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目犍连、舍利弗相继舍报之后,迦叶尊者成为僧团中年资最长的弟子,肩负教育后学及巩固僧团的双重使命,因此佛陀不但在说法时分半座给他,还命他在佛般涅槃后,住在摩揭陀国界毗提村的山里,直到交付法衣给出世成佛的弥勒之后,方得入灭。
弥勒也是佛陀的弟子之一,但他的个性与大迦叶可说是南辕北辙。《法华经》里说他是过去日月灯明佛座下八百弟子中最后成佛者,累劫以来——
心常怀懈怠,贪着于名利,
求名利无厌,多游族姓家,
弃舍所习诵,废忘不通利,
以是因缘故,号之为求名,
亦行众善业,得见无数佛,
供养于诸佛,随顺行大道,
具六波罗蜜,今见释师子,
其后当作佛,号名曰弥勒,
广度诸众生,其数无有量。(《妙法莲华经》卷一,《大正藏》第九册,第五页中)
《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卷一则说他:
不修禅定,不断烦恼。(《大正藏》第十四册,四一八页下)
弥勒,就像一个和蔼可亲的良师善友,活生生地站在我们面前。在佛陀诸多比丘弟子中,弥勒和光同尘,随缘自在,可以说是最具大乘根性的“人间比丘”。这样性格的人当来下生,作人间的教主,自然也是十分合理的。佛陀的袈裟由“兰若比丘”的代表亲自交到成就佛道的“人间比丘”手上,不正意味着以人间为本怀的佛法才是菩提正道吗?!
直至法华会上,大迦叶聆听佛陀宣说大乘法义后,觉悟过去佛陀所说皆为大法,然因自己耽着于空、无相、无作等小法,得少为足,故而无所希求。接着他在佛陀面前以“穷子喻”来表达心中至深的忏悔,并愿追随佛陀的脚步,随力为一切众生说此大乘法要,以种种缘,令得正见。
正如《法华经》所言:“唯有一乘法,无二亦无三。”(《妙法莲华经》卷一,《大正藏》第九册,第八页上)所有的教法,无论你是小乘佛教,或是大乘佛教,最终都要汇归在佛陀“人间佛教”的大海里;所有的僧人,无论你是“兰若比丘”,或是“人间比丘”,最终都要服膺在“人间佛教”的领导下;所有的道场,无论你是“山林寺院”,或是“都市寺院”,最终也都要涵摄在佛陀“人间佛教”的理念中。
佛陀曾自述:“知一切世间,天人群生类,深心之所欲,更以异方便,助显第一义。”(《妙法莲华经》卷一,《大正藏》第九册,第八页下)至真至正的“人间佛教”虽只有一乘,却不舍一法。佛陀为令众生能开示悟入佛之知见,开展出二乘、三乘,乃至八万四千法门。佛陀的十大弟子中,如舍利弗、目犍连、富楼那、迦旃延、阿难等都是“人间比丘”的模范;余如大迦叶、阿那律、优波离、须菩提、罗睺罗等可说是“兰若比丘”的代表,两者平分秋色,足以说明佛陀心量深广,就像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也正是由于他的包容摄受,以各具特色的弟子们作为千手千眼,因此度化更广。
在佛世时的“兰若比丘”还有:“乘虚教化,意无荣冀”的婆破比丘;“居乐天上,不处人中”的牛迹比丘;“恒观恶露不净之想”的善胜比丘;“心意寂然,降伏诸结”的江迦叶比丘;“清净闲居,不乐人中”的坚牢比丘;“乞食耐辱,不避寒暑”的难提比丘;“独处静坐,专意念道”的今毗罗比丘;“一坐一食,不移乎处”的施罗比丘;“树下坐禅,意不移转”的狐疑离曰比丘;“苦身露坐,不避风雨”的婆嗟比丘;“独乐空闲,专意思惟”的陀素比丘;“着五衲衣,不着荣饰”的尼婆比丘;“常乐冢间,不处人中”的优多罗比丘;“不与人语,视地而行”的优钳摩尼江比丘;“常乐闲居,不处众中”的婆拘罗比丘;“修行安般,思惟恶露”的摩诃迦延那比丘……
兰若比丘尼有:“行头陀法,十一限碍”的机梨舍瞿昙弥比丘尼;“坐禅入定,意不分散”的奢摩比丘尼;“身着麤衣,不以为愧”的优多罗比丘尼;“诸根寂静,恒若一心”的光明比丘尼;“恒处闲静,不居人间”的无畏比丘尼;“苦体乞食,不择贵贱”的毗舍佉比丘尼;“一处一坐,终不移易”的拔陀婆罗比丘尼;“恒居露地,不念覆盖”的奢陀比丘尼;“乐空闲处,不在人间”的优迦罗比丘尼;“乐空冢间”的优迦摩比丘尼;“观恶露不净,分别缘起”的遮波罗比丘尼……
“人间比丘”则有:“宽仁博识,善能劝化,将养圣众,不失威仪”的阿若拘邻比丘;“善能劝导,福度人民”的优陀夷比丘;“能广劝率,施立斋讲”的陀罗摩罗比丘;“安造房舍,与招提僧”的小陀罗婆摩罗比丘;“降伏外道,履行正法”的宾头卢比丘;“瞻视疾病,供给医药”,“四事供养衣被、饮食”的谶比丘;“能造偈颂,叹如来德,言论辩了,而无疑滞”的鹏耆舍比丘;“得四辩才,触难答对”的摩诃拘絺罗比丘;“好游远国,教授人民”的昙摩留支比丘;“喜集圣众,论说法味”的迦泪比丘;“能广说法,分别义理”的满愿子比丘;“辩才卒发,解人疑滞”的婆陀比丘;“能广说义,理不有违”的斯尼比丘;“常好教授诸后学”的难陀迦比丘;“所说和悦,不伤人意”的婆陀先比丘;“能杂种论,畅悦心识”的拘摩罗迦叶比丘;“乞食无厌足,教化无穷”,“气力强盛,无所畏难”的婆提波罗比丘;“知时明物,所至无疑,所忆不忘,多闻广远,堪任奉上”的阿难比丘……
“人间比丘尼”有:“分别义趣,广演道教”的波头兰阇那比丘尼;“奉持律教,无所加犯”的波罗遮那比丘尼;“得四辩才,不怀怯弱”的最胜比丘尼;“降伏外道,立以正教”的输那比丘尼;“分别义趣,广说分部”的昙摩提那比丘尼;“能杂种论,亦无疑滞”的檀多比丘尼;“多闻博知,恩惠接下”的瞿卑比丘尼;“遍行乞求,广度人民”的摩怒呵利比丘尼;“多游于慈,愍念生类”的清明比丘尼;“悲泣众生,不及道者”的素摩比丘尼;“喜得道者,愿及一切”的摩陀利比丘尼;“修习无愿,心恒广济”的末那婆比丘尼;“诸法无疑,度人无限”的毗摩达比丘尼;“能广说义,分别深法”的普照比丘尼;“能教化人,使立檀会”的须夜摩比丘尼;“育养众人,施与所乏”的守迦比丘尼……(以上见《佛光藏阿含藏 增壹阿含经一》第六十九一九十六页)
佛陀的八万四千法门,就在这些比丘、比丘尼身上展现无遗;千百年来,佛教之所以屡经劫难而能历久弥新,盛行不辍,也正是因为后世许许多多的“兰若比丘”与“人间比丘”各依其性,弘法利生。所以我们要礼敬“人间比丘”的不辞辛劳,为法忘身,也要歌颂“兰若比丘”的少欲知足,安于清贫;我们要赞美“山林寺院”的无言说法,也要称道“都市寺院”的应机设教。
结语
两千六百年前,佛教僧团初成立时,佛陀和他的弟子们沿袭当时的沙门传统,住在冢间树下的阿兰若处,随着居士舍宅献地而有了寺院的产生,从此佛教走向人间化,致使弘法事业进展迅速。首先,僧人的修道场所由阿兰若处演进为“都市寺院”和“山林寺院”,僧人在团体生活中彼此砥砺提携,更能实现佛陀的人间本怀,并有助于内修外弘;但有些僧人还是习于以往的兰若生活,因而有了“兰若比丘”和“人间比丘”两种类型的僧人。
“人间比丘”由于和社会的脉搏同跳动,在佛教的历史里一直扮演主导的角色。但相对于“兰若比丘”而言,他们所要面对的困难就来得更多,但也更能从这些困苦艰难中磨炼心性,得到成长,正如《维摩诘经》卷二所云:
若见无为入正位者,不能复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譬如高原陆地,不生莲华;卑湿淤泥,乃生此华。如是见无为法入正位者,终不复能生于佛法。烦恼泥中乃有众生起佛法耳。又如殖种于空,终不得生;粪壤之地,乃能滋茂。如是入无为正位者,不生佛法。起于我见如须弥山,犹能发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生佛法矣。是故当知,一切烦恼为如来种。譬如不下巨海,不能得无价宝珠。如是不入烦恼大海,则不能得一切智宝。(《大正藏》第十四册,第五四九页中)
烦恼是成就道业的肥料,“人间比丘”在帮助别人的同时,也成就了自己。但一些心志不坚者,或许会有“化俗不成,反被俗化”的可能;尤其在这个科技一日千里,世事瞬息万变的时代里,如何培养应变能力以作好内修外弘的本分事,亦乃当务之急。解决之道,除了要靠僧人本身的自我觉醒之外,最重要还在于僧团不断的教育及健全的体制,最好制定考核制度与进修办法,举行各种讲习,让“人间比丘”在出世弘法之余,还能有机会过“兰若比丘”的进修生活。
“兰若比丘”励身自洁,令人敬佩,在物欲横流的世界里尤其显得可贵。但在现代工商发达、重视交流的社会中,人不可能不事生产,离群索居,所以应当思考如何在清修自了和现实人生中取得一个平衡点。“兰若比丘”最好也能像佛世时一样,纳入僧团的管理,并且仿效现代的制度,要定期提出报告,例如,掩关阅藏的,多少时间内必须要提出论文著作;专意修持的,多少时间内要提出心得报告。否则,你闭关,凭什么别人就得忙着为你提供衣食住行呢?你住山,为什么别人就要设法为你张罗生活所需呢?像世间的企业还要经常提出营运报告给股东、董事,即使是非营利事业,也要定期提出账目报告给社会大众以为征信。比丘或寺院纳受十方信施,也应当向十方大众报告他的成绩。僧团最好也能量力为“兰若比丘”设置关房,并派专人访视,当然如果能将审核通过的论述或报告,公之于众,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随着时代的发展,寺院逐渐由山林走向都市。都市人口众多,人文荟萃,且交通便利,易于传教,影响层面比较大,但都市建地取得不易,且地价不斐,造价昂贵,因此“都市寺院”往往只能选择高楼中的部分楼层作为寺址,在空间的规画上就必须留意如何善于利用,最好能弹性设计,一室多用;而在弘法课程或活动的规划上,应趋向多元化,让不同根器、不同性别、不同职业、不同年龄的人都能欢喜参与,进而深入佛法之堂奥。
“山林寺院”的环境清幽,宁静祥和,徜徉其间,倾听晨钟暮鼓,鱼磬梵唱,仿佛置身世外桃源,能涤人尘虑,能抒人身心,对于身处忙碌、紧张、动荡、纷乱的现代人而言,更显其重要性。然而在现代休闲娱乐场所林立的社会里,“山林寺院”应如何配合信徒香客的性质及假期安排朝山的内容,以达到最大的教化效果,也是很值得重视的课题。
此外,不管是“都市寺院”或“山林寺院”,在寺院的建筑上,应该重视社会大众的需要,设立教室、讲堂、会堂、会议室等,让大家都能够广为利用;在寺院的功能上,应举办各种佛化的人间事业。从弘法的角度来看,佛化的人间事业不仅可以度众、教众,而且也是寺院和社会联系的一条重要的管道;从教育的角度来看,佛化的人间事业不仅可以留才、培才,同时也是佛学院教育的延伸。因此,无论是“山林寺院”或“都市寺院”,均应重视如何让佛化的人间事业能够与时俱进,而无社会一般的流弊,除了建立良好的制度之外,更要时常思考育才之道,最好能做到“传统与现代融和,僧众与信众共有,修持与慧解并重,佛教与艺文合一”。
所谓“条条大路通长安”,“人间比丘”与“兰若比丘”,“都市寺院”与“山林寺院”,殊途同归,同样都是“人间佛教”的一部分,虽说“钟鼎山林,人各有志”,但在这个变化快速的时代里,单打独斗的形态已不合时宜,必须靠集体创作来结合各方力量,共同完成利生大业。更何况无论是“人间比丘”或“兰若比丘”,所尊奉的都是佛陀的教法;无论是“山林寺院”或“都市寺院”,都同属于“人间佛教”的范畴。但愿佛教界都能在一个佛陀至尊的领导下,凝聚共识,弘扬大法;在一个“人间佛教”的理念下,携手合作,利乐众生,如此则不啻为人间大众之福也,也应该是法界一切有情所共同期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