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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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九十一章涿州阴云

“卓不凡,你知罪吗?”

从丝帘后面发出的阴柔声音有气无力,轻描淡写,却依旧给人巨大的压力。

卓不凡单膝拜地,虎目低垂:“知道,下官擅离职守,甘当军法!”

尽管回答的声音还算顿挫,卓不凡的内心依然忐忑难安。曹正纯约他见面的地方,不是宣府也不是提督东厂,而是在北京城西南一百里之外的涿州驿站。对于当官的人来说,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信号。离开了权力中枢,与外界的联系被切断,只能被人任意地拿捏。曹正纯虽然不是君主,却是大明的实权人物,也是他必须依赖的靠山,他相信,因为去襄阳和江南这件事,曹正纯已经很难像以前一样信任自己了。

他能当上殿前右军千户,是曹正纯的保荐和提拔。巴西木可以不买权贵的账,他不能!

还好自己对于曹正纯一直都还算忠心,而且在宣化府上,他的战功也说得过去。在任十一年,击败鞑靼人七次,斩首五万余。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底气,他是断然不敢离开宣府,去帮巴西木出头的。

就算这些不能抵消惩罚,至少可以保住脑袋吧?有点底气总比没有寄托好。

当了十一年的官,还没有那些江湖人过的自在!

当然这些只能是想想而已,真正说出来,他是不敢的。

“只是擅离职守吗?卓不凡,你是越来越迟钝了!”曹正纯的措辞开始变得严厉,不过语音还是一如既往的阴柔,让人难以捉摸。

卓不凡将头继续压低:“没有得到公公的许可,下官私自去调查巴西木的死因,惹公公生气了!”

“卓不凡,你记住,去不去调查巴西木的死因,那是你的自由,用不着向我汇报。但是,就算你去调查,也该知道哪些事情是可以做的,哪些事情是不能做的。提刑断案,那是刑部的职权所在,你不能越过他们;就算巴西木是个军人,那也该交由军法司去督办。你一个宣化府总兵,怎么能随便放弃本职,去干涉朝廷司法?我万万没有想到,当官十一年,从不犯错误的你,居然带着两位锦衣卫都统,把襄阳按察使薛尚处以极刑。你知不知道?就这么一件事,你把整个都察院的高官全得罪了!”

卓不凡没有辩解。他最初的想法是,得罪这些高官没关系,只要不得罪曹正纯就好。

“这是兵部的文书,你看看吧!”

丝帘凭空卷起一角,一张官牒迎面飞来,被卓不凡稳稳地接住了。

官府的文书简单明了,从头看到尾并不需要太多时间。看完文书,卓不凡的神色竟然不是沮丧,而是喜悦。因为来自兵部的文书上,只是提到“除宣化府总兵职,除殿前右军千户衔”,并没有其他的相关处置。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这次你违反军法,还得罪了都察院,结果只是丢了官了事?”

卓不凡双拳一扣:“还望公公不吝赐教!”

“你是公公一手保荐的人,要是你被砍了头,那公公不是太没面子了吗?卓不凡,你很走运,都察院的那些高官,只是抱怨你篡权行事,对于薛尚的处置,却并无意见。薛尚贪赃枉法,很早以前就有人举报到都察院,但是薛尚的后台太大,根本弹不动他。这次薛尚死了,刑部去襄阳查案,在薛府搜出了足足二十四万两银子!”

二十四万两,几乎相当于三个一品大员足足十年的俸禄!薛尚不死,简直没有天理。

似乎曹正纯的言外之意里对他的行为还存在某种程度的赞赏,于是卓不凡说话的底气也足了不少:“那薛尚污蔑左千户见财起贪,下官气不过,所以下手就重了些。下官万万没有想到,薛尚那个败类居然贪婪到了这种程度。早知如此,下官该把刑部的那些手段全都用上。”

“你倒是挺讲义气!”曹正纯感到有些好气没好笑,“卓不凡,你以为自己做得对吗?公公可以保你一时,但不能保你一世!”

卓不凡连忙让步:“下官知道自己的错了,谢公公点拨!”

“你啊,到底是个武夫!不管你比其他的军人灵活多少,明白多少,你也永远都是一个武夫,永远都要比那些官僚多一点血气,少一些周全。但是,卓不凡,你永远都要知道,在庙堂之上,文官的方式永远比武官的方式持久。一旦为官,就要时时懂得约束自己的言行,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不该管的事情不要管,不该做的事情不要做。人在江湖,尚且身不由己,更何况是官场,而且是天子眼皮底下的官场?你这次走运,不代表你下次也走运。如果薛尚没有贪赃枉法,只是给巴西木栽赃,你对他用刑,那就算公公我去都察院磕破了头,也救不了你。”

卓不凡的头垂得更低了:“对不起,让公公为下官劳顿,实在是下官之过。”

曹正纯沉默片刻,继续道:“卓不凡,你是不是和其他那些官员一样觉得,是公公我借刀杀人,谋杀了巴西木?”

卓不凡的太阳穴陡然一跳。曹正纯的这个说法,其实他自己也想过,只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不敢公开怀疑曹正纯。退一步讲,就算他知道了是曹正纯阴谋害死巴西木,他也不敢轻易地去指证。曹正纯的势力实在是太大了,可以说,在北京城,乃至整个顺天府,没有他的触手伸不到的地方。

“公公说笑了。你怎么可能谋杀左千户呢?虽然在表面上看,公公和左千户水火不容,但是下官知道,在整个大明朝廷,公公才是真正欣赏左千户的人。要不然,公公不会留他这么久的。”为避免曹正纯起疑,卓不凡连忙摆上了一道马屁。

这个马屁居然挺凑效,曹正纯笑了,尽管那笑容听起来有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果然是越来越会说话了,看来公公没白栽培你!”

卓不凡的冷汗霎时透过了脊背。谢天谢地,好险!

“可恨那巴西木不识好歹,处处都与公公为敌,公公也是没办法啊!”大笑过后,曹正纯的声音变得低沉,“巴西木是难得的将才,但他不是一个好官,他不懂得哪些事情是该认真的,哪些事情是没必要认真的。他居然跟着那些书院的酸秀才一道,借古讽今,把我们和鱼朝恩、李辅国相提并论,让皇上裁撤东西二厂和内行厂,夺我们的权,砍我们的头。咱们大明太监,不过是万岁的奴才,哪有什么祸国殃民的能力?不就是和皇上亲近一点吗,这算是哪门子的好处?伴君如伴虎,万一皇上不高兴,公公我还是和其他人一样,随时都可以被皇上灭了。至于他说公公我包庇属下,腐化贪赃,更是无稽之谈。他也不想想,咱们太监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亲无戚,就算有时花销大一点,又能大得了多少?不像那些官员,养了父母还要养孩子,养了夫人还要养小妾,养了猪朋还要养狗友。自古至今,有哪一个太监富可敌国?巴西木不去想定国安邦的长久之计,不去想着如何最有效的打败鞑靼人和倭寇,反而总是把矛头指向我们太监,跟公公过不去,他糊涂啊!”

曹正纯的话,虽然都是在为自己辩解,也有过度美化的成分。不过论起推理,还算是能自圆其说。卓不凡轻笑一声,道:“公公,定国安邦之道,左千户也还是想过的吧?他曾经多次和下官讨论过如何改良军备,充实军饷,变更兵制……”

“呵——”曹正纯很不屑地哼了一声,“他那不过是片面之见。公公我虽然不是什么王佐之才,也没他那么会打仗,不过论起治国治军的道理,自信还不会输给他一个武夫。拿军饷来说吧,他总是拿本朝太祖为例,鼓吹轻徭薄赋。可是他不知道,太祖皇帝时的官俸禄太低,甚至不够正常开销,所以很多事情根本得不到及时有效的处理,也杜绝不了侵吞民产的事情发生。一个朝廷的赋税,是有讲究的,多了民众负担不起,少了国家无法运转。太祖皇帝的时候,刚刚经历元朝末年的战乱,民众生活凋敝,赋税重了老百姓受不起,再加上四海升平,所以太祖皇帝可以那么做。可是现在呢?打鞑子,打倭寇,修长城,治黄河,治安,布政,哪一样不需要钱?如果现在还用太祖时代的赋税,大明王朝就把自己给饿死了!”

卓不凡感到一阵惊奇。按照常人的思路,太监应该是靠着能哄主子开心就足够了的那类人。但是眼前这个老太监的见识,显然大大超过了自己的预料。自己以前从来都没听曹正纯讨论治国的问题,如今第一次听到,有些耳目一新的味道。

“再比如兵制。在任何时候,资历都是不可或缺的,想取缔任何形式的世袭和论资排辈,只靠能力定职位高低,这种过于理想化的想法,迟早是要栽跟头的。人们争取功名,不光是看在可以给自己带来好处,还要看在能不能给家庭带来好处。只为自己带来好处,人们只会出一半的力气;能为家庭带来好处,就可以出十成的力气。再者,若是一个人只有能力,没有品格,那该怎么办呢?资历的作用就在这里了,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人,怎么说都要稳定一些!”

卓不凡的气有些接不上来了。这个老怪物说自己不是王佐之才,可是看他这份分析,就算比起文渊阁里的那些大学士,也差不到哪里去。尽管在很早以前,卓不凡就知道了曹正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可是现在他已经知道,自己先前的估计,还是显得太保守了。

越是善于隐藏的人,城府就越深。卓不凡暗暗提醒自己将来千万要小心。

“虽然巴西木处理国政和军政很粗糙,可是说到武功和打仗,公公还是佩服他的。只是可惜,他跟公公想不到一块啊!”扯了半天曹正纯才回到正题,“公公也是人,也要考虑自己的后路,总不能培养一个将来拆自己台的人去做国家栋梁。当然了——”说到这里,曹正纯的声音还是变得有些冷冷的感觉,“巴西木不是公公的人,公公也不强求。可是你不同,你是公公一手提拔起来的,公公这辈子最痛恨被人背叛。万一你想学巴西木,跟公公做对……”

卓不凡此刻哪里还敢迟疑,顿首便拜:“公公放心,下官的一切都是公公给的。就算你让下官上刀山下火海,卓某也会去!”

“那倒是不必。上刀山下火海这些小事,让你去做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吗?你的任务不在那里!”丝帘里再度探出一个敕牒,“我这里还有一则敕命,你拿去看看!”

卓不凡接过敕牒,顿时感到眼睛一亮。他看到的是“敕命霸州卓不凡权知湖广刑部清吏司事,尚书刑部告身”!

失去兵部军职反而得到一个刑部的任命,这已经可以算是因祸得福。然而更令卓不凡感到高兴的,有了这个崭新的任命,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调查巴西木的死因,而且是腾出手来做。

“官场上的人大多被污染了,有个讲义气的下属其实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当然了,如果你对公公也能像对巴西木一样讲义气,那公公就更高兴了!”

卓不凡清楚地明白,巴西木死了,对于曹正纯来说,坏处反而多于好处。曹正纯不能公开宣扬去调查,因为那是对自己的否定。曹正纯也不能不调查,因为巴西木的死,会让人觉得他曹正纯心胸狭隘,容不下人才。那么,懂得妥善处理与巴西木距离的卓不凡,那将是这件事情最好的人选。于是卓不凡应承道:“公公放心!下官一定将左千户的死查个水落石出,还公公一个清白。”

“你这次去襄阳和江南,有没有查到什么消息?”

“当然有!下官已经知道,下手的人至少是两个,而且都长着红色的头发。”

“先前的****教教主古正阳,就长着红色的头发。以巴西木的身手,若是丧身在古正阳手下,倒也说的过去。”

“可是古正阳在七年前就已经去世了,所以下手的不可能是他。”

“据说凤凰山庄庄主叶云深,在几个月前,头发也变红了!”

“公公有所不知,叶云深不光是凤凰山庄庄主,他还是****教新的教主!”

“那么巴西木的死,跟他有关吗?”

“没有!下官查过叶云深的头发,没有断裂的痕迹。而且案发之时,他也有没去过襄阳府的证据。”

“就算凶手不是叶云深,至少也是他的同门。你可以把叶云深抓起来,或者对他逼供,或者对****教进行彻底的搜寻。挖地三尺,不信凶手不出来!”

“公公,我们不能抓叶云深,至少现在这个时候不行!”

“为什么?”

“因为叶云深最近的活动影响太大。在白浪沙的七年死忌上,他和各大门派握手言和,至今已经引起了整个江湖的轰动。若是在这个时候抓叶云深,那不就显得朝廷处理事情的方式还不如江湖人了吗?”

“握手言和?”曹正纯诧异不已,“那么久的恩怨,说和就和了?”

“是的。还不只是如此,据说那叶云深和纪舞风已经行了夫妻之礼,就等着摆酒了。”

“照你这么说的话,那我们非但不能抓叶云深,反而要对他进行褒奖了?”

“可以这么说吧!”卓不凡从袖中摸出一个小本,“岳阳知府陈同仁,已经为风荷山庄送去了大礼。他还写了一个折子,期待朝廷能进行表彰。”

“七年前白浪沙和祝融殿死了那么多人,朝廷没有深入追究,今天反而要表彰他们,这还不是一般的有意思……”

话音刚落,卓不凡手中的奏折,就凭空飞将起来,“倏——”地一声没入帘中。

“曹公公的武功真是可怕!”

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令足以独步天下的卓不凡额角渗出了汩汩的汗珠。

“看了陈同仁的奏折,就算公公想不表彰都不行了。只是,那两个人是叶云深的同门,不从叶云深身上入手,那你能想到什么办法?”

“下官已经说服了叶云深和纪舞风,他们会帮忙调查,不过他们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叶云深害怕朝廷哪天翻脸追究,他希望朝廷承认,他们做的是正当生意。”

“这不是为难人吗?凤凰山庄的钱都来得不明不白的,就算朝廷想帮忙承认,别人又能相信吗?”

“办法叶云深已经想好了!”

“什么办法?”

“他想要岳阳、长沙和衡阳三个府的米市,独家经营!”

“叶云深存心找死!”曹正纯一激动,横在卓不凡面前的丝帘就剧烈地抖动起来,“这家伙的胃口,比朝堂上的那些蛀虫还要大。他似乎忘了自己是带罪之人,还敢得寸进尺,而且把敲诈用的砖头砸到公公头上来了!”

卓不凡进劝道:“公公息怒。叶云深要这三个府的米市,并不是无条件的。他说,如果公公肯把这三个府的米市给他,他将每年给朝廷提供二十万的税银。而这三个府的米市,常年的税银只有十五万!”

“哦?”听到有利可图,曹正纯顿时又来了精神,“他叶云深真的能办到?”

“下官觉得完全可以!叶云深能在夹缝里拉起****教的旗帜,又能把一段旷日持久的江湖恩怨消失于无形,这个人的经营和谋划能力,绝对是一等一的。”

“如果叶云深真的能为朝廷提供稳定的税银,别说三个府的米市,就算是三十个府,我也会给他。只是垄断历来为大明法律所不容。得找一个合适的名目才行……”

卓不凡恭维道:“公公智慧过人,自然不会被这种问题难倒。”

“有了!”曹正纯精明历练,想到解决的办法并不需要太多的时间,“让他们筹备军粮,按二十万两银子的市值折算……”

用筹备军粮的方式来赠送垄断权,倒是一个不会与法令相冲突的主意。

“公公果然好手笔。只是朝廷历来都不把军粮交给寻常百姓经营。”

“大明的兵员不下两百万,少一个不算少,多一个不算多。给他一个就是了。”

“可是万一叶云深筹备不了那么多粮食怎么办?”

“这是叶云深自己要的,他敢不办到吗?”

两人同时哈哈大笑。叶云深恃才弄险,反而把自己的命运送到对方的手里了,这么好的机会,朝廷怎么可能不珍惜呢?

“还有一件事情,我要托你去查。”笑声落定,曹正纯再一次恢复严肃。

卓不凡躬身施礼:“公公请讲!”

“四个月以前,江湖上开始流传,风荷山庄四大高手之一的楼兰,身上有张藏宝图。这是真的吗?”

“江湖上的传闻太多了,大部分都不可信,更何况有关楼兰宝藏的消息,差不多已经成为骗局的代名词。一些江湖人说,楼兰身上并没有什么宝藏,那不过是叶云深逼楼兰离开风荷山庄,入伙****教的一个策略。事实情况是,自楼兰从梁子湖上游回来以后,有关藏宝图的事情就好像被江湖人忘记了。如果他真的有藏宝图,不可能这么平静的。”

“如果只是逼楼兰入伙,叶云深似乎没必要用这样的手段。楼兰这个人的来历,你打听清楚了吗?”

“当然了,他是敦煌人,下官还见过他一面的!”

“哦,你们见过?他长什么样?”

“蓝眼睛高鼻子,和巴西木如出一辙。据楼兰自己宣称,他和巴西木还是同宗呢!”

“是么?你还知道过些什么?”

“楼兰从梁子湖回来以后,练成了一种稀有的刀法。后来他和叶云深在白浪沙大战一场,天地风云为之变色。据说那一战为风荷山庄和****教解决争端创造了条件。江湖人说江湖人的事,应该不会错!”

“是么?”曹正纯暗笑一声,“楼兰的刀法,是不是一种上古刀法?”

“不知道,下官当时还在宣府,没有亲临白浪沙,不知道他的招式。去了江南,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也没和他交过手。”

“你再去一趟岳阳,弄清楼兰的武功底细。如果楼兰用的真是战神家族的刀法,那么他身上的那张宝藏图,也就十有八九的可能是真的。四百多年前,耶律大石建立西辽,在西域拓土开疆的时候,被那个家族阻击了足足五个月。这个神秘的战神家族,要不是为了守护宝藏而存在,他们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呢?”

卓不凡躬身领命:“明白了!下官去江南的时候,一定把事情调查个水落石出。”

“如果楼兰是战神家族的人,那你就想一个办法,让他去取这批宝藏。等他拿到宝藏,我不管你是晓以大义还是********,都要为朝廷把这批宝藏争取过来。那笔财富,等于是朝廷几年的岁入。有了它们,不管是打鞑子还是打倭寇,不管是治黄河还是修长城,什么事情干不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