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蒲团,盘腿,把身体放置妥当,心中默念“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接着就进入“空观”。
平时也是以观“空”,作为修行的所缘境。期能从缘起性空的观照,放下累劫多生对人事物的种种执着。大部份时刻还好,多能欢喜平静的过日子。有时不免“破功”,落入“说时似悟,对境生迷”的困境。
细细思惟:何种“境”会令人生迷?事不关己则已,关己则乱;和自己相关的事可太多了!我的面貌、身材、年龄、学历、工作……我的爸妈、丈夫、妻子、孩子、好朋友、猫、狗……我的房子、车子、财物、贷款……我的荣誉、尊严、面子、职位、权利……每天早上一睁开眼,尽是和“我”有关的事,怎能自在,怎不一个“乱”字了得?
难怪《金刚经》要我们“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由于对我、我所的执取缠缚,我们快乐、烦恼,也造业、生死流转不已。因此在为最上乘者、大乘菩萨者宣说的《金刚经》里,佛陀一而再、再而三的为我们“扫相”解缚。
星云大师曾说,有一次他对信众讲说此经,下了台,母亲指正他:“你说的不对,做人可以无我相,怎能无人相呢?”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自幼在母亲“不可目中无人”的熏陶下,大师心中念念都是他人,都是一切众生;若无“但愿众生得离苦”的基本悲愿,如何生起菩提心呢?真正的菩萨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自然能无我度生,虽度而无度了。
有次志公托人捎话给南岳山上的慧思禅师,问他:“为什么不下山教化众生,成天坐在那里看星星、看彩云干什么?”慧思禅师回答:“三世诸佛都被我一口吞尽,哪里还有什么众生可教化?”如此境界也忒高,薄地凡夫难思量。继之一想,我们不都是在自他圣凡净秽的分别中,固守自己的认知、观念、道德标准,而试图改变他人他事,到头来徒自苦苦他、自恼恼他吗!
无能为力,作不了主,是行走世间的慨叹。千古艰难唯一死,能如歌利王被割截身体,节节支解时,明了“五蕴身非有,四大本来空,将头临白刃,一似斩春风。”无相而无怒无瞋,如此看待万事万物,有何不能了的?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不论有形无形,可见不可见,皆非常住不变,都是剎那剎那在迁流生灭,因为“无住”,所以应作“无相”观;扫相破执,也就能无住生活。
五祖弘忍半夜为惠能说《金刚经》,教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惠能当下大悟“一切万法不离自性”,也从《金刚经》的精神,开展其顿悟禅“无相、无念、无住”的宗旨。
此“无住生心”实大妙!时间无住、身体无住、心念无住,但我们却从小到大到老到死都苦苦追求,企图抓住什么,一颗心也总是顾念过去,憧憬未来,耽着现在。“明天会更好”,是希望、是励志、是安慰止痛的麻药,可也是有时效的;“悔不当初”,无法弥补已造成的缺憾或伤害;“假如时光能倒流”,更是自欺欺人的梦呓。
德山宣鉴禅师因为回答不出卖饼老婆婆的“点哪个心”,愧然将一生心血所著的《金刚经青龙疏抄》烧毁。几年前,在都市佛学院课堂上,我曾拿这个问题问学员:“如果是你,会怎么回答老婆婆的问话?”大家愕然,有人腼腆微笑,有人歪头思考,突然一个声音冒出:“我点当下肚子饿的心!”我眼睛一亮,对他说:“或许德山禅师当时这么回答,就不用烧掉《青龙疏抄》了!”
念念不住,过去已逝,现在马上成为过去,未来即刻变成现在,哪有什么过去心、未来心、现在心?端看我们如何捕捉当下一念的真心妙用!
话说回来,既然三心不可得,那就放下吧,为何还要“无住生心”?是否矛盾?我想,“无住”是不滞留、不执着、不着二边,是“解粘释缚”,回到本来清净、不颠倒的状态;此时是二乘人认识诸法本体是空的境界,沉寂下去,或许会成个枯木死灰的冷漠自了汉。该再提起,生出活泼泼、热腾腾的心!生出布施心、慈悲心、平常心、欢喜心、感恩心、精进心、平等心……不是吗,诸佛菩萨莫不从无住中,“离一切相,修一切善”而圆满菩提的。
《金刚经》阐扬般若空义,文约而义丰,是大乘佛教非常重要的一部经,历代为其注疏的有数十百家。许多佛教徒视为“学佛之径路”,日日读诵受持,期藉此开启智慧,转迷为悟。
五蕴之身不可能离世独存,只能以无住无相之心,如木人看花鸟,任万物假围绕。“心无所缘,随夜明去;身无所住,随日暮止。”日出日落,睁眼闭眼之间,能“终日不离一切事,不被诸境惑,方名自在人。”
解空第一的须菩提是本经的提问者、当机者。我喜欢他的一则公案,有一回他在岩中冥坐,证入空三昧时,天上降下雨花,他问:“是何人雨花赞叹?”空中声响:“我是帝释天。”须菩提再问为何赞叹,帝释天说尊重他善说般若波罗蜜多。须菩提言:“我于般若,未尝说一字,汝云何赞叹?”帝释天曰:“尊者无说,我乃无闻,无说无闻,是真般若。”
般若真义,不在语言文字,却要在字里行间得到无说无闻、无得无修的真空讯息,我们何时能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