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人在屋檐下躲雨,看到一位禅师撑着伞经过,喊道:禅师,度我一程吧!”
禅师看他一眼:“你人在屋檐下,不会淋雨,不需要我度你。”
那人走出来,说:“现在我也在雨中,该度我了吧?”
禅师缓缓答道:“我不被雨淋,因为有伞;你被雨淋,因为没伞。今天是伞度我,你要被度,自己找伞吧!”说完就走了。
我喜欢这则“自伞自度”的公案。我们不也是不识自家宝藏,只一昧东寻西求吗?何时才能探得讯息呢?
佛陀来此世间,说法四十九年,即是为让众生明白并开显本自具足的真如佛性。在众多阐扬佛性典籍当中,能贴近生活,直指人心,在叙述上浅显易懂,读来令人感动、回味无穷的,当属《六祖坛经》吧!
《六祖坛经》里提到“自性”有五十处之多。经文一开头,惠能大师就开宗明义道:“菩提自性,本来清净,但用此心,直了成佛。”既然这清净无瑕,能解脱一切苦恼,成就佛道的自性佛心,本来存在每个生命里,为何生命依然残缺不完美,依然有许多颠簸痛苦?
惠能得法之后,带着五祖传给他的衣钵往南行,数百人追过来,第一个赶到的惠明,提掇不动放在石头上的衣钵,醒悟到传法信物不能以力争夺,乃请惠能说法,惠能要他屏息诸缘,勿生一念,然后问他:“不思善,不思恶,正与么时,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
这里的问号也可改为肯定的惊叹号。
如同庄子言:“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如同老子言:“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都引来卫道之士的抨击一般,有不少人见此句也疑惑:如此不思善恶,没有是非善恶标准,岂不天下大乱?我不禁又想起中央帝王浑沌的故事,浑沌原本天真无邪,被南海王、北海王开了七窍,懂得分辨男女、美丑、大小、好坏……之后,就郁抑而死了。
只因我们见色缘色,见声缘声,有这种种分别,才须世间的尺度、法律,不是吗?不存善恶之念,不见善恶之相,如风来疏竹,雁过寒潭,任何声影皆不住,还怕见不到清明的本来面目吗!
但是,惠能大师可不是叫我们绝思断念。我们每天一睁开眼,脑筋就不停的运转(有时连夜晚梦里亦不得闲),眼见耳闻皆是追逐、攀缘,把自己的身心搞得乌烟瘴气。等识得佛门心法,或者本身觉照心强者,哪天紧急剎车,开始自觉内观;此时,又往往矫枉过正了。
记得刚学佛时非常精进。一本《佛门必备课诵本》,从“楞严咒”、“大悲十小咒”到“普门品”、“阿弥陀经”、“八十八佛大忏悔文”……几乎背得滚瓜烂熟。每天起个大早,做了传统寺院的早课,才去上班,晚上下了班,回到家里,盥洗好,又跪在佛前做晚课。
当时也不甚明了经义,只觉自己业障深重,非佛力无以灭罪。经中所言无常、苦、空之真理,印证于真实人间,诚然不虚,更将我摄受得服服贴贴。几年下来,抖落眉间愁蹙,外人看到的是一张安详平和的脸庞。
又过几年,心中的贪瞋痴如“东风解冻,蛰虫始振”,又蠢蠢然在血液里窜囓。虽不似法达法师因诵《法华经》三千部,心生我慢,礼拜六祖而头不至地,但也和他一样,只是空诵循声,未曾达法,徒被经转。
磨砖不能成镜,打坐岂能成佛?后来发觉,蒲团上妄念纷飞,只虚耗时间;眼观鼻、鼻观心,心如止水,也不一定能见性。
有人将修行与生活硬生生划分为二,执着“住心看净”,到后来“犹如木人看花鸟”,成了个凡事不关心,在人间行走却冷冰冰的木头人。人生许多时刻,走到这种“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的境地,初时,或有孓然清高的喜悦,但又不免有着格格不入,“过尽千帆皆不是”的孤独寂寞吧。
《六祖坛经》让人蓦然回首,原来“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也是看了《六祖坛经》才体悟为什么说“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若无世间的生老病死、成住坏空、悲欢顺逆之现象,如何说明缘起、无常之真理?我们又如何将抽象的义理作实际的印证,并从中幡然觉醒,悟出自性?
如何做到“六识出六门,于六尘中无染无杂,来去自由”?
一生奉行和弘扬人间佛教的星云大师,深谙此理,他说见性不难:“生活清贫知足,即见声闻淡泊之性;明了缘起法则,即见缘觉宁静之性;度众不烦不恼,即见菩萨大悲之性;无住无相无念,即见如来不动之性。”说得多好,这淡泊、宁静、大悲、不动之性,存在心底,却是从生活、磨练、度众中显现出来。
所以,《行由品》里惠能的生平,及求法、得法的历程,才如此生动,如此亲切感人!
佛性本来存在,却须因缘具足方得成就。惠能送柴到旅店,闻客诵《金刚经》是第一个助缘;安道诚赠十两银子,让他安顿母亲,无后顾之忧,是第二个助缘。弘忍大师的“慧眼识英雄”,当然是最大关键,印宗法师尊法敬法,为惠能剃发,再反过来事其为师的大气度,也非常人可比拟。
“迷时师度,悟时自度”,宝珠在自家怀里,尘尽则光生,只是拂尘的手在哪儿?我想迷悟之间的桥梁,是自己累劫的修持功夫,也是一世一世在生活中积聚的福德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