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草原上迎来第一场大雪。
飘飘扬扬,漫天飞舞,像极了扬州三月里的绵绵飞絮,带着朦胧的美,一片一片的覆盖在这片广博的土地上。
伸手轻轻的托起一片晶莹的雪花,看着它瞬间融化在自己的手心,如一滴清甜的露珠。
“公主~窗外寒气逼人,你就不要这样站在这里吹冷风了吧!”
那仁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蓝朵儿浅笑着回头望了她一眼,缓缓又将视线落在窗外那一片迷蒙之中。
“唉~公主,你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啊!”那仁轻叹一声,将那件雪白的貂皮披肩套到了她的肩上,无血色的肌肤,被雪白的披肩一衬竟显得更加苍白,看的让人更加心碎。
“不用了,那仁,你去忙吧,我这里不用你伺候着”蓝朵儿温柔的朝忙碌不停的那仁说道,这些日子多亏了这个体贴又善解人意的丫鬟陪着,不然她还真不知该如何过这样的日子。
“啊呀,你的手这么冰啊,快来快来,我帮你暖暖~”那仁对蓝朵儿那句说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话不加理会,在碰触了她那双冰冷的小手,她惊叫着将朵儿从窗口拉了回来,按着她坐到床沿上,端来了一盆暖水。
“来,公主,快伸进去,瞧你冰的,比外面的雪花还有冰上三分了!”那仁埋怨的看了她一眼。
唉~这公主,自从醒来以后就像一个没了魂魄的人。
连冷暖她都快不知道了~~
水很暖,婆娑轻舞的雾气弥漫在水盆的周围,带着与四周截然不同的温暖,将朵儿的纤纤十指暖暖的包围住。
那仁盯着水中那双如葱般水嫩的十指,叹道:“公主的手,好美啊!”
“美吗?”蓝朵儿怔仲的望着自己的手,猛然想起,他也曾拿着自己的柔美纤指赞不绝口,怜爱的握在他那满是茧子的大掌中,温柔的摩挲着它,细细的把玩着它……
“美!”那仁羡慕的说道。
蓝朵儿无力的阖上双眼,从水中抽出双手,拭干后将自己靠到了床上。
时光匆匆,从枫叶飘零的季节跨到了这雪花漫天的季节。
他!
依然不曾来看她一眼,依然不曾问她一声。
极度的心力交瘁,极度的失望,交集在她的心口,日复一日,使她的身子越来越赢弱,越来越像一株枯萎凋零的花朵,那仁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毫无办法,除了苏日勒和克有时偷偷的过来探听她的消息外,这里仿佛与世隔绝般的安静,从不会有人踏进一步!
她在煎熬,她在痛苦,而他!又何尝不是?
长长数月,他日日烈酒麻醉自己,试图忘记自己那些伶俐的儿女都已经不在,也试图忘记造成这一切的都那个纤细身影。
她为何不对自己解释,为什么不说?如果她说不是自己,那……他一定会深信不疑,一定会……也一定会把她好好的抱在怀里,努力去忘了这一切,好好的和她从头再来……可是……她没有……她没有……几个月了……雪也开始下了,她也没有……
巴特尔醉意朦胧的双眼缓缓的看着手中的杯子,喃喃自问:“是你吗?……真的会是你吗?”
烈酒无言的在杯中打转,上面仿佛依稀映出了她那轻言暖笑的模样,巴特尔痴痴的望着,唇角无意识的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是他的女人……他的女人……属于自己的女人……
可是!
他猛的怒视着手中的杯子,仿佛那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敌。
骤的。
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的将那杯子仍到了地上,充血的看着它支离破碎的散在地上,犹不解恨般,他上前用力的踩着,直把这个当作心中最恨的那人!
良久,他停下疯狂的举动,脸色缓缓的趋向平静,转身慢慢的将自己坐到位上,脸上添了一丝令人心悸的冷冽,如征战沙场时的那般无情可怕!
“苏日勒和克!”他冷声喝道。
“在!”最近一直不敢离大帐半步的苏日勒和克慌忙进帐应道,心中有些惶恐不安。
久久的凝视着低头领命的苏日勒和克,巴特尔蓦的又沉声道:‘下去!”
“是!”苏日勒和克偷眼看了巴特尔一下,见他满脸的阴鸷,忙退出了帐外。
他失神的看着还轻微摇动的门帘,重重的一拳砸在了案几上。
他!何时如此犹豫不决过?
下令屠杀一个城镇,他都不曾如此犹豫过!
扶额无力的靠在案几上,他沉重的叹了口气!
为自己!也为她!
当天沉沉的压下来时,夜幕点点降临。
靠了一个下午的巴特尔猛的抓起身边的酒坛子,狠狠的朝自己口中灌了满满几大口。
用力的放下酒坛,湿透的袍子紧贴着他的胸口急剧的起伏着。
“苏日勒和克!”他朝门口用力的喝道,怒睁了一双鹰眼紧紧的盯着门口。
“属下在!”心惊肉跳的苏日勒和克闻着帐中浓烈的酒味,沉声应道。
犀利的目光不曾离开过苏日勒和克的身体,巴特尔再次仰头灌下一口烈酒,仿佛要将所有的豪气和果断全部寻回。
“哐啷!”他用力砸掉酒坛,抬头仰视帐顶,猛然道:“拿着我的剑,去拿她的命来!”
苏日勒和克浑身一震,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满脸铁青的巴特尔。
“你去告诉她,我巴特尔今生最爱的最恨的就只有她一个,今天我要给她一个痛快!”巴特尔死死的盯着帐顶,仿佛从那里一收回视线,那些涌出的勇气马上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可是……大汗……”苏日勒和克冷汗涔涔。
“去!这是命令!”巴特尔勃然大怒,朝他骤然怒吼。
“是!”苏日勒和克浑身震动,猛一咬牙,凛然应道,瞪着一双虎目上前拿了巴特尔案几上的剑,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大帐!
巴特尔看着苏日勒和克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猛的心如刀绞,想站起来,却发现脚都是虚软的,双手用力撑在案几上,震的上面东西一阵乱响!
盯着桌上那倒映的光芒,仿佛那光里有另一人的影子,深深的凝视着它,他咬牙低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问的不知是那蓝朵儿,还是他自己!
当苏日勒和克一步一步沉重的朝前走时,远在南都的王宫内正烟火满天。
城中百姓议论纷纷,却也喜气滔天。
因为今天,他们的可硕公主要嫁人了!
而对象是那蓝轩国内威震四方的司徒将军,叫他们老百姓怎么不会欢欣鼓舞,有了蓝轩国的司徒将军做可硕公主的驸马,他们南都国和蓝轩国不就变得更加紧密无间了吗?
“嘿嘿~我们的公主眼光还真不错啊!选了蓝轩国的司徒将军!”
“那是当然了啊,我们公主好像喜欢他很久了啊!”
“不过不知道他们完婚以后会住在哪里啊,住我们南都国,还是他们蓝轩国啊?”
“哈哈,你担心这些干嘛?无论是在哪里,我们的公主当然是要在我们自己国家统治我国的呀!”
“啊!那这完婚有什么区别啊”
“唉~这就是我们公主的可怜啊!”
王宫之中,如蝴蝶般穿梭不停的侍女们忙碌的将红艳艳的干果,糕点放在喜气洋洋的桌上,欢乐的鼓乐不停的吹奏着,人人脸上带着情不自禁的微笑。
屋内薰香缭绕,垂帘后面是可硕公主那消瘦身影独坐镜前。
她缓缓的放下手中的眉笔,仔细的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自己比往日更美艳了几分,如雪般的肌肤,在镶满宝石的凤冠辉映下,显得更加细腻柔美,而那丝丝从凤冠上垂下摇摆不停的珍珠链子,也将她眸中的光彩映的更加流光一片,动人心扉。
想起今日就能嫁给那默默在心中想了多年的司徒将军,她本是嫣红一片的脸颊上猛的更添一份火热,娇羞的低头咬住粉红的嫩唇,她难以克制的从心中泛起丝丝甜蜜。
“公主殿下,丞相求见!”帘外,侍女轻轻说道。
“快请丞相进来吧!”隔着帘子,可硕公主清脆的声音响起,如人一般的清丽委婉。
年老的丞相掀开帘子,跨步走进,直到她的身边站住,真心的叹道:“我们的可硕公主今天真是美啊!”
“呵呵,丞相的意思是可硕平日里都不美吗?”她淘气的转头看着这位如父亲一般疼爱自己的丞相,不满的噘嘴说道。
含笑看着娇气的可硕公主,他疼爱的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怎么会?我们的可硕公主是最美的!”
“最美的?”她反问一句,似想到什么,郁郁的转头看向镜子的自己。
那最美的……是蓝轩国的蓝朵儿公主……
“怎么?大婚之期,怎么这副模样?”
“没什么?可硕突然对未来有些茫然!”她轻轻抬头看着头发雪白的丞相。
“呵呵~我们的可硕公主长大了,那个以前让丫鬟追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可硕公主,居然也会未来茫然了!”他突的长叹口气,感慨道:“岁月催人老啊。老夫只知公主渐渐长大成人,却不知自己也已经老啦!”
可硕不依的说道:“丞相哪有老,这么多年如不是丞相的帮助,我怎么会有能力处理好一个国家如此繁重的国政!”
“公主,这都是老夫该做的,先王对老夫恩重如山,只是,现在公主要出嫁了,老夫既高兴又担忧啊!”他心思沉沉的看着面前的可硕,欲言又止。
抬起被凤冠沉沉压住的头,可硕微笑着道:“丞相有话就说吧!”
看了眼乖巧可爱的可硕公主,他思索半日缓缓开口:“公主可曾想过,日后如何和司徒将军相处?”
可硕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略微愕然的看着似乎有些愁容的年老丞相。
“公主可曾想过,那蓝轩国大王刚登基不久,为人阴险,他怎会答应那司徒将军来到我国居住,那不是明摆着将一个威震四方的将军推给我国吗?”
“那可硕可以去蓝轩国与司徒长相厮守,南都国可由丞相代为掌管!”她娇羞的低头看着自己大红的喜气嫁衣。轻言细语道。
“此事万万不可!公主以后千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
“呵~丞相不必再担忧了,这些我都与司徒将军商量好了!”想起他与自己说的那些话,可硕不禁俏脸绯红的将头埋在了胸前。
“好好好,这些当然不是我们做臣子管的,今日我来,祝愿我的可硕公主在今后的日子里能幸福,与那司徒将军白首偕老啊!”他深情的看着眼前这个几乎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子。
“谢谢丞相!”可硕站起身体,头上配饰一阵叮啷做响。
不远的蓝轩国内。
一直负手望月的司徒脸色平静的看着头顶的圆月,毫无一丝做新郎该有的喜悦,但也没有愤怒。
他平静的如波澜无痕的大海,安静的如夜色中那一轮圆月。
“将军,吉时已到,请将军出发吧!”
转头望向传话之人,司徒深深吸了口气,坚定不已的迈步向前。
洞房花烛,映红美娇娘脸颊。
丝丝暖意渗入她那甜甜的心房,当头上红巾缓缓挑落,凤目上挑,一个俊逸潇洒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赫赫有名的司徒将军站在她的面前,那爱慕了多年的男子,今日终于站在了她的面前。
多少女子趋之若鹜,多少女子爱慕,而最终,他还是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驸马!”一声几乎细不可闻的低唤,包含了她满腔的爱意。
“公主!”他微展笑容,为自己解下胸口的大花,又双手为可硕取下头上那沉重的凤冠:“公主定是累了,早点安歇吧!”
他的话温情脉脉,却有种让人从心底泛起的疏远,浓情蜜意满怀的可硕根本没有察觉,她娇羞的低下头不敢看他那亮如星辰般的双眸。
心怦怦直跳,她轻咬下唇温柔道:“也请驸马休息吧!”
不自禁的轻蹙眉头,他温言道:“好!”
花烛摇曳,照得满室暖意融融,床边的垂幔轻轻摇晃。
可硕幸福的闭上眼睛,叹道:“此情此景美的像梦一样,真的生怕这不过是美梦一场!”
人生不过美梦一场,梦中有人哭有人笑,她在笑,而蓝朵儿又该何时展露笑颜?
月依旧高高的悬在夜空之中,光华流盈。
巴特尔失了神采的目光定定的凝视天边。
她那无人可及的美丽眼睛一如这月色般柔美,朦胧的像梦境一样。
“绝不伤害她身边一人……”他沙哑的苦笑:“那你呢?”
犹记她浅笑入怀,仰头娇笑:“可汗!你可要说话算话哦!”晶亮的眼眸也如这夜色中那轮明月。
紧紧的握拳,他咬牙恨恨道:“可恨……可恼……可杀……”
杀!
心一阵冰凉,他抬头望向远处,猛然间苏日勒和克从黑暗中缓缓走来,脚步沉重,显然是回来复命的。
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经疼的麻木,此刻一见苏日勒和克,才知道根本没有痛到最深处,全身如入定般站在原地,感受着全身的肌肉如同一片片被人撕扯着往下掉,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生性好强的他,死死撑着后背站在门口:“去了吗?”声音丝丝颤抖。
“大汗!”苏日勒和克抬头看他一眼,扑通一声双膝跪在他的面前:“请大汗处罚,我……我真的下不了手……”他使劲的低下头,额头涔出一层薄汗。
巴特尔霎时松了口气,随机却怒上心头,恶狠狠的一脚踹开苏日勒和克,睁着一双充血的鹰目瞪着他:“废物!连这么点事情都做不到!”说完,咬牙森然道:“决而不行,害人害己,不如早点了解!”
杀气腾腾的拿了宝剑,带着烈酒发作的酒性,他如同一头黑夜中觅食的猛兽,朝蓝朵儿的大帐冲去。
漆黑夜色,天气因下雪变得沉闷无比,如一座山般压住人们的心头一般喘不过气来,浓浓夜色中,只有巴特尔那闪闪发亮的眸子,如草丛中若隐若现的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