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无奈神伤
和雪人一起进入听风小筑的那个影子乍一出现，纪若荷和文子便感到有些陶醉了。
风荷山庄并不缺乏美女，十二钗更是以秀丽相当、气质迥异而蜚声江湖。在她们之中，恬静如雪人，沉静如海萱，冷艳如兰儿，英气如晓晓，豪迈如燕子，泼辣如忆雪，温婉如花雨，都有着明显的江湖人印象。然而眼前的这位女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位江湖人。
对于江湖人而言，温柔只能是一种可有可无的点缀；但是对于女人来说，温柔就有着绝对的力量。所以妮子刚刚出现，就把纪若荷和文子给彻底征服了。
更何况，妮子不是以普通人的身份来到听风小筑的，她穿着十二钗的套装——对襟紧衫，披风短剑——而在以前的时间里，谁也不曾想到，藏剑阁的七姑娘，居然会是黑暗十二钗中的一员！
“七年过去，黑暗十二钗的第二位姐妹终于现身了！”文子喜笑颜开。
妮子笑着问道：“第一位是谁？”
“当然是我了！”
两人同时大笑。冬月的听风小筑大堂，似乎不再那么寒冷了。
考虑到两人连续赶路，应该早就饿了，纪若荷忙唤丫鬟取来茶水和点心，并吩咐他们准备上好的饭食。
四个女人围着桌子坐成一圈。雪人自然而然地说起了自己在藏剑阁请许剑纯铸刀的经过。当她讲到自己被许剑纯调戏的情形时，纪若荷和文子都笑着说真是死性不改；但当她说到听完楼兰和叶云深的对决，许剑纯一改颓废，立志奋发图强，纪若荷和文子的脸上则出现了诧异的神情。
“八年前的比武招亲，许阁主败在尹大哥手上，从此变了一个人，我一直为他感到可惜。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令许阁主振作起来的理由，居然不是因为我姐，而是因为楼兰和叶教主的对决！”纪若荷喃喃说道。
妮子柔柔一笑：“二庄主，我大哥还是一个很痴情的人的，请你相信！”
纪若荷点头道：“这是自然。不过，并非为了我姐而改变，这也没有什么不好啊！最起码，这证明许阁主已经成为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不会再意气用事了。”
妮子亦点头：“是呢！所以啊，我大哥决定亲自铸刀，以答谢楼兰和云深的激励！”
称呼叶云深的时候，妮子省略了姓，这是亲密的反应。文子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于是朝雪人使了使眼色，然而雪人连续翻眼摆手，一脸苦相。
纪若荷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继续说道：“浪子回头金不换。也许经过这八年的事，许大哥会明白自己真正该珍惜的是什么！”
为避免自己的尴尬被妮子和纪若荷瞅见，雪人咳嗽一声，佯装镇定：“许阁主浪子回头，这可是影响江湖格局的大事。藏剑阁、飘渺山庄和风荷山庄本是世代深交，当年的比武招亲，许阁主受到了刺激，藏剑阁开始没落；白浪沙一战，飘渺山庄和风荷山庄都受到了重创，开始艰难度日；经过七年的休养，飘渺山庄和风荷山庄渐渐恢复元气，重新在江湖上抬头。如今许阁主决定重整家业，藏剑阁的复兴指日可待，‘铁三角’将重新出现。再加上叶教主的力量，湖湘一地将形成一个小型的‘武林同盟’……”
江湖格局被雪人绘声绘色地道来，纪若荷登时瞪大了眼睛：“不会吧，雪人姐姐，你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还能跟谁学啊，纪大庄主呗！”
纪若荷托起下巴，略显懊恼：“怎么我就学不到呢？”
“你不需要学。若是你学会了，我们这些人的饭碗就没了！”雪人笑着扬了扬眼角。
纪若荷若有所悟：“也好，风荷山庄和****教化干戈为玉帛，大家都可以去忙自己的事了。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早一些看到我姐的婚礼！”
雪人的脸色“唰——”地白了。
妮子没有注意到雪人表情的变化，笑着问道：“尹清奇和纪大庄主守了八年，也该把事情解决了吧？”
纪若荷摇了摇头：“我姐不是和尹大哥结婚！”
妮子顿生奇怪：“哦？这次又是谁捡到了好运气？”
“二庄主！”正当纪若荷想要开口回答之际，雪人扬起一指，按在她的唇间，朝文子甩了一句“帮忙招待下七姑娘”，接着不由分说，连拖带拉地将纪若荷拽出了听风小筑。
天心台上，听完雪人的解说，纪若荷霎时就怔在那里，似乎根本就不敢相信雪人所说的事实。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反复嘟囔着同样的字句，纪若荷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有些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雪人无奈道：“不管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八年前叶教主在藏剑阁的时候，就像一个打铁的工匠，大家都不会注意他；七姑娘妮子也是个不张扬的人，所以他们的瓜葛，等我们想到去补救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可是，就算你是不知情的，我姐和叶教主总应该是知情的。为什么他们会走上这一步？尹大哥和白大哥已经走了，如今妮子姐姐要受打击，许阁主也要受打击。我姐和叶教主，实在是伤了太多人的心了……”一直唯纪舞风是命的纪若荷，这一刻终于首次对自己的姐姐提出了批评。
“我听人说过，不懂得别人的痛苦，就不会明白别人的无奈。”雪人没有附和纪若荷的意见。
纪若荷轻叹一声道：“就按你说的，我姐和叶教主是不得已。可是你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带妮子来这里？难道你想让她亲眼看着我姐姐和叶教主在一起的情景吗？这太残忍了！”
雪人辩解道：“可我也不能在藏剑阁告诉她啊！许剑纯刚刚决定重整藏剑阁，再次向尹清奇挑战，我不能在那个时候给他们泼冷水。而且，那五姑娘小鱼是个了不得的脾气，如果让她知道了，一定会大闹风荷山庄，到时弄得大家都不好看。”
“乱了，全乱了！”纪若荷抓了抓发麻的头皮，“都已经到这份上了，想不伤到妮子，是不可能的。再继续瞒着妮子，她会伤得更重。”
雪人为难道：“万一妮子受不了刺激怎么办？”
“应该不会。温柔是女人医治自我创伤的良药。越是温柔的女人，就越是坚强。”
“要不我们找大庄主他们回来，让他们自己来解决这件事？”
“不可以！由我们来告诉妮子，她会受伤；由我姐来告诉妮子，她同样会受伤，同时我姐姐还会很难做人。只有快刀才能斩乱麻，纠集不清的事情，就用最简单的方式来处理——”在利益关系上认识迟钝的纪若荷，对于感情却有着异常敏锐的洞察力和决断力。
“好吧！”事至如今，雪人也找不到更好的解决方式了，只是提了一个小小的建议，“为了避免发生意外，我们得找个人去处理善后。这个人，必须理解纪大庄主和叶庄主，而且要特别善解人意。”
纪若荷不假思索：“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文子！”
文子在应酬方面的确很有一套。当纪若荷和雪人返回听风小筑，看到妮子正被她哄得喜笑颜开，全然没有被两人的突然离开影响到。
“有件事情，一直瞒着你不是办法……”返回席位，纪若荷免去了不必要的繁文缛节，单刀直入地说道，“不过妮子姐姐，我希望你听了以后，不要生气，不要埋怨任何人！”
妮子隐隐感到了有些不安。通常这样的开场白带来的，都不是好消息。
一旁的雪人心情忐忑，七上八下，不停祷告。“上天啊，你要好好保护这位善良的姑娘，千万不要让她想不开！”
“二庄主有话，但讲无妨啊。你这么可爱，我怎么可能生气呢？”不安归不安，深谙做客之道的妮子，交流之余，并没有忘记捧上纪若荷一把。
纪若荷浅浅一笑：“妮子姐姐，我不是要你不生我的气，而是希望你听了我说的事情不生气！”
妮子的迟疑只是持续了刹那光景：“二庄主请讲，我不生气！”
纪若荷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说道：“是这样的，我姐是和叶教主结婚……”
妮子的表情，和着听风小筑里的烛火，仿佛都在这一刹那间凝固了。
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始终难以保持正常的颜色；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每每就要吐到嘴边的字句，却又在不知不觉中又重新吞了下去；那泪珠足足在眼眶里打转了半刻钟光景，这才按捺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你们这些人，都太自私了！”
妮子一扭头，向着山路飞也似的疾驰。
雪人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于是就依照和纪若荷预计的解决之计：“文子，靠你了！”
跟着妮子到了湖边，文子的心一直高悬不下。妮子的手中是有剑的，若是气血上头，一时想不开，那就麻烦大了。
“老天爷，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痛彻心肺的哭泣，在文子听来，就像发生在她自己身上一样。
很早之前，她就已经了解到，叶云深为了复兴****教，放弃了某位女子。然而她并不知道，叶云深放弃的人，就是眼前的这位妮子，藏剑阁的七姑娘；她更不知道，妮子竟和自己一样，也是黑暗十二钗之一。
叶云深那家伙，竟然和风荷山庄的一主二仆都有关联，枉自己一直信任和理解了他那么久！
这注定是一场闹剧，也注定是一场悲剧。
她真想和妮子一样大哭一场，可是她不能！
失落对于女人来说是传染病，两个伤心绝望的女人在一起会更加伤心绝望。她必须依靠自己的坚强，来一点点地抚平对方的难过和悲伤。
“或许你可以换个角度来想想，叶庄主这样的男人，并不值得你等待那么久。”
妮子一脸泪光地看着文子，苦笑着说道：“文子，你能想象吗？我等了他七年……”
“只能七年还不算坏。要是等到白头才看到这样的结果，那岂不是更可悲吗？年轻就是女人的本钱，妮子姐，忘了那个男人吧，这样你才能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未来！”
妮子苦笑，反复摇了摇头：“妹子，你没有爱过，不懂得那种滋味的！”
“你怎么知道我没爱过？我陪了一个男人两年，付出了自己的感情，付出了自己的身体，但是我知道，我不能跟他在一起！”
妮子登时一愕，性情温良贤淑的她，马上就想到安慰对方了：“妹子，不要这么想！你聪明、漂亮、多才多艺而且善解人意，有这么好的条件，不管是什么男人，都不可能会放弃你的。”
文子的脸色有如黄连：“我是个烟花女子！”
想不到对方的命比自己还要悲惨！妮子眼眶里的泪珠骤然抖了抖，再一次滑落下来。先前的她是为自己而哭，这一次的她是为对方而哭。
“不过我知道，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却可以选择对待命运的方式。成为烟花女子，这是我的悲哀，可就算如此，我还是可以不必每日愁眉苦脸，做一个快乐点的烟花女子。”
妮子的声音有些哽咽了：“你很坚强！”
“姐姐想不想知道，那个和我在一起两年的男人是谁？”
“如果说出来能让妹子舒坦一些，我不介意当听众。”
文子很牵强地笑了一声：“他是叶庄主！”
一阵痉挛从心脏处蔓延开来，妮子直感到脑袋空荡如也，双脚也有些站不稳了。足足过了半晌，这才回过神来，反复嗫嚅着嘴唇，却始终吐不出半个字。这世道——
料定了妮子的不安，文子又不失时机地补充道：“姐姐不必生气。尽管叶教主吟诗作赋，比那些读书人更像读书人，但是在本质上，叶庄主是个江湖人，而且是个有枭雄抱负的江湖人。想让他像那些读书人一样温良恭俭让，是不可能的……”
至此还能说什么呢，妮子只得苦笑：“当然，但是姐姐也不爱读书人。”
“在武林门派的围追堵截里谋求发展不是一件轻松差事，叶庄主需要排解压力。我感到奇怪的是，姐姐这么爱他，当初为什么不肯跟他去凤凰山庄呢？”
妮子苦笑道：“你认为他会带着我吗？”
文子沉默。叶云深靠着为匪为道的方式重建****教，这些事情显然是不可能告诉妮子的。自己的这个提问，似乎是有些多余了。
“但是叶云深弄错了。我不介意他为****教做的那些事，只要他依然是他，只要他还是那个‘为朋友可以共生死，为魔逆可以乱江湖’的叶云深，便值得我继续等下去。”大笑过后，妮子的神色再一次回复哀凉：“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等来的是这个结果……”
文子一时无语。妮子又道：“为什么会是纪大庄主？如果是别的女人，我相信自己还有翻盘的机会；可是，对手是纪大庄主，我赢不了……”
“知道自己赢不了纪大庄主，说明你还算清醒。”文子轻笑一声，“纪大庄主和叶庄主几乎是在相同的时间里复兴了自己的门派，在双方关系最紧张的时候，两人以前所未有的胸襟和魄力平息了江湖纷争，甚至让一对世仇结为盟好。他们的人生都不轻松，但是也同样精彩。难道你没有觉得，他们俩很配吗？”
“配，是很配！”妮子的声音，再一次变得苦涩。
这样残忍的问题，对方居然还有去面对的勇气，文子感到有些不忍了。当然，也正是因为这个问题，文子知道，对方确实是个坚强的女子，那种最糟糕的结局，看来是不会发生了。
“只是我感到奇怪，你为什么会加入风荷山庄，成为十二钗的一员呢？”文子问道。
“我也有过不甘心的时候啊！叶云深离开我，甚至几年间都不肯回去看我一眼，说真的，我恨过他！所以纪大庄主招募十二钗的时候，我想以此来让自己也走上一条不能回头的道路，从而彻底地忘记他！”妮子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无限哀伤，“但是没有用，我不是一个狠得下心来的女人。我越是要强，越是装作无所谓，就越是知道自己的脆弱。我忘不掉！”
对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十二钗姐妹，文子突然涌起了一阵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也许是因为她们都是和叶云深有过瓜葛，但是更多意义上，却来自于两个女人性格里最纯粹的那一部分——单纯、善良、坚贞，同时也有着同样的不甘与无奈。
文子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平静地问道：“所以加入风荷山庄，加入十二钗，对于你来说，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妮子点头：“可以这么说！”
文子又问：“但是加入十二钗的那一刻，至少曾经让你忘记过痛苦，是不是？”
妮子想了想，再次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那么，这身十二钗的衣服对于你来说，已经失去意义了。若是把它毁掉的话，你会不会觉得好受一点？”
妮子看了看身上的十二钗套装，感到很不解：“犯错的是人，跟衣服有什么关系？”
文子莞尔一笑：“你可以这样想啊，加入十二钗对于你来说，根本就没有起到作用。而让你的感情变得无法扭转的人，并非别人而是纪大庄主。你还穿着它做什么呢？忘了那些折磨人的思念，忘了你曾经是十二钗的人，这对你很有好处。”
文子是在提醒她，很多时候，是形式而不是内容在影响着人的心情。
妮子不语。良久，一股猛烈的气息从她的身体爆发开来，将十二钗套装撕成数片。继而，一把轻灵的短剑星移斗转，将破裂的套装彻底化为一抹飞絮。
飞絮散了，妮子的心，至此也终于画上了一个句点。
听风小筑，纪舞风与叶云深已经从湖边返回，正在听纪若荷和雪人解释妮子到来的前前后后。
“其实我早该想到，我亏欠的不止是楼兰一个人！”纪舞风眉宇低垂少许，刹那之后，又转为喜悦，笑着拍了拍纪若荷的肩膀，“不错啊，丫头，你长大了不少，这次的事情处理得很到位。能想到善后，这很了不起；让文子去，这个选择也非常正确。”
能得到纪舞风的赞美对于纪若荷来说是最开心的事，但是纪若荷却没有笑，而是显得有些忧虑：“万一文子姐姐也劝不住，那该怎么办呢？”
纪舞风轻轻笑着：“你多虑了。妮子这个人，比姐姐还要坚强；而且这个世界上，也没有文子解不开的心结，你要相信她们！”
说曹操曹操到，正当谈话间，一袭紫衫的的文子已经来到了众人的面前。
文子的神色显得有些疲惫。雪人以为效果欠佳，略显焦急地问道：“文子，情况怎么样了？”
“已经好了，不碍事！”文子轻叹一声，“大庄主，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吧！”
“我想暂时离开风荷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