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买卖交易
一个下午的时间不算很长。楼兰四人回到阿尔金的帐篷不久，门外就传来了嘻嘻呵呵的喧闹声。
应该是阿尔金本人回来了！楼兰、叶云深、楚无名和阿落一同起身。
且末则从架子上取下一块大地毯，从床头一直铺到出入口；又取来另外一个大蒲团，放在帐篷靠里的位置；然后，且末恭恭敬敬地跪在一边，显得极度卑微。
其实阿尔金本人并不像叶云深和楚无名想象的那么猥琐。恰恰相反，阿尔金和死去的兄长阿尔汉一样，都有着极其彪悍的体型，论起块头甚至比楼兰还要庞大。那一撮撮硬朗的胡子，也很难让人把他和一个小人联系起来。能够证明着阿尔金卑劣的证据就在于他的眼睛。那一双深陷而且污浊不堪的眼珠，给人一种浅薄平庸的印象。
今天的阿尔金似乎有些喝多了。而且，他不是一个人进来的。；两名畏兀儿装扮的妇人一左一右架着他的肩膀。看那两名妇人，都只有二十岁上下的年纪。不过论起风情，却要比很多熟知世事的半老徐娘都要妩媚很多。她们眼角的眼影和唇上的口红都涂得吓人，身上的衣服极少，半截胸脯屁股都露在外面，嘴边的话语也是肉麻放浪的玩笑。
真是个酒色之徒！楼兰忍不住摇头叹气。一旁的阿落，早已把头压得老低，不敢去看这样的场面。
“哟，有客人？”看到有生人来到，阿尔金也只得强装矜持。他推开两名妇人，在踉踉跄跄中站定步子，反复揉了好几下眼睛，这才兴奋的大叫：“楼兰少侄，原来是你回来了！”
尽管内心的火焰都要冒到嗓子眼来了，眼下还远远不是和阿尔金直接闹翻的时候，楼兰只得强忍着说道：“是的，阿叔，我回来了，我们八年没见面了。”
“站着做什么？坐，快坐下，你们都坐！”
毕竟是做过族长的，对于寻常礼节，阿尔金驾轻就熟。看着楼兰等人坐好，他自己也走到里面的蒲团上坐了下来，又命令且末取了两张毛毯，一左一右搁在自己身边，供两位畏兀儿妇人使用。
因为是第一次见面，楼兰为阿尔金作介绍：“这位是飘渺山庄的庄主，也是在下的结拜兄弟，按照汉人的命名习惯，他姓楚，双字无名。阿叔叫他无名就好！”
阿尔金轻轻点头：“虽然名字是无名，可他在汉人的江湖里，也该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吧？看他的相貌和穿着，应该是出身名门世家；看他的气度，也是卓尔不凡。真是个了不起的后生啊！”
这个鄙薄的家伙似乎并不稀松。楚无名笑着抱拳作揖：“前辈过奖了！”
楼兰的手又伸向叶云深：“这位是……”
“在下乃是波斯商人，多年来一直都和中国人做生意。族长大人可以叫我盖琉斯！”不等楼兰介绍，叶云深直接摊起手掌向胸前一揽，那正是西亚人行礼的样式。而且叶云深故意不以正常的声音说话，以加强迷惑效果。
楼兰和楚无名相视一笑。叶云深以盖琉斯的身份，在藏宝图大会上已经闹出一次荒唐了，如今他又一次故伎重演，也不害怕出洋相。当然，叶云深也有条件这么做。他那一头火红的头发和硬朗的形貌，再加上波斯人的穿着，以及一腔生硬的汉话，想要混过关其实不算太难。
听说是个做生意的，阿尔金顿时就来了兴趣：“不知道盖琉斯先生都做些什么生意呢？”
“什么赚钱我就做什么！中国的丝绸、高丽的人参、日本的刀剑、南洋的珍珠、锡兰的宝石、印度的香料，这些带到欧洲去都很好卖。”叶云深夸夸其谈地说着，像是真的一样。
但是在阿尔金听来，叶云深的这些说法几乎就是真的。阿尔金登时就伸长了脖子：“那山羊呢？盖琉斯先生做不做？”
叶云深的眼睛转也不转，继续装腔作势地撞骗：“当然做的。山羊的一身都是宝，肉可以食用，骨头可以熬汤，皮可以制革，毛可以用来做纺织品，内脏可以制饲料，角可以用来制药和工艺品，就连蹄子也可以用来熬胶，做成各种各样的日用品。在山羊的身上，没有浪费的东西。”
楼兰狠狠地瞪了叶云深一眼，那似乎是在说：“老大，你想害死我的族人么？”
不想阿尔金听得心花怒放，当即吩咐且末道：“快去杀只最肥的羊来，再把我放了几十年的好酒拿出来，我要好好款待盖琉斯先生！”
楼兰一听就觉得有些酸溜溜的，心中腹诽道：“靠，我离家八年，在这里也坐了半天了，居然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听说来了个做生意的，又是好肉又是好酒。拜托，就算是势利眼也不要做的这么没品，行不？”
看见楼兰不悦的神情，阿尔金意识到自己的决定有些欠妥，于是改口道：“楼兰少侄不必生气。这场宴席不光是为了招待盖琉斯先生，同时也是招待你和阿落，还有楚无名庄主的！”
楼兰轻轻笑道：“我哪里能生气呢？其实只要阿叔能够谈成生意，对我们的族人就是最大的好事不是么？”
阿尔金一副感慨万千的样子：“还是少侄通情理啊！当初阿叔劝大家放弃养马转养山羊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那里骂阿叔，说阿叔一心钻到钱眼里去了。可事实上呢？阿叔让他们平时烧饭有柴草用，过冬有粮食吃，有毛皮穿，雨雪天不用担心着凉受冻……”
居然还一副自我感觉良好的样子！楼兰当下就忍不住了，进言劝道：“阿叔，做事情要看的长远一点。是的，养山羊比养马能赚更多的钱。今年可以养羊，明年也可以养，可是五年十年以后呢？毁了草原，你让族人拿什么来生存？”
“你以为阿叔不知道这些道理么？”阿尔金苦笑一声，“可是，如果环境过于艰苦，人没法活下来，有了草原又能有什么用处？两年前的一场大风雪，族里半数的马群都冻死了，你阿尔汉大叔他……”他居然挤出了两滴眼泪。
这家伙居然把阿尔汉的死归结为天气原因，亏他撒谎一点也不脸红。
正当楼兰的古月弯刀跃跃欲试之际，楚无名再一次阻止了他的冒进。
阿尔金继续演戏：“没有用的。再美好的草场，和温暖湿润的中原相比，也只能算作穷疙瘩一块。阿叔只是希望，在将来几年里能够多养一些羊，攥到足够的银子，带着大家迁出这片土地，到中原去过好日子去！”
“可是不养马的话，我们的族人还怎么维持骑射本领？就算失去了领地不要紧，失去了骑射本领，失去了尚武精神，我们的楼兰民族也就完了！”或许是因为太激动了，楼兰的脸开始变得涨红。
阿尔金冷冷地瞟了楼兰一眼：“能够让族人过上好日子，这不正是族长最大的责任么？骑射本领和尚武精神有什么用处？天底下的牧民有几个能像中原人那么富足安逸的，再说尚武的人又不好管！”
“你——”楼兰几乎气结。至此他终于明白了这个家伙所担心的原因，他考虑的首先是好管。
阿尔金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多么惹楼兰生气，直接换上一张笑脸：“不过楼兰你回来了就好，咱们不用辛辛苦苦地靠养羊来攥钱了，直接取出宝藏，把我们的族人都搬过去！”
没等楼兰回应，楚无名故作惊讶地插了一句：“战神家族守护宝藏上千年了，如今就这么把宝藏取出来，是不是有些对不起先人的期待？”
“嗨，什么期待？那都是骗别人骗自己的！”阿尔金显然也有一套自己的哲学，“楼兰古国的土地，几千年下来越来越荒凉，就连沙枣都种不出来了。在那种地方，哪能恢复什么国家？人不能逆天而行，战神家族为了复国而守护宝藏这个初衷，本身就是错误的。钱财必须用来经纶济世，才能起到它应有的作用。再说了，若是我们的族群发展壮大起来了，不要宝藏，还不是可以创造一个国家？”
这家伙的人品和楼兰相比，完全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但是他们看待钱财和宝藏的观念，似乎有着很大的共识。这是一个很不错的信号，因为它会为将来的谈判减少很多摩擦。
楼兰淡淡地回应：“侄儿这次回来，是有取出宝藏的打算，不过不完全是为了族人。”
阿尔金浅笑：“你是为了朝廷取宝藏的，是不是？”
楼兰微微错愕：“你怎么知道？”
“我有手下在驿站打杂。前些天的时候，一位叫做卓大人的武官到驿站通知大家，说你们要过来，让大家帮忙准备水和粮草迎接。如果你们不是为了朝廷取宝藏，朝廷凭什么会帮忙呢？”
“阿叔怪我出卖了楼兰宝藏给朝廷么？”
阿尔金摇头笑道：“当然不是！那么多的宝藏，就算取出来，我们的族人也很难有太平日子过。相反，如果把宝藏交给朝廷，用来换别的东西，比如土地、房子和物品，也是一样。而且跟朝廷搞好了关系，将来我们的族人不还是要什么就有什么？”
还好这个家伙虽然庸俗，却并不狭隘。楼兰内心舒展了许多，于是说道：“可是我担心族里的其他人不会理解。”
阿尔金此刻安慰楼兰：“少侄放心。族人那边，我会帮忙说服的。一会我去把族中的长老约集起来，大家开诚布公地谈谈。”
这个开端看起来不错，只是希望不要变卦就好，楼兰默默祈祷着。
阿尔金又转向叶云深，笑容显得相当尴尬：“盖琉斯先生，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不能做长期生意了。”
叶云深的髭须轻轻翘起：“没关系啊！生意不成，还是有朋友在不是么？”
“不过能不能请盖琉斯先生帮个忙呢？”
“族长请讲！”
“我们有将近五万只羊，若是直接都丢掉太可惜了，盖琉斯能不能……”
这家伙的心思也太精明了。叶云深笑着回应：“可以啊！不过将近五万只羊实在太多了，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银票。”
阿尔金翘起两根手指：“两万两，盖琉斯先生有没有？两万两就够！”
叶云深故作惊讶，继而板脸道：“两万两还是太多了。我只能出一万五千！”
阿尔金登时一楞，继而言道：“一万五千也太少了点啊！若是全部卖出去的话，五万只羊可以值将近三万两银子。盖琉斯先生，我已经给了你一万两的好处了，你总不能拔了毛还要割肉吧？”
叶云深几乎就要忍不住发笑了，却还是强装镇定：“那五万只羊如果一只只地卖，别说三万两，就算是三万五也是值的。不过整批地卖，就值不了那么多钱了。为了照顾这么多的羊，我除了要请几十名女工来看管，还要请几十名男工来防止偷窃和抢劫。这些除了花银子，还要耽搁我做生意的时间。族长大人，你总不能让我买了你的羊，就把所有的钱和精力都陷在里头。再说了，你只是把不要的货卖给我，让我多赚点也是应该的吧？”
不得不说叶云深装波斯商人还真的像那么回事。当然阿尔金也不是省油的灯：“盖琉斯先生，你刚才说过，山羊的一身都是宝。那五万只羊拿去零卖，值钱的只有肉、皮和毛而已；但是一下子买五万头，每一部分都可以派上用场。这一点总该考虑进去吧？”
叶云深笑着回应：“要是一下子被人抢了，或者是犯了瘟病，我哭都来不及呢？族长大人也来给我算算？”
阿尔金的眉头渐渐皱起，似乎是在做更细致的盘算。不多时，他再次竖起三根手指：“加三千两怎么样？一万八总该值吧？”
叶云深笑着摇头。阿尔金又小心说道：“要不一万七千五？”
楼兰、楚无名和阿落一同哭笑不得。这家伙做生意的能耐，显然比做族长要强多了。
叶云深依旧摇头。阿尔金继续试探：“一万七？这可是我的底线了！”
“不，族长大人，我可以给你两万两！”
听到这个声音，楼兰和楚无名几乎吐血。叶云深在打算做什么？放着一万七的价码不要，偏偏要多付三千两银子。他分明就是脑子有病！
阿尔金喜上眉梢：“盖琉斯先生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叶云深接下来的话，让楼兰和楚无名相信他不但脑子没病，而且还相当康健。叶云深朝着在一旁忙碌的且末一指：“加的那三千两，我买这个孩子！”
阿尔金登时就不笑了。他隐隐地感到，楼兰带来这个波斯商人过来的目的显然不是买羊，而是为了且末。“盖琉斯先生想要这个孩子做什么？”阿尔金语道。
“我觉得自己和这个奴隶有缘。他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位远房亲戚，前来中国做生意的时候，他把孩子弄丢了。我想带他回去确认一下。”
“这个孩子的身份很特殊，不能像商品一样买卖。”
叶云深无所谓地两手一摊：“若是族长大人不给我这个孩子，所有的羊我都不要了！”
陷入僵局了。阿尔金扭头看着楼兰，那是在询问他的意见。楼兰装作不认识且末：“不过是一个奴隶罢了，阿叔想卖就卖，不想卖就算了，不必强求的。”
楚无名也在一旁煽风点火：“族长大人，有了那三千两，就算你买一百个奴隶也够了！”
“给两万五我就卖！”阿尔金阴沉地笑着说。
敲诈本身没有什么，利用自己的侄儿来敲诈，这家伙的心也太黑了！
叶云深忽而板起了脸，显得很不高兴的样子。阿尔金的神情又开始变得慌乱，似乎是在反映，万一盖琉斯反悔，那该怎么办才好？
然而叶云深最终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直接从怀中摸出两张银票：“这一万两，是买孩子的价钱。剩下的一万五，下次过来拿羊的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阿尔金笑着接过银票，反复和两个畏兀儿妇人摩挲了半天，确认银票是真货无疑，这时才笑嘻嘻地回应：“盖琉斯先生，那么多的羊可不是小数目，要不我们先签个书面协定？”
叶云深故意吹胡子瞪眼：“我一下子付了上万两的订金，莫非族长大人还信不过？不买你们的羊，我喝西北风去么？”
“那是，那是！”阿尔金此刻只能陪笑脸，同时叫来且末，“从今天开始，你就属于这位盖琉斯先生了，好好跟着他，会有好日子过的。”
且末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向着叶云深低头拜倒，眼角带着欣喜和感激的泪水。
叶云深扶起且末，草草地看了两眼，感到自己的眼睛都有些湿润了，转而向阿尔金道：“能给这孩子洗个澡么，再换身干净的衣服么？看着他现在的样子，我觉得难受。”
“当然可以！”阿尔金同时拉过两名畏兀儿妇人，“你，去帮那孩子烧水洗澡；你，去把烧好的羊肉汤端过来，我要好好地陪楼兰少侄、盖琉斯先生、楚无名庄主还有阿落闺女喝上几杯！”
两个妇人呶呶嚷嚷，显得很不情愿。于是阿尔金对着她们光着的屁股各自猛拍一掌，打得她们嗷嗷直叫着蹦将起来，带着不满的情绪去执行阿尔金的命令了。
香喷喷的羊肉汤和奶酒被搬了出来，而洗净过后的且末也得以拥有了一个座位，坐在叶云深和楚无名的中间。这一刻，似乎远近亲疏、高低贵贱都不重要了，一众主宾纷纷举杯，其乐陶陶。
然而与羊肉宴的气氛相悖的，喜庆的背后其实是一个沉痛的故事。故去的族长之子被充作奴隶，这令楼兰的心几乎凉透；而尽管叶云深不留痕迹地救回了且末，但是，且末被当做商品一样买来卖去，这令楼兰在情感上也很难接受。看到阿尔金和叶云深在那里笑脸嘻嘻，有如一对好朋友，楼兰心里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两个想法。
“阿尔金，你就再得意几天吧——”
“叶云深，我真想踢烂你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