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假假真真
在炎炎七月的日光下又烤了四个时辰，邱苍松无论是体力上还是心力上都憔悴了极点。
楚无名的坐舰“云海号”依旧没有返回飘渺山庄。等待往往是最磨人的，邱苍松仿佛觉得，这个上午比以往整整一年都要漫长。
即使肚子空空，从梁子湖里网起来的鱼仍然显得没有味道，尽管邱苍松等人现在用不着吃生鱼了，它们依旧满足不了邱苍松现在的胃口。失去了宝藏的线索，那种饥饿感用别的东西无法填满。
直到远方飘来一张帆影，邱苍松才稍稍振作起一点精神。
然而等到大船开到了自己的面前，看到船头上站着的那个影子，邱苍松的心情再一次变得沮丧。大船根本不是楚无名的坐舰“云海号”，而是一艘普普通通的货船；站在船头上的人也不是楚无名，而是一个年过五旬，松风鹤骨的道士。
邱苍松认识他，他也认识邱苍松。道士不是别人，正是人称“纯阳剑”的华山派掌门赵本。
赵本的突然出现，邱苍松的心情是复杂的。忧的是意味着宝藏将多一个人分了；喜的是这个赵本，也许可以成为不错的帮手。“拳出少林，剑归华山。”要拿下楼兰，或许自己还办不到；但只要赵本和自己联手，机会就相当大了。
“我说邱老弟，你今天怎么变的这么寒酸了？渔船又小又破，这显然有失你在江湖上的身份啊！”看到邱苍松，赵本一面笑，一面示意他登上自己的货船。
邱苍松与众弟子跳上货船，朝赵本一拘礼：“让赵兄见笑了。因当初码头上没有大船，只好选了这么一条小舟应急。”
在赵本的身边立着大约十名弟子，个个身形挺拔衣着华美。邱苍松一见，顿觉羞涩。比起排场，自己显然比不上这一派的掌门。
“哦？黄山派的轻功，天下一绝。要追个人还不容易么？我就不明白，有什么事情能让邱老弟你如此仓促，以至于舍弃门派的形象于不顾。”赵本的话，显然是一种试探。
邱苍松听见赵本的语气，便知道他是套话来的，于是应道：“赵兄啊，若是追一个普通人，我自然不用费这么大的力气；但是，要追闻名天下的古月弯刀，你说我能不仓促么？”
“古月弯刀？这不就是风荷山庄四大高手中的楼兰么？不知道他跟你有什么过节，以至于邱老弟你追着他不放？”
赵本居然不知道自己来梁子湖的目的？这也太假了吧！邱苍松心笑一声，却又面不改色地说道：“其实我跟楼兰也没什么过节。只是赵兄你没听说过么？如今江湖上正在盛传，楼兰为口角之争杀死了庄上的朋友，畏罪潜逃，跑到楚无名的飘渺山庄避祸。如今风荷山庄正在发布追缉和悬赏令捉拿他。你要知道，风荷山庄的大庄主纪舞风，是各大门派眼里的红人。如果我们能够帮她这个忙，缉拿楼兰归案，那么风荷山庄就会欠我们一个人情，往后我们不管在风荷山庄还是在整个江湖上，都会享受到大大的好处。”
赵本闻言一笑，邱苍松未免也太把他当小孩子了，堂堂一派掌门，会是那么好欺骗的人么？只见他不紧不慢的说道：“邱老弟，我听到的传闻和你说的不一样。据说楼兰窥见小马有宝藏图，便起了贪心，杀死小马，抢走藏宝图远走高飞。为此整个风荷山庄都要抓他回去问罪。你说是不是这样啊？”
邱苍松只觉得一阵气流倒吸。这个赵本实在太过于厉害，不说自己觊觎宝藏，反而倒打一耙，说楼兰为了贪图宝藏才杀了小马，为此还可以败坏楼兰的名声，让他在江湖上陷入彻底的孤立。为了口角杀人在江湖上并不少见，大家都习以为常；但是为了钱财杀害朋友，任何一个江湖人都会感到不齿！若是他的计谋得逞，那么不管楼兰今后走到哪里，都将会成为过街老鼠。
“还是赵兄的情报准确！就是这么回事，就是这么回事！”邱苍松奉承地答道。
两个心怀鬼胎的家伙同时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的弟子们都很纳闷，自己的师傅以前没有这么失态的，今天是不是中邪了？
“邱老弟跟踪楼兰到飘渺山庄，想必对他的行踪已经了如指掌了吧？”
“说来惭愧。赵兄，那楚无名不知道耍的是什么把戏，我和弟子们亲眼看到他的船离开了樊口码头。于是我们请了条船，一路追赶，却不想那楚无名的大船比我们的小舟还要快，我们居然跟不上他。赶到了飘渺山庄，发现他也没回来过。”
“奇怪，今天一早到樊口码头，我也看到楚无名的船游荡在离湖岸不远的地方，于是我也请了条船。怎知那楚无名谨慎的可以，见到有船出水，马上命人飞速划桨，逃之夭夭。我以为他回飘渺山庄了，便让船家赶往这里。哪知在飘渺山庄没有碰到楼兰和楚无名，却碰到了你邱老弟！”
“楚无名一直不回飘渺山庄，他是在搞什么花样呢？”
“樊口那边楚无名不靠岸，飘渺山庄这头楚无名也不靠岸，这或许说明楼兰的确还在楚无名的船上！”赵本眨巴着他细眯眯的眼睛，“眼下的楼兰正是江湖豪杰们眼里的肥肉，以楚无名的精明，绝对不可能把楼兰引入飘渺山庄，因为那样等于引火上身。当然楚无名也不会不好意思不接受楼兰，他有自己的算盘的！”
邱苍松故作一嗔：“赵兄的这番剖析就有些言过其实了吧？我记得楚无名这个人还是很不错的，江湖人们都说他慷慨大气，极重情义，是个可以同甘苦共患难的人。如今他的兄弟落难，他能打什么算盘？”
“我说邱老弟，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赵本很不屑地冷哼一声，“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江湖人说他楚无名慷慨大气重情义，他楚无名就真的慷慨大气重情义？这天底下的人，哪有不为自己打算的呢？我就不信他楚无名能像江湖人说的那样，可以为朋友赴汤蹈火，两肋插刀。面对楼兰身上的宝藏，他会一点心思都没有？当然了，楚无名好歹也是一庄之主，不会像那些草莽强盗一样，翻脸送客，夺货杀人，必要的人情他肯定是要做到位的。只要能让楼兰心存感激，这宝藏转来转去，他不还是要分一杯羹的么？”
邱苍松掳了掳下巴上的胡子，点头说道：“赵兄这番话，的确是见识不凡。那楚无名生得一副好皮囊，再加上心性狡猾，懂得散财布施，又攀上了风荷山庄这棵风光大树，很多不明就里的江湖朋友，还真是被他的样子给骗了。”
“所以我说啊，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楼兰见财起贪心，那楚无名也不是什么好角色，所谓蛇鼠一窝，君子重君子，小人交小人。如今他们的假仁假义就要被人拆穿了，正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邱苍松的背部顿时渗出一阵冷汗来。这赵本的言辞，怎么看都像是说他邱苍松和赵本自己，也真亏他还能说的出口。
“楼兰宝藏的传说在江湖上流传了上千年了，从来都没有人成功过。我说赵兄，咱们费了这么大的劲追楼兰，会不会是有人散布出来的假消息，引诱我们上当受骗？若是这样的话，我们岂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么？”为掩盖自己的失态，邱苍松特地转移话题，他不想那么容易就被赵本看穿。
赵本轻轻一笑：“看的出邱老弟也是个谨慎的人。俗话说的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如今风荷山庄被楼兰搞得鸡飞狗跳，作为武林同道，我们有责任帮他们一把。我看不如这样，我们一起抓楼兰归案，你押楼兰回去拿赏金，楼兰身上的东西归我。为了抓这个反贼，风荷山庄开出了五万两的赏票，这笔钱，足够你邱老弟用上几辈子了！”
邱苍松马上就听出了事情的不对劲儿。这个协定看起来是为自己打算，实质上是赵本在占他的便宜。藏宝图之事，如果是假的自然最好；但如果是真的，邱苍松拿到的赏金，同赵本得到的相比，完全是九牛一毛了。天底下有这么不公平的买卖么？
赵本精于盘算，邱苍松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先是嗤笑一声，继而板起面孔道：“赵兄你把我邱某看成什么人了？老身心性恬淡，过的是粗茶淡饭的日子，这占人便宜的事，老身绝对不做。钱财乃是身外之物，黄山派不是我说了算，我也用不了那么多钱花。倒是赵兄你身负华山重任，葺屋修观，免不了常常要大兴土木。这风荷山庄的赏金，自然还是应该由你来拿。楼兰身上的东西还是给我吧，古月弯刀怎么说也是把好刀，换点盘缠，给弟子们买几套衣服过过冬，也就够了。”
赵本闻言哈哈大笑：“邱老弟就是爽快，跟你共事，我非常放心。我赵本也是爽快之人，既然这样，分成的事，咱们不妨先搁一搁。日后拿下楼兰，咱们谁也不让谁吃亏。”
“赵兄深谋远虑，想必怎么逼楼兰现身，你已经有了妥善之计。”
“要想抓楼兰，还是得从楚无名那里下工夫！”赵本再一次翻动着他滚溜溜的眼睛，不多久便计上心来，“我们不妨回樊口，也向江湖上散布一条消息，就说楚无名杀死了楼兰，独吞了藏宝图。如果那楼兰和楚无名真的关系很好，那么为了楚无名的声誉，他一定会出头，帮他澄清事实；如果楼兰和楚无名关系不好，两人只是相互利用，时间一长，楚无名必然对楼兰怀恨在心。不用我们动手，楚无名和楼兰就会窝里斗上。要么是楼兰杀死楚无名，要么是楚无名杀死楼兰，到时不管是哪一个活下来，我们直接找他就是了！”
“赵兄高见！”邱苍松情不自禁地向赵本竖起了大拇指。对于赵本的心计，他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当然，在佩服之余，防范的意识在他的脑子里也变得空前的强烈。交到他这样的“朋友”，若是一不留心，他邱苍松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梁子湖碧波万顷，凉风拂面，确实是上佳的观光避暑之地。楚无名的“云海号”在湖上飘荡了一个晚上加大半个白天了，却始终都没有闲适的心情。
楼兰来飘渺山庄，他本以为他可以呆上一阵子，可以好好尽尽兄弟之谊，待避过了风头，再任由他自己来去。哪知楼兰根本就没打算进入飘渺山庄，只是为了让自己带个话，让纪舞风给他一点时间。
确实是个够义气的兄弟！交到这样的朋友，本来是件令人开心的事情。但楚无名却高兴不起来。离开梁子湖，楼兰能够去哪里？如今整个江湖上的人都在盯着他了，一些人觊觎藏宝图，一些人觊觎着风荷山庄的赏金，无论哪一路，都足以让他楼兰死上几百次。
交到了好兄弟，却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步入死亡，和交到一个坏朋友，被人背叛的滋味没有什么两样，甚至更令人难受。
“我睡了多久啊？”正在思索间，楼兰已经来到了船头。
“差不多快一天一夜了！”楚无名静静地答道。
“真该死，我误了时间！”楼兰猛拍自己的脑袋。从武昌遇到花泪裳开始，他就没好好休息过。本来借着酒劲，人的睡眠效率会提高很多，但是楼兰依然沉睡不已。大概是肌肉麻痹了太久了。
“现在你一个人，什么事都不用管，那么匆忙做什么呢？”楚无名扭头转向楼兰，“大兄弟不愿去飘渺山庄，我不勉强；只是在这梁子湖上呆多久，我好歹也可以做个主吧？”
“我在这里呆的时间越长，对于飘渺山庄就越是不利。你把我留下来是做什么呢？”楼兰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胸口，还好，两张宝贝依旧在那里。到底是兄弟靠的住啊，换了江湖上的其他人，结果就很难预料了。
“看样子你是没把我当兄弟，我楚无名是那么怕事的人么？”楚无名扭头看着湖面，声调里有些轻微的不悦。
“大兄弟，如果是其他事情，我当然会选择毫不犹豫地留下来。只是这一次，绝对不可以！”楼兰停顿片刻，继续说道：“花泪裳呢？她不在船上，她去了哪里？”
楚无名道：“昨天夜里，我就另外请了条船，让妮子送她到飘渺山庄护养去了。藏剑他们也去了。他们和花泪裳认识，又在我的地盘上，绝对安全，你大可以放心。”
“很好！大兄弟处事周到，你做的决定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对了，风荷山庄的大庄主那边，拜托大兄弟帮我把话带到了！”
楚无名轻轻一笑：“你不用担心。大庄主昨天就来过了，而且和我见过面的。”
楼兰惊讶不已：“见过面？她知道我在这里了？”
“知道！以她的聪明，怎么可能猜不出你在这里？”
“那她的意思是什么，抓我回去？你是怎么应付的？”
“她是想抓你回去，只是她想抓你回去的意思，似乎也没有多强烈。我和她说过你的打算，她没怎么犹豫就痛痛快快地准许了，她给了你两个月的期限，让你可以去调查真凶。想来在她的心里，还是很信任你的！”
楼兰的眼里再次涌起了滚烫的感觉。此前的很长时间，他最介怀的，正是纪舞风真实的态度。如今得知纪舞风对自己依然信任，这七八天来的心痛，总算也可以放的下来了。
“下一步，楼兰兄有什么打算吗？”
“既然风荷山庄暂时不再过问我，我就可以大摇大摆地闯荡江湖，翻出元凶，还自己清白！”
楚无名摇头道：“元凶的事情还是小事，眼下整个江湖都在盛传，你拥有楼兰宝藏，才是最大的麻烦。你不要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小马被杀和藏宝图的谣言差不多是发生在一起的，我隐隐觉得，这两件事情之间，总有着某种关联。那些最终盘算着藏宝图的人，想必就是害死小马的元凶。为了给我的朋友报仇，也为了证明我自己的清白，是刀山是火海，这一关我都要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