,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地答应:“当然当然,不怪不怪,真话就好。”心里想事先作了这么多的铺垫,看来后面的话不会好听。

“我到勤业已经半年多快一年了。要说你对我的照顾,实在没说的,亲哥哥也就这样了。但是最近我心情有点不好,可能是我太敏感,或者,说我小心眼也可以。我觉得我总在你们三个人的圈子之外打转,想进来,可是好像怎么努力也白费,有时候我就想,如果我融入不进来,我在这里做下去有什么意义呢?如果只是一份工作而不是一份事业,我不一定非要在勤业正心打工啊?”

顾颜边听边皱眉头,不过片刻间就恢复正常,他慢慢问:“那你觉得是什么原因让你无法融入我们这个团体呢?是我们做得不好?还是?”说到这里,顾颜抬起头,盯着景明问道:“还是,你自己还没准备好?”

景明可能没想到顾颜会这么质问他,神情不禁有点尴尬,本来脸上挤出的一点笑容顿时凝固住了,不过他反应很快,马上反问道:“什么叫我没准备好?你的意思是,我辞掉工作,告别家人,放弃一切来到北京,这些都是没做好准备就仓促作出的决定?”

顾颜看景明有点动怒,自己反而笑了:“我没有那个意思,咱俩认识已经超过10年了,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较了解,我说这话的本意自然不是奚落你或者嘲讽你,君子坦荡荡,我虽然不算什么君子,但是尽量坦荡荡,真的一点恶意都没有。我所说的准备,无非是说,你是不是已经把自己的角色慢慢转换过来了?之前给人做,现在自己做,之前对工作负责,现在要对自己负责。你是不是准备好了?当然,很有可能是我问得不好,问得不好我也只是一问,你可以表示反对嘛,来,不要这么敏感,你看你激动的,简直像个带着哨的开水壶。”

景明没理会这句玩笑,脸色依然不好看:“就算我性格中有不成熟的地方,因果也不止一端,话说出来不好听,不过我觉得你们对我有所保留。”

顾颜这回也不笑了,脸色凝重起来,他眯起眼,目光越过景明,看着坐在他斜后方的一个肤色白皙的姑娘,那姑娘的牙齿又白又整齐,此刻坐在她对面的小伙子说了一句什么笑话,惹得姑娘哈哈大笑。“现在轮到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什么叫我们对你有所保留?”

“有所保留的意思就是,我在很多时候都觉得我不是一个合伙人,虽然有股权,但是也是一个打工的,你们分配我什么工作,我就做什么工作;你们若是不分配,我就无所事事地呆着,谈项目不需要我,人事任免不需要我,市场不需要我,办公室管理也不需要我;你们希望我表达什么意见,我就该表达什么意见;合伙人会议上需要我作表决的时候,我的角色,有时是一个砝码,有时就只是一个凑数的。这就是我所说的有所保留。”

顾颜听了这话,心里的怒火一点一点地燃起,他死死地盯着景明:“你的心里是这么想的?”

景明不看顾颜,只在手里把玩一双筷子:“难道不是吗?”这个问题回答得如此简略,听上去很容易让人误会这回答对应着顾颜的问话。

顾颜长长呼了一口气,景明把话说得这么决绝,自己本该愤怒才对,可是不知怎的,心里反而觉得有些沮丧和委屈。

两个人一时间都没话说,此时正是用餐时间,饭馆里人声鼎沸,每张桌子上的人都在大声说笑,但在顾颜此刻看来,一切声音均被心底里涌起的黑暗吸去,四周一片静寂,每个人都像极了鱼缸里的金鱼,嘴巴一张一合,配以不同的表情和手势,但却沉默得要命,一点声音也没有。

顾颜把筷子往盘子里一扔,筷子碰到盘壁,发出清脆的响声,于是心里的魔法被敲破,一切恢复正常,周围又充满了嘈杂。顾颜轻轻叹口气,换了温和的语气说:“景明,咱们还是朋友是不是?你今天的话的确令我很意外,说得再严重些,有点吃惊。之前我一直觉得,就算咱们之间有点小的波折和摩擦,也无非是磨合过程中的必然环节,我没想到事情已经严重到这样的地步了。你给我点时间,我想想,我想想。服务员,买单。”说着,顾颜站起身来,慢慢向柜台走去,服务员打发票的时候,顾颜回头看了看他们吃饭的那张桌子,景明还没走,他呆呆地坐在那里,表情有些茫然,好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4.孔雀开屏

既然双方核心的问题都已经谈妥,合同自然得以顺利签下。虽然价钱不太如人意,但是市道不好,就不要挑剔太多了。萝卜先生表示下周他会和Ray前来北京和顾颜会合,谈谈项目的进程。

考虑了良久,顾颜还是决定和景明一起做这个项目,不过好像世界大势一样,既然不久前的双边对话不算成功,那么接下来的冷战也在所难免。景明本来最近话就少,这几天简直更加地少,虽然不怎么微笑,表情也好像蒙娜丽莎一样的神秘,上班之后就把办公室的门一关,再也不肯出来,下班时间一到,就急匆匆地离开。这样的反常连楚民都看了出来。

顾颜下班的时候正好遇到楚民迎面走过来,楚民最近接了一个民营企业的整账工作,财务总监嘴巴刁钻不说,连伙食都差得要命,几天不见,他又黑又瘦,简直像是从集中营里放出来的一般。此刻他见到顾颜,两眼立时放光,连忙问:“有烟吗?我这断顿了。”顾颜掏出烟盒扔过去,奇怪道:“谁把你折磨成这个样子啊?这个项目还需要搬砖不成?”

楚民顾不上答话,一边摇摇头急着把烟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这才接着顾颜的问题道:“别提了,这家客户做重型机械的,成本结构超复杂,账又乱,看上去跟看剧本似的,就这破公司还想上市,我看上炕都够呛。这两天家里又有事,闺女发烧,你知道你嫂子这两周都在外地学习,家里就我妈在,我从客户那边出来还得跑医院,焦头烂额啊。再加上客户的伙食差劲,我这一个礼拜就没怎么吃过饱饭,昨天一称,整整瘦了4斤。”

“那你不会灵活点,吃饭的时候跟同事出去吃不就完了?我不是总是告诉你,穷家富路,出去了不要委屈自己,吃饭能吃出去几个钱?因为省钱自己受罪,多不划算。”

“不是,这家客户所在的那个破地方,方圆10里就没一个吃饭的地方,要是吃饭就得开车出去,我也是想能凑乎就凑乎,早点做完比什么都强。公司这周没啥事吧?我待不住,拿点东西还得去医院。”

“嗯,公司没什么事,你有时间多照顾家吧,最近这一段时间你也确实够狼狈的。萝卜公司的项目接下来了,老萝卜下周来北京,见个面我们就下现场了,我想和小汪去。”

“不错啊,兄弟们也辛苦了。刚才我在电梯碰上小汪了,他怎么显得心事重重啊,跟我草草打了一个招呼就走了。”

顾颜忍不住苦笑,把小汪的事简单跟楚民说了说。楚民听了,大为诧异:“小汪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啊?既然都是合伙人,自然认定了地位相当,权益对等,不论讲道理,还是讲人情,我们也从没把他排除在外啊,说到有所保留,此话从何说起啊?这孩子是不是最近受什么刺激了?有时间不想想怎么把工作搞好,净想些没用的。”

顾颜看楚民有些不快,心想楚民最近压力够大了,自己若是不能雪中送炭,也不要雪上加霜吧。这么一想,反而转过来宽慰他说,算了,也不是太严重的事,可能就是沟通不太顺畅吧。也正常,他才刚来多久啊,磨合是需要时间的嘛,夫妻都需要时间磨合,更何况是一块儿做生意的伙伴了。没事,我这次既然打算带他去,也是想着这是个磨合的好机会,我比他大,又有那么多年的交情在前,应该没什么问题。此外,我觉得他可能不太愿意让大家知道他的想法,那天如果不喝酒,他可能也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你就假装不知道吧。他脸皮薄,咱们给他留些体面。

楚民被烟呛了一口,连连咳嗽了几声,一边点点头:“嗯,也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到。那你就多担待点吧,这个臭小子,他要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你就装没听见吧。不过顾颜,我倒是觉得你最近也有些变化,之前呢,实话实说,有点强势和霸道,最近可变得温和多了,这样的变化,按照我的经验来看,是不是有一位伟大女性默默地推动你啊?”

顾颜笑笑说,这位伟大的女性此刻可能还由一位伟大的老年女性帮我照看呢。说到这里,不知怎么忽然想起薛宁来。自己的性格发生变化,自己当然不会有所察觉,但是不能不承认的是,自己对事情的某些看法和观点,的确受了薛宁的一些影响。想到这里,又想好几天都没见到该人了,如果这两天见到,倒可以跟她开玩笑说有人在夸她伟大。这么想着,脸上不觉露出笑容。这笑容属于外部证据,乃是楚民认惯了的。楚民看到顾颜此刻这样的笑容,也猜到了顾颜的心思,于是笑笑,拍拍顾颜的肩膀说,别笑啦,哈喇子都流出来了,赶快拿手接着吧。顾颜回过神来,难免有些不好意思,也嘿嘿笑道,你赶快去拿个碗,趁热乎。

楚民哈哈一笑,捶了顾颜一拳,转身走了,头也不回地冲顾颜摆了摆手。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顾颜懒得自己做饭,于是溜达到楼下的一家小饭馆,点了两个菜和一瓶啤酒。菜炒得不错,啤酒也冰得正好,顾颜喝了一口酒,正在享受难得的悠闲,钟伟打来了电话:“顾总忙啥呢?”

顾颜抿了一口酒:“吃饭啊,楼下饭馆,你呢?”

“我刚吃完,玩PP呢。”所谓的PP就是一种叫作PSP的掌上电子游戏,钟伟一直对其垂涎三尺,前几日过生日,他的女朋友善解人意,给他买了一个,从此他有点时间就花在这个东西上。他第一次这么回答顾颜的时候,让顾颜愣了一下,半晌才犹豫地问:“玩谁的屁屁?”钟伟很坦然地说,玩我的啊。顾颜又愣了半晌,有些困惑地问,这怎么玩?

此时顾颜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对答,大大咧咧地教育钟伟,又自己玩屁屁啊,这个一个人玩没意思,要玩就俩人玩。这样的回答听起来有些惊世骇俗,坐在顾颜前面的一对小夫妻忍不住回头看顾颜,看完了还嘻嘻哈哈说悄悄话,看表情应该不是表达赞许和羡慕。

“嗨,瞎玩呗,闲着也是闲着,对了,萝卜的项目定下来了?我看到邮件了。你带谁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