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家族剧变
看着颜如月和楚无名等人离去足有良久,楼兰这才重新打开了话匣子:“八年了,你一直都在这里么?”
阿落温柔地点头:“是的!我不会离开敦煌古城,每天都用阿哥制作的这根短笛,吹阿哥教我的曲子。”
一种强烈的愧疚感涌上了楼兰的心头。或许,如果当初没去中原,情况就会是另一番样子。可是,人世间有那么多的事情,自己能够预料的了么?
“你根本就不应该等我的!这么多年来,我以为你已经嫁人了。”楼兰语道。
可是话一出口,楼兰马上就后悔了。他恨不得立刻打几个嘴巴。“楼兰啊楼兰,对于她,你也好意思撒谎?”
阿落轻轻笑着:“有什么关系?我相信,阿哥答应过我会回来,就一定能做的到。这不,我们又重新见面了!”
酸楚渐渐侵蚀着楼兰的神经。或许,对于面前的这个女子,他亏欠的实在太多。遗憾早已不是自己所能填补。“阿落,一切都太迟了!阿哥对不起你,你骂我吧!”
阿落摇了摇头,尽管眼角带着泪珠,嘴角却是浅浅的笑意:“不用!能够再看到阿哥,我已经很开心了;能够看到阿哥有幸福的归宿,我更开心!”
她越是说的不在意,对于楼兰来说就越是痛苦的折磨!楼兰几乎就要拔腿逃跑,可是当他一挪动脚步,发现自己连迈出去的勇气也没有了。
“这次阿哥回来,准备呆多久?”看到了楼兰的窘态,阿落打破了平寂。
“我不能瞒着你!阿落,其实这次来,我是有任务在身的!”
“什么任务?”
“关于宝藏!”
“世人中从来不缺贪心之辈。这里几乎每年都有人带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前来打探楼兰宝藏的秘密,几乎每年都有人带着贪婪和不怕死的心进入大漠的腹地,当然,他们一个也没有回来——但是阿落相信,阿哥和他们不是一类人……”
“谢谢你的信任,阿落!这次回大漠探访宝藏,我并非为了个人的富贵荣华。而是想用我们族人的这批宝藏,把它拿出来做点实事……”
于是楼兰细细和阿落讲述了自己在中原的经历和见闻。包括白浪沙和祝融殿两大战役的惨烈,纪舞风和纪若荷为白浪沙死难家庭的抚恤所作的苦心经营,****教的重新崛起,自己被嫁祸并流亡江湖,认识忘了翁并学习武功,回头与****教在白浪沙的再战,纪舞风为平息武林纠纷和叶云深等人的谈判,朝廷的介入,以及自己捐出宝藏所做的思考与抉择……
阿落听的十分入神,末了缓缓说道:“中原人的事情我懂不了,不过我相信阿哥,你的选择一定不会错的!”
楼兰感慨不已:“阿落,这次去大漠,没有你,我们可能就会前功尽弃了!”
“有了阿落,并不一定就能取出宝藏!”阿落的神情渐渐变得低落,“如果是老族长当家,情况也许还好,新的族长……”
老族长?新族长?楼兰隐隐感到了不妙:“阿尔汉大叔,没做族长了?”
阿落眼角的泪珠缓缓流淌下来:“阿尔汉大叔两年前就过世了,他是被马贼伏击杀害的!”
楼兰的心抖的一沉:“现在是谁在做族长?”
“新的族长是阿尔汉大叔的弟弟阿尔金,不过族里的很多人都不服他。”
那个阴沉诡诈的小人,天知道他会把自己的族人带成什么样子!
楼兰内心的希望陡然间滑到了谷底:“我们的族人现在过的怎么样了?还有我的兄弟野狼呢?”
阿落的神情越来越悲凉:“阿尔汉大叔过世以后,野狼就带着几十个弟兄逃了,这两年一直都没有回来。至于我们的族人,死的死,散的散,就算留下来的,也大多不再有当初的温暖。你离开大漠的时候,我们的族人还有五百三十四人;现在,也许只剩下三百人不到。”
楼兰双脚一软,直接跪到了硬邦邦的桥上。许久,他的脸孔才有了点淡淡的血色。
“阿落,你跟我回客栈。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去见阿尔金族长!”
敦煌的客栈,唐秋、花泪裳和楚无名纷纷围在颜如月的近旁,个个都显得一筹莫展。
“大姐,你少喝一点!”花泪裳大声进劝。
颜如月猛地推开花泪裳的手臂,抓起酒坛猛灌一气:“我没事,给他一百个胆子,量他也不敢!”
唐秋一脸的痛心之状:“那你还这样折磨自己?”
“谁说我痛心了?”颜如月大声吼道,“我失眠,喝一点好睡觉,行不行啊?”
“……”花泪裳和唐秋一同语遏。
凭三人的身手,要想阻止颜如月酗酒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颜如月自己也需要宣泄,若是把她宣泄的权力也剥夺了,让她气血攻心,怕是会更加糟糕。
“大哥去哪了?”一筹莫展之下,唐秋只好寄希望于叶云深。
楚无名淡淡回应:“你大哥正在陪你嫂子。她最近的心情也不怎么好!”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惦记着那个贱女人!”花泪裳很是不悦,刚刚迈开步子,准备上楼找叶云深,却听见背后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回头一看,颜如月趴在桌子边缘,桌上的酒罐子甩了一地。
这下倒好,找到叶云深也没用了,花泪裳再次退了回来。
唐秋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过了今晚,相信大姐就会没事。”
然而话音刚落,唐秋的脸便立刻白成一片。她清清楚楚地看到楼兰回来了。但是楼兰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在他的身边,还多出了一个少女,就是在桥头吹笛子的少女。这个少女,三魔女只见过一面,不过印象,却超过除兰儿之外的所有十二钗姐妹。
刚刚经历过叶云深的婚变,如今楼兰也发生了类似的事,这世道……
花泪裳的嘴反复嗫嚅,终是大骂声出:“姐夫,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她几乎就要操起盘子砸向楼兰,却又害怕惊醒了颜如月,只得作罢。楼兰走到花泪裳面前,低声道:“花花,情况不是你想的那样。没有这位阿落,我们是取不出宝藏的。”
花泪裳的回调则明显高的多:“我宁可什么宝藏都不要!你要是惹大姐生气,我跟你没完!”
“嘘,你小声点!”楼兰探了探颜如月的手臂,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这样的状态似乎正好。于是说道:“唐秋,花花,阿落今晚就麻烦你们帮忙照顾了!”
“你自己照顾吧,我没空!”花泪裳气哼哼地上楼,头也不回。
唐秋也不冷冰冰地撇下一句:“不关我的事!”
“这两个丫头!”楼兰看了看楚无名,又回头看了看阿落,苦笑着说道,“只好先委屈下你了。我先安顿好她,再来帮你安置住处。”
阿落乖巧地回应:“恩!阿哥放心去忙。”
楼兰架起颜如月的肩膀,背起她,蹑手蹑脚地走着,生怕她醒将过来……
让楼兰感到欣慰的是,第二天清早,醒来后的颜如月一反常态,并没有表现出很强烈的任性,只是在他和阿落面前,她依旧显得很冷淡。不过,这至少能让楼兰可以不再忧虑她的精神状况了。和阿尔金见面是必须的,没有经过族人的同意,直接取出宝藏将会带来相当大的麻烦;而且,仅仅只靠沙枣骑的这点人马根本不够用。
“只是我们两个陪同,你肯定够?”即将与赫赫有名的战神家族会面,楚无名既兴奋又紧张。
楼兰轻笑:“在楼某的家族里,像霸叔那样的顶尖刀客有五六个人,像阿开那样的高手有三十多人,想以武力取胜是不可能的。楼某请两位兄弟过去帮忙,主要还是看在你们的口才和背景。就算阿尔金有心扣押我,也必定不会让你们为难。”
叶云深的目光轻轻一晃:“你敢说自己没打算请我们帮你作证,好让如月相信你和阿落之间没有故事发生?”
“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住你!”楼兰哈哈大笑,策起追风马奋力疾驰。
四个人,四匹马,在阿落的带领下,楼兰与叶云深、楚无名一道奔向月牙泉。
“八年了,故乡,我回来了!”
无论家族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也不管印象里的那个阿尔金是多么卑劣多么不堪,作为久别家园的游子,楼兰返回故土那一刻的心情和大多数人一样是殷切和热烈的。遍地奔腾的骏马,一望无际的草原,阿尔汉大叔刚强的眼神、卓玛婶子温和的笑脸、苏西克爷爷慈祥的眉目、于田大哥精湛的射技、还有众多乡亲热情的问候,似乎都在一刹那间同时出现在眼前。哪怕此次回来,只能见到他们中间很少的一部分,也是好的。
然而现实比楼兰自己的想象要更加残酷。回到故乡,楼兰看到的是一个几乎陌生的世界。七月本是万物生长最旺盛的时令,但是眼下的月牙泉草场,哪里还有绿草如茵的影子?整个原野上被啃出了一个个硕大的灰黄斑纹,露出贫瘠无比的土地,有的地方甚至连草根都被扯得翻出了地面。而自己期待中的一匹匹矫健的骏马,如今也被密密麻麻的其他生物所代替。那“咩咩”叫唤的声音,分明就是另一种小几号的牲畜——山羊!
“怎么会这样?”看到眼前的情景,楼兰感到自己有些昏眩。
阿落很快就让楼兰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阿尔金做了族长以后,他觉得养马不如养羊赚钱,于是让族里的人都放弃养马,转养山羊。”
为了一点眼前利益,竟然不惜破坏族人耐以安身立命的草场!楼兰顿觉眼前变得黑茫茫一片。即使是在一旁的叶云深和楚无名,也忍不住为此连连气流倒吸。
必须找阿尔金问个究竟了!握着古月弯刀的劲力猛然增加了不少。
好在能够看到羊群,就说明离族人的宿营地已经不远。及至宿营地,楼兰发现,原本绵延近百的族人帐篷已经剩下不到三十座。不过正如阿落所说的那样,族人的生活水平也有了明显改善。原本都是以粗麻布搭建的帐篷,如今都换成了更结实更防水的雨布,一些帐篷甚至还有了装饰用的花边。当下正值午饭时分,炊烟已经升起,族人所用的燃料也换上了薪柴和煤炭,不再是原来又脏又臭的马粪。而且,那飘扬着的腥膻气味对人食欲的刺激,可是要比酸溜溜的马肉要见效多了。
当然,族人的改变并不仅仅只是在物质生活上。和离行时刻整个族群都来为楼兰自己送行的热情盛况相比,如今的族人显得冷漠生疏了很多。阔别八年回到故乡,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欢迎问候,甚至有些熟人明明看见了,居然直接躲进了帐篷里,似乎生怕见面了就必须宴请楼兰大吃一顿似的。因为有阿落的事先提醒,楼兰的意外感淡了很多。毕竟,像阿尔金那样的人,不给家族带来一点变化是不可能的。
阿尔金本人的帐篷在族群之中无疑是相当显眼的。除了高度和体积上的巨大,其鎏金的顶盖和大蓝雨布镶边显得尤为醒目。在门口值勤的四位哨兵都穿着锦衣锦甲,将的身份衬托得与众不同。此刻哨兵也在开炉子烧肉,楼兰报上名号的时刻,居然受到了阻止。这令楼兰有些火冒三丈。因为,这些哨兵其实和楼兰都认识,他们都是家族里不务正业的几个浪荡子弟,在楼兰出大漠的时刻,就已经跟阿尔金混得很火热了。
正当楼兰准备抽刀,给这些人一点颜色看的时刻,帐篷里探出了一个人影,怯生生地喊道:“楼兰大哥!”
映入楼兰等人眼帘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有着又大又圆的眼睛。大概是营养不良的关系,他的脸色显得相当昏黄。而且他的头发干枯,衣服也很破旧,一看就知道在族群里的地位相当低下。
楼兰的眼睛登时就湿润了:“且末,你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你大哥呢?”
似乎楼兰的这一辈大多是以西域的古国命名的,像是楼兰自己承袭了楼兰古国的美名,而于田和且末都是西边的国度。这个孩子,楼兰实在是太熟悉了。还没出西域的时候,他常常带着他在大草原上玩耍。而且末本来的身份,也正是故去的族长阿尔汉的幼子、于田的亲弟弟。
且末微笑着说道:“大哥两年前就生病去世了,是叔叔收留了我。”
显然这个孩子没有说实话。所谓的于田生病去世,怕是和阿尔汉一起葬身;而所谓的收留,稍稍有点常识的人,看到这个孩子的衣着和状态,就能够自然而然地想到一个词,奴隶!
兄长去世,阿尔金很“慷慨”把自己的侄儿收为奴隶!丧尽天良用在这样的人身上,似乎还显得过于贫乏了。楼兰手中的古月弯刀在猛烈地摇晃。还好楚无名一把按住了他:“冷静一点,从长计议!”
且末向着几位哨兵小声耳语一番,于是楼兰四人就被允许进入了帐篷内部。看得出新的族长大人是位很善于享受生活的人,各式各样的盆罐和家具,做工堪称是精美的典范。名贵的高丽青瓷香炉、逼真的希腊石膏雕刻、细腻的阿拉伯壁毯都是随处可见的摆设。正中一张宽床大铺,叠着来自江南的丝绸被褥。床边的屏风上画着印度风格的彩画。不过论起内容,实在是不好恭维了。阿落只是瞥了一眼,就立刻羞红了脸,把头压得老低。
草原上不用椅子,且末从一个架子上取下几块蒲团,帮楼兰等人放在地上铺好:“族长前天到临近的部族那里谈事情去了,要到今天傍晚才能回来。你们先坐,我去给你们弄饭吃!”
“不必了!且末,你过来和我们一起吃!”
楼兰取下身上的布包,从中拿出一条烹饪好的羊腿,用小刀割下大半,塞到且末的手里。因为事先担心和阿尔金闹翻,所以准备了这些食物,水酒也随身携带。这么做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若是且末杀羊款待四人,楼兰担心他日后会受到阿尔金的毒打。
且末抿了抿嘴唇,显然是被楼兰手中羊肉的香气惹得馋意大生,不过他似乎显得有些不敢接受。在阿落的反复劝说之下,且末这才接过羊肉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看着他那副皮包骨头的样子和狼吞虎咽的吃相,楼兰感到心酸极了。这个孩子,在阿尔汉死后,肯定从来都没有吃饱过。
想从一个食物都不敢接的孩子身上问出点家族变化的真相是不可能的,就算可能了也是残忍的。楼兰放弃了和孩子作过多接触的想法,准备直接过问阿尔金本人。反正,从现在到傍晚还有相当长的时间,这段时间内,四人首先要放牧好自己的马匹。
在广袤的草原上站的久了,楼兰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阿尔汉大叔一定是被阿尔金杀死的,我肯定!”
楚无名仰面朝天地躺在草上,懒洋洋地说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盘腿而坐的叶云深,此刻显示出了他固有的深沉:“阿尔金想害死阿尔汉,只凭诡计似乎还不行!要想镇得住家族,只靠他自己更是不够。”
楼兰淡淡摇头:“你错了,阿尔金的实力并不弱。在霸叔离开之前,他在家族之中排行第四。”
叶云深沉默。楚无名轻声笑道:“楼兰你误会了老大的意思。”
楼兰皱眉道:“那他是什么意思?”
“老大的意思是说,阿尔金有个强援在为他撑腰。”
楼兰登时一紧:“那个强援是谁?”
叶云深淡淡笑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楼兰压低眉宇,双眼中尽是仇恨的光芒:“我要杀了阿尔金。这种小人做族长,我的族人迟早全部完蛋!”
阿落的面色霎时就变得惨白。楚无名正色道:“阿尔金是一定要杀的。但是在杀他之前,你要说服自己的族人。而且,你必须救出且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