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也记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翼已经离开基地的。总之，被各种测试、练习以及论文纠缠的脱不开身的我，根本无暇去为其他事情烦恼。意识到翼的不辞而别，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的事情了。
弗里曼教授最近也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总是出些奇怪的问题让我们去解答。A班的各位为了能得到高评定，给教授留下好印象，被逼得不得不泡在图书室里消耗一天又一天，翻完一本又一本枯燥的资料集。
我和镜自然也不例外，每天早晨做完反应测试后，就抱着记录仪一头扎进成片的纸堆中。
确切来说，我的情况比镜糟糕多了。至少，镜在努力之下写的论文每篇都得到了A+的好评。反观我，无论怎样绞尽脑汁，写出的东西都干涩的像在食堂摆到脱水的面包片。我猜弗里曼教授得边看边喝着大瓶装的营养液，才能勉强拜读完我的大作。所幸，论文的成绩并不算在月末终审内。否则，我大概早就被赶出基地了。
细想起来，发现翼离开的那天，我正在图书室里翻着厚厚的资料，试图给那天弗里曼教授留下的课题找到切入点。
问题一：
如何确定你所生活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某个虚构的梦境？
问题二：
如何确定你所有的记忆是真实的，而不是通过某种手段人为输入编造的？
镜和凝去索尼尔实验室去搜集关于梦境制造的情报了，而我被委以重任留在图书室找关于人脑记忆工作原理的资料。
说起来，图书室里除了这一隅排列着书架，其他地方都是分类检索器的插口，只要连接上记录仪，验明身份就能加载各种书籍、影像等资料了。在这其中，最受大家欢迎的就是生物图鉴了，加载在记录仪上便能看到所有已经灭绝的动物的全息影像。
我一边翻着摆放毫无规律可言的资料，一边在心里埋怨图书管理员为什么不把这些资料全部录入数据库。明明这样检索起来更简单更省力，简直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被电磁波覆盖的基地里还要保留纸质资料库。
杂乱的资料让我倍感疲乏，我蹲在书架下默默叹了口气，心中祈求弗里曼教授受刺激的神经能早日复极，降到阈值之下。
夕阳下微粒在窗前舞蹈，图书室安静的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顺着书架缓缓滑落躺倒在地板上，此刻我的每一根神经都卸下了防备，肆意舒展着。
“喂——我是曦！”我假装自己身处于一望无际的森林中，我的声音在林中穿梭，惊起小憩的鸟，拍打着山谷，撞击着溪流里的石块，飘散在花海中，最终消失踪迹。
我微眯着眼，幻想着。
手腕上的监测表突然亮了起来，红色的光闪烁着催促着我离开幻想的世界。我撇了撇嘴，无奈地将食指按在闪着红光的屏幕上，接着阿尔方教授光溜溜的大头便出现在我眼前。
“曦，来一下我的办公室。”还没等我回答，画面就被切断了。阿尔方教授还真是醉心于学术研究，连听我回答的时间都不肯浪费，真是小气。我一边嘀咕着，一边向阿尔方教授的办公室走去。
出了图书室，走不了多久就是盖亚基地的中庭，此时樱花开得正盛，风轻轻吹过，花瓣便会像雪花一般纷纷扬扬。往常午休，翼都会坐在树下，或是和凝交谈，或是看书。当然，有时候也只是坐在那里发呆，消磨时间。
反应迟钝的我，此时才想起已经好久没有见到翼了。联想到阿尔方教授用一脸严肃的表情让我去他的办公室，心中开始有些惴惴不安。到底是什么事呢？上次反应测试又得了A-?还是别的什么事？等等，该不会是翼出了什么事了吧？！我在心里猜测着各种可能，脚步也变得急躁了起来。樱花在脚下飞溅，发出细碎的悲鸣，让我愈加焦躁。
坐上空空荡荡的电车，心中的不安不断的被放大，快要撑破整个车厢。我在通往未知的轨道上疾行。
乌特罗实验工厂的金色招牌在夕阳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我的腿难以抑制的变得越发沉重。我的脚步在大理石地上噼啪作响，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着。
再漫长的道路总是有尽头的，我站在阿尔方教授的办公室门前，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推开那扇门。
一定不是糟糕的事。我安慰着自己。深呼吸，深呼吸，冷静，冷静。我在心里默念。
“哎，小曦，你站在那个秃子的门口干什么？”弗里曼教授总是神出鬼没，在你意想不到的时间和地点出现在你面前。现下便是最好的证明。
还没等我回答，他就一把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
夕阳透过玻璃，染红了桌面，被染红的水在杯中轻晃着，我的心脏在胸腔里颤抖着。
“小方，你找我可爱的学生有什么事啊？”我像牵线木偶一般被弗里曼教授拉到阿尔方教授桌前。
伏在桌前的阿尔方教授抬起头，视线匆匆掠过我们，便又将头低了下去。
“桌上的信封，你拿走。”悬在我心里的石头毫无预警的被轻巧地放了下来，绷紧的神经也在瞬间松弛了下来，我一把抓过信封，逃也似地跑出办公室，生怕阿尔方教授又想起什么事情。
“小曦，跑这么快干什么？哎，等等我！”不见其人，但闻其声大概是专门用来形容弗里曼教授的吧。
弗里曼教授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看似温柔可亲，其实却是个喜欢惹人生气的捣蛋专家。
譬如此刻，他正好整以暇地读起了从我手中抽走的信：“需留在“外面”工作一段时间，勿念。翼”
“啧啧，真是个好哥哥，最后还不忘给你留了份零花钱。”弗里曼教授瘦长的手指从信封中夹出两张500索尔迪。
“见者有份！更何况要不是有我，小曦你现在还站在那秃子办公室的门口呢！推门费加朗诵信件费，500索尔迪也算物有所值了！小曦，你这是什么表情？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算了，要不这样，给你打个折，信息费也算在里面。怎么样？推门费、朗诵信件费加上信息费一共500索尔迪！我简直是太善良了！”弗里曼教授弯起了眼睛，怎么看都像只不怀好意的狐狸。
不做无谓的抗争，大概是我的优点之一。紧紧握着信封，我从牙缝中挤出一丝笑。
“这就对了，小曦你笑起来最好看了。有什么想知道的，赶紧问，老师我可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哦！”
“弗里曼教授，我知道你最守信用了，这样以后我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都靠教授您传道授业解惑了，学生我真是太感激了。对了，为了防止万一有人违约，刚刚我已经把我们的交易内容全部用记录仪录下来了。”我露出白牙，笑得万分灿烂。
金色的阳光照射在弗里曼教授身上，他瘦弱的身体好像快要和乌特罗的金色招牌融为一体了。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破天荒的没有回击我。
“教授，弗里曼教授。”
他像被从梦中惊醒一样，愣了一下。随即便把我推上了回程的电车，说是突然想起来还有事要找阿尔方教授。
电车飞驰着，轨道两侧的建筑不断倒退着，不一会儿弗里曼教授和他背后的乌特罗实验工厂都化作了一个模糊的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