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成功励志在入世与出世之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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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山林寺院和都市寺院(1)

寺院是佛教的主体,因为寺院不但是供养佛法僧三宝的场所,更是熏修戒定慧三学的地方。僧伽是佛教的主导,因为僧伽不但是真理的弘扬者,更是社会的化导师。所谓“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寺院的各种设施固然离不开僧伽的规划,祖师大德们的风范更是活生生的法义,不仅以其言行对当代社会有净化之功,在战乱、毁佛的时代,仰仗着他们的慈心悲愿,不惜以一己的生命来护法卫教,在安抚众生心灵的同时,也换取了佛教亘古长存的法身慧命。

佛世时,僧人有“人间比丘”与“兰若比丘”两种类型,道场也有“都市寺院”与“山林寺院”两种型态。近十年来高楼大厦中道场精舍林立,越来越多的僧人走向五光十色的尘世,纷纷和社会资源结合,举办活动,宣说法义,甚至在公共场所陈述己见。这样的情况是否合乎佛制?对社会带来什么冲击?对佛教的发展起到什么样的作用?未来将何去何从?……这些都是当今学界与教界讨论的重要话题之一。

本文拟从历史的沿革、社会的变迁、教育的原理、性格的差异等方面来厘清这些问题,进而探讨未来佛教的发展方向。

一、沿袭传统,继往开来

“阿兰若”,是梵语aranya的音译,意译为无诤、空闲处,指远离村落之安静场所,通常简称为“兰若”。佛陀和他的弟子们最初沿袭沙门传统,居住在山林、水边、冢间、树下的“兰若”处,但他们并非像一般苦行外道一样,以折磨自己为修持;亦非如顺世外道一样,以放纵形骸来度日。

无论栖止在宁静的“兰若”,或托钵于聚落的闹市,佛陀都教导弟子们以观心为本,将修持落实在生活当中,并且藉托钵走入人群,以言教身行来化世度众。不久,佛陀的道誉便远播整个印度。

频婆娑罗王首先在王舍城兴建竹林精舍。两三年后,拘萨罗国的给孤独长者也发愿出资,在舍卫城起造祇园精舍。有了这两座位于城郊的精舍,佛陀在恒河南北各有一处弘法据点,便经常率领弟子南北往返,四处游化,各地的信众在闻法之后,欢喜踊跃,争相舍宅献地,作为佛教僧团修持之用。此时耶输迦童子随佛出家,佛陀应其父迎请供养及施衣,从此开始接受信众布施田亩、果园、卧具、医药,佛教僧团遂逐渐脱离传统的兰若苦行色彩,而走向人间化。

当时佛教著名的道场有:拘睒弥城的瞿史罗精舍、毗舍离城的大林重阁讲堂、中印度舍卫城的鹿子母讲堂、舍卫城的灵鹫山等,其他散见诸经及佛典者,还有普会讲堂、鸡林精舍、美园精舍、不穿耳精舍、加罗释精舍、迦罗差摩释精舍、仙人聚落精舍、丛林精舍、猕猴池岸精舍、庵罗树精舍等等。

由于“都市寺院”的信众素质整齐、交通发达,对于日后教法的发展及僧团的集训都起了很大的作用。值得注意的是,祇园精舍与鹿子母讲堂分别由舍利弗与目犍连监工,他们两位不但修持精进,勤于说法,而且通晓世典,擅于行政,可以说是当时“人间比丘”的代表。

根据《大智度论》卷三记载,王舍城是一块福地,像佛世时在中印度的道场光是在王舍城就有五处,余如舍婆提(舍卫城)有二处,波罗奈斯城有一处,毗耶离城有二处,鸠睒弥城(拘睒弥城)有一处。不但佛陀多住于王舍城,大迦叶也喜欢在此地托钵乞食,盖由于国主频婆娑罗王十分护持佛法、居民广学博识且贤达可度者多、雨量适中、国土丰饶、乞食容易等诸多原因,诚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也。

灵鹫山位于王舍城郊,当然上述王舍城的优点它都同样具备了,此外,也由于“近城而山难上,以是故杂人不来;近城故,乞食不疲”(《大智度论》卷三,《大正藏》第二十五册,第七十八页中),因此佛陀经常安居于此,广说妙法,乃至佛灭后的初次结集也在此地召开。《大唐西域记》卷九则记载,频婆娑罗王为了便于闻佛说法,还特地大兴工程,自山腰至山顶,“跨谷凌岩,编石为阶,广十余步,长约五、六里”(《大唐西域记》卷九,《大正藏》第五十一册,第九二一页上)。可见自古至今,经济、人文、风土等都是考量道场地点的重要因素,连佛世时的“山林寺院”也不例外。

佛陀虽然沿袭沙门传统,却不拘泥于此,当佛陀的弟子越来越多,而一间间的寺院又逐渐设立之后,僧众的生活方式渐由零星独居演进为团体共住。在授戒、布萨、安居结束时,信众前来听经闻法,定期的法会于焉形成。一些阿兰若甚至建在聚落里,供游方僧人结夏安居之用,平时则由信众管理,如《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卷八“阿兰若六夜学处”云:

彼有长者大富饶财,多诸仆使……于此住处请六十苾刍,夏安居竟,作随意已,随缘而去。时彼施主见寺空虚,令人守护,勿使贼徒盗床褥等,是时复有六十苾刍人间游行,届斯聚落求觅停处。(《大正藏》第二十三册,第七五五页上)

由信众担任当家,多么开明的作风!今人承袭,遂开展出“四众共有”的道场,再度将佛陀的平等精神展现无遗!

由于佛世时的道场十分注重教化功能,带动当地文化、经济的发展,佛教社区的形成乃成为时势所趋,如《十诵律》卷三十四云:

去竹园不远,立作净人聚落。(《大正藏》第二十三册,第二五一页上)

在寺院与社区两相裨益的良性互动下,聚落日益扩大,城市兴起,献地建寺或舍宅为寺者渐增,僧众的修道场所也渐由“阿兰若”演进到“近聚落”,乃至“聚落中”,而寺院也由城郊建到城内。所谓的“阿兰若”在定义上也渐起转变,由树下空地的寂静处演变为“去村五百弓,有一拘卢舍”(《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卷二十四,《大正藏》第二十三册,第七五六页下;拘卢舍即大牛吼声或鼓声可至之处,又一弓等于四“肘”,一肘等于一尺八寸,故一拘卢舍即三千六百尺),遂有了“兰若比丘”(或称“无事比丘”)和“人间比丘”(或称“聚落比丘”)之分别。由于“兰若比丘”多在僻静处独修,而“人间比丘”与社会大众有所联系,修行生活方式自然有些不同,一些规章制度也就应运而生了。例如,在佛律中不乏明定阿兰若比丘必须注意储水、备火、知时、知处、注意安全等问题的条文,举凡进入聚落的时、处,及两种比丘的相处办法在律藏中也时有所见。此外,佛陀还特别嘱咐:对于阿兰若比丘的“受戒、忏罪、问法、布萨、自恣、自病、看疾、问经疑处”,“人间比丘”负有教导和照顾的责任。(《解脱道论》卷二,《大正藏》第三十二册,第四○六页中)从经济上看,这固然是因为“人间比丘”的住所接近乡镇城邑,生活上比较丰裕;从教化方面来看,也是由于“人间比丘”在闹市行道,在度众的经验及修持的体验上更有独到之处。

事实上,无论是“兰若比丘”或“人间比丘”,最终的行持仍应归摄于“人间佛教”的内涵,例如在《十诵律》卷五十七中,佛陀曾分别告诫“兰若比丘”及“人间比丘”均应做到:

应常一心先问讯人,喜心和视共语,舍离颦蹙,赞言善来,应畜火及火炉,少多办食及食器,常畜水及水器,洗足水器常令有水,净澡罐厕澡罐中亦应令有水,应善知道径,善知日数,善知夜,善知夜分,善知星宿,读诵星宿经,善知修妒路毗尼阿毗昙,若善知初禅、二、三、四禅,应善知须陀洹、斯陀含、阿那含、阿罗汉果,若不能得修学,当问知,当读诵,不应畜日爱珠、月爱珠,……所畜物皆随顺道,如俱尼舍经广说……(《大正藏》第二十三册,第四一九页下四二○页上)

在经文同段中,佛陀还殷殷垂示“兰若比丘”应——

若诸居士至,应为说甚深法,应示正道邪道,应说知见,若诸居士去者善,若不去,少多与食,应作是言,我唯有是食。(《大正藏》第二十三册,第四二○页上)

在人间社会,无法离群索居,因此一切的修持都应以“人”为本,要重视别人的存在,重视别人的需要,重视别人的苦乐,重视别人的安危。太虚大师曾说:“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现实。”人道圆满,佛道庶几也能够成就了。佛陀制定这条戒律的精神,即我一贯所主张的:“给人信心,给人欢喜,给人希望,给人方便”。

佛陀修行在人间,成道在人间,说法在人间,入灭也在人间,可说是“人间比丘”的典范。他不辞辛苦,直至八十高龄仍在恒河两岸行化不辍,临入灭时,还担心众生将来无所依怙。念及“人”是有情众生,他告诉阿难:在他荼毗之后,应当——

收舍利,于四衢道起立塔庙,表刹悬缯,使诸行人皆见佛塔,思慕如来法王道化……(《佛光藏 阿含藏 长阿含经一》第一三○页)

实际上,大圣佛陀并不需要别人礼拜供养,但人间的众生需要藉此来启发善念,净化心灵,从而希圣希贤,慕灭向道。

透过礼拜佛塔,与佛陀的法身接触,得以将思慕之情升华到精神层面,进而忆念佛德,行于日常。是以,舍利塔原本由在家居士建造、护持,后来出家僧众也从善如流,纷纷在寺内起塔供养,一时之间成为风气。再加上此时的印度,佛陀的传记及本生谭也透过诗歌文学的传颂而大为盛行,六度四摄、自利利他的思想于焉滋长,深植人心,为佛陀时代“人间佛教”的再现埋下伏笔。

尤其佛灭之后,部派兴起,各自建构繁复的理论,久而久之,遂与佛陀的人间本怀渐行渐远,崇尚实践的大乘佛教乃应运而兴,龙树、提婆等“人间比丘”相继挺身而出,他们本着不忍众生苦,不忍圣教衰的悲心,不仅著书立说,从理论上破除异论,显扬佛陀的人间正法,更躬身力行,利生不辍。像龙树因当时“南天竺王甚邪见,承事外道,毁谤正法”,故设法“赤旛在王前行,经历七年”,终于引起国王的注意而藉机度化,最后“王乃稽首伏其法化,殿上有万婆罗门,皆弃束发,受成就戒”(《龙树菩萨传》,《大正藏》第五十册,第一八六页上中);提婆则追随老师龙树的脚步,为度化国王而“应募为其将,荷戟前驱”,因军纪严明,获得国王的器重,之后由上而下度化国人也就不难了,据史传记载,三个月之内竟有百余万人皈信佛教,但他也因此遭到邪道弟子的嫉恨而引来杀机。当他遇害的时候,为恐门下复仇而告诉杀手:“吾有三衣钵釪,在吾坐处,汝可取之!急上山去,慎勿下,就平道!”临终之际,还谆谆教诲号哭的弟子们:“言诸法之实,谁冤?谁酷?谁割?谁截?诸法之实,实无受者,亦无害者。谁亲?谁怨?谁贼?谁害?汝为痴毒所欺,妄生着见而大号咷,种不善业。彼人所害,害诸业报,非害我也。汝等思之……”(《提婆菩萨传》,《大正藏》第五十册,第一八七页上——一八八页上)慈心感人,于此可见他是一位有修有证的“人间比丘”!

公元五世纪以降,以那烂陀寺为首的僧院以高等学府的姿态出现,根据《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三记载的那烂陀寺:

主客常有万人,并学大乘兼十八部,爰至俗典吠陀等书、因明、声明、医方、术数,亦俱研习。凡解经论二十部者,一千余人;三十部者,五百余人;五十部者,并法师十人。唯戒贤法师一切穷览,德秀年耆,为众宗匠。寺内讲座日百杂所,学徒修习无弃寸阴,德众所居,自然严肃,建立已来七百余载,未有一人犯讥过者。(《大正藏》第五十册,第二三七页中——下)

义净晚玄奘约四十年后西行取经,从他的《南海寄归内法传》,亦可想见那烂陀寺当年的盛况:

那烂陀寺人众殷繁,僧徒数出三千,造次难为详集。寺有八院,房有三百,但可随时当处自为礼诵。然此寺法差一能唱导师,每至晡西,巡行礼赞,净人童子持杂香花,引前而去,院院悉过,殿殿皆礼,每礼拜时,高声赞叹,三颂五颂,响皆遍彻,迄乎日暮,方始言周。(《大正藏》第五十四册,第二二七页上——中)

每日举行寺讲百场,万人聚集研习经论,通解者达千余人之多;而光是每天的礼诵,便有数千人行动,仪式之进行,热闹中不失庄严,活泼中不失威仪。凡此显见佛法与文教结合无间,僧众与后众水乳交融,遥想当年的那烂陀寺没有现代进步的交通及种种设施,却能够将人间道场的活力发挥到极致,实非易事,也难怪培养出来的僧人个个都是解行并重的“人间比丘”,而非仅滞于学解之徒了!

遗憾的是,自玄奘大师返国、戒贤论师圆寂之后,乏人传承,导致后期的大乘佛教走入经院的胡同。佛教一旦缺乏了人间的实践,既如同截断源头的江河,丧失了向前迈进的动能;又好比斩除根部的草木,禁不起风吹雨打的冲击。再加上融入印度教色彩的金刚乘佛教兴起之后,天乘思想浓厚,繁华缛丽的祝祷仪式固然也能启发道念,但一味借助他力来求得自己的幸福,反而忘失了自己身而为人的力量。最后佛教终究敌不过伊斯兰教的传人,在印度的国土中逐渐消失。

幸而早在公元前三世纪顷阿育王在位时,曾大量派遣僧尼、使节到海外弘传佛法,建寺度众,佛教的慧命乃得以在其他国家地区延续下来。尤其在汉地,不但保存了最多的佛教典籍,而且至今仍是人间佛教最活跃的地区,之所以如此,“人间比丘”辈出,承先启后,且代有阐发,是其主要的原因。

根据正史记载,佛教是在东汉末年时传入中土,自此一直到魏晋南北朝结束是中国最动荡不安的时期,但说也奇怪,这五百年间却是佛教发展最快的关键时期,究其原因,不外是因为佛教能在此一开始传来中土之际,就能融入当地的传统,所以很快便被人们所接受。

最明显的例子如寺院的建筑在一开始的时候,便承袭传统宫廷、官署、民宅的形式,将佛教的主体建筑设在中轴线上,且檐瓦翻飞,院落分明,后来历经不同朝代,虽在格局上稍有变更,但总体而言,仍维持着中国传统样式,予人熟悉亲切而庄严古雅的美感。有人曾说,相较于其他宗教,这就是佛教得以在中土迅速传播的原因之一,想来也有几分道理。

在弘法的方式上,由于佛教在中土弘传的初期,南方盛行清谈,当地的僧人为弘传佛法,遂迎其所好,创立“法社”,与之对话,因此吸收了不少名流士子作为佛法的后盾;至于高僧大德如在高邑立寺授徒的竺法雅、于中山开座讲法的康法朗等,常以老庄思想来解释佛理,形成所谓的“格义佛教”,虽然后人非其“迂而乖本”(僧睿《毗摩罗诘提经义疏序》,《大正藏》第五十五册,第五十九页),难达佛法真髓,但毕竟不失为引导时人进入佛法堂奥的门槛。而北人则崇尚神异方术及建塔造寺,当地僧侣也从其所好,成立“义邑”,率领在家邑子学佛熏修,同时以种种方便摄受帝王同来护持,尤其在沙门统昙曜建议下所设立的僧祇户、佛图户,不但解决了北魏的社会问题,繁荣了当时的民间经济,而且扩大了民众的信仰层面。“法社”和“义邑”,类似现在的“布教所”,可以看成是迷你型的“都市寺院”。试想若非这些担任先锋的“人间比丘”深入城镇乡邑,融入百姓的生活,佛法在中土生根可能都很困难,遑论开展了。

唐宋以降,为适应一般民众的需要,寺院的讲经说法除了正式的大座开示之外,更发展出俗讲、变文、变相等,是为戏曲、小说之滥觞,不但对于佛法的大众化、普及化、艺文化助益甚多,而且使得寺院成为当地文教活动的中心,对于佛教地位之提升、社会人心之净化也有很大的贡献。凡此也应归功于“人间比丘”所作的种种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