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管理牛角包一样的会计3:破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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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嗯,我打算带小汪去。还得带几个小孩,这次这个活也不好干。我估计得去个半个多月吧。”

“啊?小汪现在这个精神状态……你带走不太合适吧?你上次不是说和他谈谈吗?谈了吗?”

顾颜犹豫了一下,回答说:“还没有呢,这不也是个机会嘛,在一起的时间多一些,谈的机会也多一些。谈谈就好了,都是一条船上的伙伴。”

钟伟顿了一下,好像在考虑顾颜的这句话,但是马上又接口说,当然当然,本来也无冤无仇,说出来可能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朋友也罢,夫妻也罢,反目成仇,破口大骂,说出来也许只是一地鸡毛。

顾颜笑笑说,说得好,此中有真味,欲辩已忘言。没事,出差的事情还早,老萝卜下周要来北京,见了面才走。

顾颜挂掉钟伟的电话,继续吃饭,心里却发反复复地想钟伟的话,不由得感慨生活的老谋深算——随便设计一点小小的花招和陷阱,就可以让人狰狞毕露。每个人在生活面前都是沉默的羔羊,但是转过身去,也有可能就是齿牙尖利的怪兽。

一有了心事,饭就吃得不舒服,可能吃得太快了,胃胀胀的不舒服。顾颜看时间还早,索性先不回家,在小区里慢慢转起圈子来。

这个小区刚刚建起来没几年,十几座楼的中央是一个环形的小广场,被物业公司浪漫地命名为毕加索广场。为了配得上广场名字,物业公司不惜在尊重艺术家的同时践踏艺术,他们找来一群工人,用各色的油漆把广场涂得窦尔敦一般的花花绿绿,色彩繁复得让人看了目眩——这也体现了他们对毕加索艺术的理解。

此刻天刚刚暗下来,几对年轻的父母带着刚会走路的孩子在广场悠闲地散步,一群半大孩子踩着闪闪发光的滑轮鞋刷刷地滑来滑去,夜色中好像一颗流星迅速划过;广场角落的长椅上有两个人在拉手风琴,琴拉得一般,曲子也慷慨激昂的属于革命年代,但是拉琴的人看上去乐在其中,他们跟着琴声大声歌唱,曲目的间歇,两人就停下来说说话,还不时哈哈地笑。远处树影婆娑,微风清扬,空气里带着青草的气味。

顾颜边走边看,郁郁的心情也慢慢好起来。他忽然想,也许真如钟伟所说,小汪心里的疙瘩只不过源自很小的芥蒂,他们毕竟还是多年的朋友和生意上的伙伴,若是自己可以不太计较面子,再多表现一点大方的真诚,可能小汪也会表达宽容的理解,都是三十几岁的成年人了,“花花轿子抬抬人”总该懂的。

这么想了想,又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胃也不难受了。他慢慢往家走的时候,想起自己这一时三刻的心情变化,忽然发现自己距离成熟其实还很远,比如,情绪还是容易波动,还是悲喜分明地挂在脸上,还是愿意一厢情愿地揣度别人的想法和容易受到伤害。这些对性格上的检讨,好比身体上的缺陷,自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但是想有所改变,实在是超出想象的艰难。

5.真相

这几天顾颜没事的时候就会听听薛宁传给他的那首歌,曲子谱得难得的清丽,更难得的是歌词——读来读去,竟有些禅意。顾颜知道这歌词乃是脱胎于古老的诗歌,却也欣赏词人不着痕迹的发挥。

这么想着,忍不住在网上查到了这首诗,自己哼哼唧唧地念了几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在Google里搜索了两句这首歌的歌词。Google虽然搞恶意竞争,但是也确实有恶意竞争的资本——速度真是没得说,一秒钟之后就告诉顾颜,和这首歌词相关的网页共有6220个。顾颜的食指一点,剩下来的一切都变得坦白似的简单。这首歌的演唱者是一个叫作江宁雪的歌手,说实话,这个名字对顾颜来讲相当陌生,在顾颜看来,这也是老男人的标志之一。他在朋友面前出过这方面的丑,于是自我解嘲说,顾某人之于流行文化,就好比磨坊里的驴子和它眼前的萝卜——如果萝卜不主动,就算变成萝卜干了,驴子也追不上。

不过这次顾颜对这个1984年出生的小歌手产生了兴趣,他从这个名字里面隐隐约约地发现了一点什么秘密。他一边匆匆地浏览着有关江宁雪的信息——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激动,心跳都加快了许多——同时心底里又有隐隐的声音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只有电视剧里才有。

网上关于这个女孩子的消息真多:

音乐才女江宁雪做客新浪,坦言人生漫漫,还须直道而行;

江宁雪走玉女路线,笑言春光只宜独赏,绝对不可外泄;

玉女江宁雪被爆与传闻男友分手,经纪人力辟谣言;

谍战大片火热出炉,歌手江宁雪出演007式女间谍;

歌手江宁雪新歌过耳会转战华东6省市,好评如潮……

报道旁边还有铺天盖地的照片,照片上的姑娘清清爽爽的,不能称作惊艳的美丽,但是人淡如菊,自然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风致。

顾颜看了一会儿,眼睛都看花了,只好关上网页。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点一点地回忆着他和薛宁相识的过程和薛宁说过的每一句话——有些话已经忘记了,有些话却记得清清楚楚。此时江宁雪的形象慢慢和薛宁的样子重合,变成一个人。她的话,她的语气,她的笑,一下子都有了归宿一般的活泼起来。也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屏幕上薛宁忽然跳出来说,你在吗?这两天过得怎么样?

顾颜没提防,小小地吓了一跳,一边应付着薛宁的问题,一边在心里盘算,是问个清楚,还是装作不知道?

可是人真是虚伪而奇怪的动物,心里明明跃跃欲试地想问,打出来的字却是,最近的市场好不好做?

薛宁笑笑说,老样子,市场不会为了我改变什么,我也不能为了市场改变我自己。发给你的歌好听吗?

顾颜没料到薛宁这么直接地问自己,愣了一下,马上说:“好听,好听。我这几天一直在听,上次你还没告诉我,这首歌是不是你唱的。”敲了这句话的时候,顾颜忽然有点紧张,手心变得湿漉漉的。

对方许久都没说话,顾颜不知道接下来要问什么,只好也不说话。“是我唱的如何?不是我唱的,又如何?”薛宁忽然问。

顾颜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朝双手吹了一口气,说:“若不是你唱的,那么这是一首很不错的歌,谢谢你的分享;若是你的歌,我刚刚才关掉Google。”

薛宁轻轻叹口气,叹口气的图像是一个光头的小人,那个小人眉毛低垂,愁容满面,从嘴边吹出一朵云状的空气。不知怎么,每当顾颜看到这个小人,都会想起他很早的时候看过的一部叫作《一声叹息》的电影。那电影讲婚外恋的,男主人公疲惫地穿插在两个女人之间,最后还是不得不作出痛苦的选择。故事发生在冬天,所以男主人公叹气的时候也会吐出一团白雾,好像所有的为难和苦闷都被包裹在其中。

说实话,顾颜喜欢这个调调,他觉得,轻轻地叹口气,可以包括很多的感情和语言,虽然一个音节也没有,但是可以让人浮想联翩,其表意功能简直超过任何一个汉字。比如,薛宁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所以他也不多问,只是说,其实真相说出来才是真相,她不说,不想说,他也就不问,可以一直不问。

薛宁看到这句话忍不住对着显示器无声地笑了,她想顾颜真是一个百年一见的老实头。“我本来根本也没打算说的,但是我最近忽然有点发愁,不知道和你的交往怎么收场。彻底忘掉你吧,实话实说,真的有点困难,你这个人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慢慢渗透进人的生活,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顾颜苦笑说,你这句话不像是对我的评价,倒像是对黄赌毒的评价。

薛宁说:“我还没说完呢,我平日里难得说这些,就让我多说一点吧,说过这次,以后可能也没机会说了。你可能也知道了,既然不是秘密了,我还可以多说一点。

“我进入这个圈子很早——早到我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就已经在这个圈子里面了,小时候都是家人帮我安排好一切,我只需要听话就够了。但是慢慢长大了,有了些自己的想法,学会了思考,忽然不喜欢被人设计和安排好了的生活,倒不是说他们照顾得不好,而是觉得他们的有些想法没头脑,没才华,不新鲜,不好玩。

“我那时觉得,若是依着我自己的性子,可能反倒会有些突破和新意。后来我还专门找公司谈了一次,公司对我很不错,知道我这么想也是为了新的突破,答应给我一段时间,我可以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做我喜欢的东西。没想到,你能想到吗?就像中了邪一样,之前自己在心里盘旋了好多次的想法、灵感和思路,忽然全部消失不见了。

“我那段时间特别沮丧,每天都经历强烈的挫败感和自我否定,我不知道造成这样困境的原因,是我本人的确没天分,还是我已经习惯了被人豢养。我就是在那段时间,无意当中看到你的博客的,第一次看就格外地喜欢。开始喜欢得很单纯,就是觉得你的文字好玩,看了哈哈一笑,很多不愉快的事情都能暂时放下,后来常常看,倒是看出了一点深刻的东西。

“你还记得吗?我们刚刚开始通信的时候,我总是问你那个问题,你觉得你是一个内心柔软的人吗?这个问题你从来没好好回答过我,但是我自己一直都是这么觉得的,问你也只是满不在乎地求证一下,因为在你的文字里,有一种让人很舒服的东西,可能我比喻不出来,但是那样的感觉,很温暖,很贴心,很轻柔。

“可能是因为我父亲的原因,我从小就喜欢聪明的男人。我读你的文章,不用相见,就知道,你一定是一个心思灵巧、有着独特智慧的男人。呵呵,说起来不好意思,我第一次当别人的粉丝,可能当得过于默默无闻了,但是我一直觉得,我是了解你的。这就是我们相识的开始,这些,我想你是不知道的。”

顾颜呆呆地看着对话框里一行一行向上推进的字,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想才说,去喝点水吧,说了这么多话。

薛宁呵呵一笑,傻瓜,我在用手啊,我的嘴巴闲得很。你倒是应该建议我去抖抖手,敲了这么多字,累死我了。

顾颜说,今天我过得太刺激了,都不知道说什么了,你真的就是那个才女歌手啊?

薛宁反应很快,马上接口说,那个歌手很了不起吗?再说,嘿嘿,我可没说我是谁,这可都是你瞎猜的。呵呵,你要是拿着咱们的故事卖给小报记者,我翻脸之余还会矢口否认,再追究你法律责任。

这句话说得不客气,还带了小小的要挟,听起来倒很像明星惯用的辞令,但是顾颜听了非常不舒服。他暗想真是奇哉怪也,我本来也没求着你告诉我。哪有往人怀里塞完钱再大喊有人抢劫的?这样委屈的想法掺着高傲的自尊,化成了一声寒意十足的冷哼,简直可以让室温下降好几度。“既然这样我也没什么话好说了,你是谁这个问题,我之前还有些兴趣,可现在一点也没有了。你大可不必跟我打官腔,我生平最恨官腔。”

薛宁见顾颜动了怒,自己心里也不迭地后悔。在这个圈子里闯荡十几年,看家本领就是自己保护自己的能力,这样的能力慢慢变成厚厚的鳞片,心思一动,马上就扑啦啦地长出来。没想到这几年栉风沐雨的,鳞片也进化成尖刺,保护自己的同时也轻易刺伤别人。

这么想着,不觉越发愧疚,觉得不经意之间伤害了顾颜。“生气啦?你怎么这么敏感啊,我跟你逗着玩呢。我说那些话真的就是顺口说出来的,这么多年,不说自己经过的,就说亲眼看到的,互相利用,互相欺骗,互相伤害的故事也太多了。就算我是天使,被人按到这样的染缸里,里里外外地泡了十几年,也早就脏啦。”

顾颜听了薛宁的天使的比喻,心里也没来由地有些酸楚,刚才的一点气自然也就消了,心里反倒有点同情这姑娘。“我没生气,就是有点委屈,觉得你这么看我,实在是我的失败。其实在我看来,演员也好,歌手也好,无非一种职业而已,你我的区别,台上台下罢了。我看了那么多介绍你的文章,都说你潇洒从容,想来不都是编出来的吧?你若是说我知道了真相一点也不吃惊,我自己都不会相信,但是吃惊过后我也坦然啊,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个事实也不会影响我对你的态度。”

薛宁笑笑,忽然问:“看到我的照片了吧,喜欢我的样子吗?”

顾颜又一个没防备,看到这样直接的问话,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但是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喜欢,和我想象的一样。不过你好瘦啊。”

“还好啊,我是那种看上去瘦,其实死沉死沉的人,我一个月之后要开始拍一部新戏,要是太胖,上了镜就会格外地难看,人都好像横过来了,所以前些时间我一直在减肥,啊,我好像已经很久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

顾颜听了忍不住心疼,但是还是调笑说,什么片子啊,木乃伊第四集啊?

薛宁哈哈地笑,说,这可是商业秘密,等演了你就知道了。我今天是不是说得太多了啊,唉,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定要和你说这些事情,要是不说,可能还能做朋友,现在说了,我心里有点乱,说实话,我真不知道今后是不是还应该和你继续聊天。

顾颜一下子急了:“我都说过啦,你做什么我根本不在乎啊,我做的是一份工作,你做的也是一份工作,这和我们交往有什么关系啊?”

薛宁呵呵地笑,“看你的文章写得深刻,怎么问出这么幼稚的问题啊?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别误会,我不是说我的世界多么高尚和尊贵——我的意思是,咱俩的运行轨道不同——你看太阳系的这么多星球,它们有的一年见一次面,有的几十年见一次面,有的要好几千年才见一次面。这就挺好,一切都顺其自然,平淡但是随缘。它们要是厮混在一起,对彼此都不是好事,对吧?

“我之所以考虑了很久,还是想向你坦白,是因为我不知道我们还要怎么相处下去,要是我真的只是一个做市场推广的小姑娘,接下来的一切当然顺理成章而且令人期待,我们可以见面,我希望你能送我回家,作为回报,我也会给你做顿饭吃。

“但是现在,这场戏实在太难了,我演不下去了,只好落荒而逃。但是出于道义,我在逃跑前怎么也得向男主角有个交代。相信我,我心里也不好受,但是没办法,唉,我从小就发现了,我总得做一些让自己特别为难的决定。”

顾颜看着这冷静又无奈的字句,心里酸酸的,眼睛也酸酸的,好像自己小时候一样,举着一串糖葫芦吃,外面的糖吃光了,满嘴满心还是甜甜的,没想到下面的一口就酸得让人绝望,除去彻骨的酸,牙齿还重重地咬到山楂核儿,这样叠加起来的不幸,真是让人难过。

“好了,今天说太多了,这样的时间今后不会太多了,你好好保重自己,如果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你。”

顾颜一下子着急起来:“等等啊,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啊?”

薛宁笑笑说,这个问题好多戏里都有啊,呵呵,没想到生活中也让我见到了。我明晚有个活动要参加,文艺台会直播,大概8点钟,我会穿一条宝蓝色的裙子,那条裙子很特别,我担保你看一眼就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