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双手细致的洗净,缓缓抹干,朵儿坐到琴前。
坐直上身,她面带微笑,如葱般的手指放到琴上,铮铮作响调了几个高音,安静的帐中猛的被高昂的颤音充斥,听的那仁扶住了胸口看着琴前的蓝朵儿。
天那,这朵儿公主,娇柔模样,弹出的琴韵居然如此激越撼人,如一片战马嘶叫,金鼓齐鸣,呼声震天,这哪是琴音,这摆明了就是一场金戈铁马的厮杀场面啊。
一时间杀伐声四起……
听的那仁呼吸急促的停顿在蓝朵儿的身后,几乎不能动弹。
渐渐的,朵儿收了笑容,脸上沉肃一片,只见十指飞快的在琴弦上舞动,如飞蛾扑火般撞向那细细的琴弦,奋力的发泄着这多日的委屈,压抑,还有不甘……
不能怪巴特尔,这是她自找的。
她拦住他的去路,告诉他,生死由他,荣辱由他,一切都由他。
她以为自己能承受的住,她以为自己能忍受的了……
他握住了自己的手,却没有给自己一个温暖的眼神,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句体贴的话语,在她怀上他的骨肉时,在她最渴望一丝温暖时,他却说了那样的话,做出了这样的事。
既然这一切都换不回他的情分,那她……又何必这样苦苦留恋……何必呢?
崩溃……在这个最希翼一点点温暖的日子。
他既已不爱,她又何必留恋,斩了这情丝,断了这****,放自己一片晴朗的天空,给他一片清明的未来,这不是也很好吗?
夜无痕……她的哥哥……他说那里有一片净土,可以给她宁静温馨的一片土地,她放弃了,她日夜兼程奔驰只为能在大路之上等到他,只为了自己那无意所说的一句话,不管是不是自己造成的一切,她都要背负,她都要承担。
本以为他对自己的爱,对自己的那份深爱,就会对自己一直信到底,千转白回,不改心意。
抚琴,轻笑。
笑自己的自负,笑自己的痴狂,笑自己的糊涂,笑自己的可笑……
现在,她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
琴声渐渐的低了下去,似乎到了战争的结尾,四处硝烟弥漫,剩下几匹幸存的马匹在战火中悲鸣,找寻着消失的主人,大地上一片慷慨悲歌之声。
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却咬牙强撑将最后几个音色拨完,深吸口气,她有力的一个挑下指尖。
“铮~”一根琴弦在她的手中赫然崩断,在她细白的指尖留下一道细细的血口。
“啊呀!公主!”那仁回过神来的奔到她的面前,心慌的看着她:“公主,你等着,奴婢这就去拿药!”说完,忙跑到一边翻箱倒柜的寻找着止血药。
朵儿怔仲的盯着指尖渗出的丝丝血迹。
这鲜红的血,原来和自己心口流淌的是一样的,和战场上士兵们流出的血也是一样,和他身上的血也是一样的,也……和腹中孩子的血是一样的!
孩子……孩子!
她低头望着自己的小腹,含泪微笑。
孩子,不是母亲不要你!不是我太狠心,不是我太冷血。
既已要放弃,就要放弃的干脆,爱就爱了,恨就恨了!她要的也许世人都无法理解,但她自己心中却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
她要放下属于他的一切,连带的……也放下孩子!
这个念头,将她的心脏和身体,生生撕裂,血肉模糊,一分为二!
一直以来,她都好渴望能生一个精致的可爱的小女孩,与他的!
“公主……快……快。我为你包扎一下!”那仁着急的看着她指尖渗出的血迹,快速的将它包了起来。
对着那仁,蓝朵儿真心的轻声说道:‘那仁,谢谢你!”
那仁纳闷的看着蓝朵儿,腼腆的笑道:“公主,奴婢照顾你是份内的事情,您客气什么?”
朵儿也不再吱声,轻叹口气转头望向窗外。
半晌,她柔声对那仁道:“我要出去办点事,你不要跟着我好吗?”
“不行啊不行啊,公主,你看外面雪这么大,万一你要是有个好歹,大汗真的会拨了我的皮的!”那仁吓得将头摇成波浪鼓,看的蓝朵儿不禁轻笑出声:“傻丫头,他不会剥你的皮的,我现在就是去找他!”
“真的?你去找大汗啊!”那仁松口气的问道,既然公主说是去找大汗,那不跟着也许没什么事情吧!
“是啊!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吗?”朵儿温柔的注视着她,心中第一次为自己的撒谎感到一丝难过,这丫头如此真心对待自己,而自己却欺骗了她!不过,她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呵呵,当然,公主从来不欺骗那仁的,那好吧,我不跟着你,但是一路上你要小心哦,积雪很深呢!”那仁也笑了笑,为自己的提心吊胆。
“恩!”朵儿缓缓点了点头。伸手接过那仁递过来的厚重披风。
站在门口。朵儿深深的吸气,果断的伸手掀开了门帘。
门口冷冽的寒风呼啸着吹向她的脸颊,朵儿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美眸轻轻眯起,她看向远方,草原向远处展延,辽阔而无边无际,在白雪的覆盖下更显茫茫无边际,分外壮阔,苍原莽莽……
也许这里永远都不会成为自己的家园,也许她从来都不属于这里过!
坚定的迈出脚步,她知道,自己的这一步迈的有多心酸,有多苦楚,有多撕心裂肺!
迎着风雪,她朝记忆中的那位老人走去!
刺骨的风,冰冷的雪,扑在她的脸颊上,脑海中的记忆如这白雪般翻腾而起。
阳春三月时,他那样深情的拥着自己,看尽草原的美色,也尝尽了人间的甜蜜,那时,她从不认为这男人是残忍的,也从不认为他是无情的,此时想来,却是多么的无情多么的可怕。
“大汗,那个女子怎么了?”她藏在他的怀中,疑惑的看着不远处那个傻傻痴笑的瘦弱女子。
一片嫩绿的草原上,那女子的身影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巴特尔轻轻皱起眉头,将怀中的她拥了拥,敷衍道:“不清楚!”
疑惑的抬头望向他,朵儿看出了他的刻意隐瞒,却也不追究。
却在事后得知,这女人身形瘦弱,怀上他的子嗣,却被强行灌下一碗黑乎乎的药汁,从此孩子没有,她也疯了!
而给她那一碗药汁的,却是朵儿熟悉的一位老婆婆!
她做梦都不曾想过,自己会在这样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里,去寻找她,只为了她也能给自己一碗那可怕的药汁……
风依然在刮,雪依然在下,视野一片迷茫。
帐中的巴特尔看着火盆中燃烧的火焰,猛然感到一阵闷热,烦躁!
心神不宁的感觉突的从心中泛起,令他有些措手不及的拧起了眉头,豁的站起高大的身躯,他快步走到门口一把掀开厚重的门帘,任由入骨的寒风卷刮进来,霎时头脑一阵清明。
深深的吸了一口冰冷清新的空气,他迈出门口,抬头淡淡的注视着远处的景致。
这一切都是他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
目光缓缓投向那不远处的大帐。
他知道,那里的女人,那里的一个女人,也是他的!
他可以驾驭这草原上所有的一切,他也可以控制住所有人的一切。
却……唯独对她那般无奈,那般不知所措。
苍茫天际,大雪纷飞,独有一只大雕在自由翱翔,毫不惧怕这冷冽的天气,时不时发出几声尖锐的啸声。
巴特尔慢慢将目光从天际收回,欲转身朝内,却在不经意的一瞟,微微皱起眉头定住了身形。
专注的眯起犀利的黑眸,他将目光投向远处的那一抹身影。
突的,他沉声低喝“苏日勒和克!”
“在!”苏日勒和克从旁边的大帐中飞快的跑了出来,恭敬的立在巴特尔的面前。
“把她!”他朝远处那个单薄的身影一指:“马上给我带回来!”
如此恶劣天气,她居然单身一人,想要去哪里?
她难道不知道要好好爱护自己吗?
苏日勒和克抬头朝他所指之处遥望,差点惊出一身冷汗。
那蓝朵儿公主,为何如此天气之下单身一人出来?
慌忙应了一声,朝远处奔去。
“等下!”没想到巴特尔却突的喝止了他的脚步。
定定的凝望着那移动的身影,巴特尔看了眼苏日勒和克后再次沉声命令:“去好好保护她,随她去!”说完挥挥手,怔怔的望向远处,不再做声!
苏日勒和克虽一愣,却还是依言再次应道:“是!”
看着苏日勒和克匆匆远去的身影,巴特尔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如果不是尚存一丝理智,他就会自己飞奔而去,将她狠狠的抱在怀里,再狠狠的警告她,要爱惜自己,更应爱惜腹中的小生命!
可他没有这么做,却只是命令了部下去,他没有去……
定定的注视着,痴痴的望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大帐之中,他才茫然的收回了视线,转身入帐!
沙漏里的时光一点一滴的过去,天色也越来越阴沉,长空中涌动着千奇百怪的黑云,黑压压的积满了整个天空,笼罩了整个苍穹,将本来就冷冽的气压更加的压低着,刺骨的冷风也从四面八方倾巢而出……
苏日勒和克突的未经过汇报猛的闯进了大帐,满头大汗,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大汗……大汗……你快去,公主……公主到了阎婆婆的大帐中!”他气喘吁吁擦着额头的汗珠,看着豁然从位置上站起的巴特尔。
恍遭雷击,他失神的问:“她去那里做什么?”心控制不住的一阵狂跳。
不敢看巴特尔那锐利的眼神,苏日勒和克低头呐呐道:“去阎婆婆那里还能做什么?”谁都知道,到她那里,不过无非是要那一碗药汤,去掉身上的一块肉。
草原儿女开放,总有不得已要毁去一些骨肉,所以阎婆婆就是草原上人所共知的一位人物,到她那里就是为一碗汤药!
苏日勒和克的话音未落,巴特尔就已经狂冲而去,带起一阵冷气吹在他的身上。
看着巴特尔离去的背影,他叹息着摇摇头。
唉~可汗啊可汗……你爱上的是个怎样的女子啊?
端坐在阎婆婆的帐中,蓝朵儿努力的瞪大了一双眼眸,定定的注视着面前这碗冒着热气的黑色药汁,在它的倒影中,她看到了自己,满眼的绝望和痛苦,满脸的决绝和凄然……
“姑娘……趁热喝吧!喝了就没有烦恼了!”身后是那阎婆婆冷冷的声音,毫无温度,现在她才明白为何众人都叫她阎婆婆,这个称呼……真好!
颤着双手,这碗似乎有千斤重,蓝朵儿的手不停的颤抖着,水面荡起层层强烈涟漪,药汁溅出,滴淌在也是漆黑一片的桌面上,令人心更加的压抑难当。
蓝朵儿知道,她将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刻!
她亲手葬送了亲身孩儿的性命!是她亲手毁去……
泪眼朦胧的看着发黑的药汁,她苦苦逼回眼眶中的泪水,深深的吸了口气,再次稳住手中的碗,目光坚定。
一切都已逝……一切都已逝……不必再留恋……不必再留恋……快刀斩乱麻……
眼一闭,听着胸腔里的心脏,猛烈的撞击着,战鼓一样!疯狂的叫嚣着……她抖着双唇,紧紧咬着牙关,缓缓端起汤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