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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天高云淡。

孔希文兴致勃勃地从法国回来。她的电视卫星买卖很顺手,比原先设想的还称心如意。看来亨多力很够朋友,他的希里拉财团颇具实力。她认为世界本来就是一个多元多样多彩的世界,不必把自己完全系在香港这根绳索上,放开些放远些大有好处。说实在的,她从没有被香港前景所困扰,钞票上印着英国女王头像,还是刻着香港风景图案都一样,只要在市场上可以兑现美金就行了。

她这个人天生一副经济头脑,对市场非常敏感。当她知悉美国BBT公司的商业通迅卫星,三次因运载火箭故障,未能发射上天,便悄悄地通过马尔顿密切注视BBT的动态。果然,BBT有转让卫星的意思。一来想换个比这更先进的,二来不大看好亚洲线路市场,还有一个因素是三次故障很不吉利。恰恰相反,她却看好亚洲电视卫星市场。经商洽,BBT竟愿意低价出售,虽然用户还不多,但她对前景是满有 信心的。之后,她由王斤同中国航天局洽谈,交由中国发射。这是中国首次发射商业卫星,价钱便宜,比美国火箭发射费用节省三分之二。当人们还在怀疑中国的发射技术时,她却相信她的亚洲电视卫星会在中国土地上升空。这才真正是她智慧的价值所在。在这一点上,出乎意料的倒是亨多力完全支持,他俩的看法吻合。希里拉财团资金是足够的。

她俩成立了个银球亚视公司。

时来运到。中国火箭一次发射成功,把亚洲电视卫星送上了原定轨道,一切顺利。这是一个吉祥之兆。首个亚洲人经营的,由亚洲发射的亚洲电视卫星,一次发射成功。讲究吉利的亚洲人自是兴商采烈,申请亚洲电视卫星用户也一时踊跃了。亚洲电视卫星用户之挤拥,丝毫不受香港前景市道的影响。只要亚洲电视卫星在天上正常运行,这才是最重要的。她这回到澳洲、欧洲,目的是视察一下电视卫星市场,尤其是亚洲电视卫星的世界位置。

进门。孔希文一下子惊呆了,心如刀割。整个世界都失落了。怎么可以让姐姐离去呢?世道太不公平了。

她伏在姐夫肩上哭了,成了一个泪人,泣不成声。

“希蒲走了,她心灵是坦然的……”何大伟反而安慰她说。他为妻子的遇难感到内疚。

“姐夫,你别难受了,我都明白,信命吧!希蒲永远活在我们心上……”她饮泣失声。从此,她心里的喜怒哀乐、惆帐失望都无人诉说了。没有来得及见姐姐一面成了她一生最大的遗憾。

“姐姐有什么话留下给我吗?”她睁着泪眼问道。

“她担心你太搏了,还是适可而止为好!”

“谢谢她了……”孔希文止住了哭泣,拉了拉何大伟的手说,“看看小宝贝吧!”

爷爷要见孔希文。

“你回来了!”孔泰荣说。

“嗯。”

“澳洲HYS公司对你的亚洲电视卫星有兴趣,你打算怎样?”

“你都知道了!有钱赚便卖掉。”她有点惊讶,爷爷消息灵通,HYS公司拟收购的事还未谈妥。

“怎个卖法?”老人又问。

“卫星连同银球公司整个卖掉!”

“这就对了。你们有好几个亿的入帐,不过你只占一小份,对吗?”爷爷说。

“嗯!”她点了点头。

爷爷停了一下才说:“希蒲不在了,家里的事你就多照料点,好吗?”

“嗯。”她心里犯疑,孔希伦主管了顺泰公司,何大伟主持黄河公司,家务琐事又有多少呢!

“好。我看你、希伦和大伟各人照管好自己的公司,你管好银地公司,一切还是按你自己的意思去做。回头我叫家元给你一笔资金,需要多少,你对他说。这样,你用不着辛辛苦苦,同人家合伙只占个小份了。我也不去过问你们公司的事,就像我不过问顺泰、黄河的买卖一样,你看怎样?”老人好像看透了孙女儿的心事,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顺心顺气,又像是了却了一件心愿似的,使人隐隐地感到亲切里的淡淡的悲酸。

“听爷爷的。”她垂下眼帘说。

“那好!希文,往后你认为该怎样做就怎样做好了。世界是你们年轻人的世界。”爷爷语气顺畅而又凝重。

也许孔希蒲的不幸给他的打击太沉重了,白头人送黑头人,是件悲事。该让她们活得自由一些,轻松一些,随便一些。他似乎感觉到自己过去对孔希文不够理解,不理解她们的时尚的思维空间,有意无意地流露出一种人到暮年的悲哀。

“爷爷,我会照你的话去做的,你放心好了。”她完全明白爷爷的心思,也感觉到老人心灵的颤动,这是一种理解的震颠,再没有什么东西比得上这种理解更值得珍贵了。

老人轻轻地咳了两声,顺和地微微一笑说:“希文,我得感谢你的神皇酒,它有返老还童之功效哩!”

“爷爷,看你说的,只要你受用,我就一百个高兴!”她忙答道。

接着,她给爷爷说了她设神皇酒厂的事。由少林高手许大师主持的酒厂,开张兴旺,本着造福大众,济世济人的宗旨,神皇酒一下子畅销中外,还获得巴拿马世界名酒品评会的金奖。许大师特别为爷爷调配一种适合他身心的好酒,难怪老人称之有返老还童之功效了。可以说,她是为了爷爷才去办酒厂的。

“我明白,我明白你的心意……”爷爷微笑着望她一眼。

老人回房间去了。身子才进去,顺手关上了门。他又孤 独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了。

他坐在窗前,仰望着灰白的天空,眼睛忽地又湿润了。

马尔顿同陈蓉参加了孔希蒲的葬礼回到酒店,心情十分沉重。他俩默然地回到各自房间里,呆呆地对着窗口,天灰沉沉,山灰沉沉,树木也是灰沉沉的,一切都显得这样沉重。

马尔顿伤心极了。他已没有了眼泪。他心灵感到一种骤然的失落,深深地感觉到她在自己心上的重量,一种从未感受过的生命的重量。他从未想过她竟会如此匆匆地离开了,匆忙得没见到最后一面。这一切他都深藏在心底里,充满着浓厚的东方色彩。他曾想过也许陈蓉能填补上他心灵的缺角,然而心灵是无法填补的,只能是叠影的淡化。直至今日,她离去的今日,他才恍然大悟,自己心上挺立着两株美丽鲜艳的玫瑰。一枝是带刺的野玫瑰,充满着生命的韧劲,浓烈的爱的刺激;一株是没刺的玫瑰,充盈着生命的柔和,深沉的爱的沐浴。他觉得自己是幸福的,一个幸福的人。然而这一切又都失去了平衡,都在倾陷下去了……不,应该说是升华了!

陈蓉在默默地落泪。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流过泪了。饱经风尘的泪腺早已干涩了啊!她那冰凉了的心田,也长不出青草,干巴巴地龟裂开了。当她知道孔希蒲是为了自己的事奔跑遇难时,她感到一阵剧烈的心灵的绞痛,内疚得几乎要死去。这些日子,在风烟里,只有她那温热、贤淑、大度、宽容的纯情打动过自己,宛如一阵雨露洒落在已干枯了的心田上,发出嗞嗞的滋润的微响……倏地这微响竟又成了毕生的内疚!

她喃喃自语,不停地喃喃自语:“希蒲,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大伟……”

她冰凉了的心灵更冰凉了。

她干涩了的眼睛却滚动着晶莹的泪珠。

她忍受着一种难言的纯情的悲哀。

这时候,马尔顿走进来。

他默然地坐下,默然地接着她的肩。

他俩默默地凝望着窗外,岛上璀璨的灯火显得一片模糊一片死沉。

他俩默默地望着天际上呈现出微微的鱼肚白……

陈蓉变得憔悴了,神情捉摸不定。闭上眼看去显得衰老,眨巴着眼又艳光四射,十分冷艳动人。她显得如许冷静、冷淡、冷漠。马尔顿敏感地察觉出她的变化。唉,本来已冷了的心灵变得更冷了。一夜之间,他看到了一种冷的生命,冷的人生,以及生命的冷,人生的冷。

“策和股微微上浮,得利股上下波动,这是一种什么迹象?”马尔顿问她。

“什么迹象?”陈蓉反问。

“杜尼斯在玩游戏。”

“还有呢?”

“以攻为守。”他察觉杜氏在购入策和股,竭力阻止美国狄根财团控股策和。

“你看着办吧!”她淡然道。

“抛!”他果决地说。

股市微波荡漾。杜尼斯在吸纳。

杜尼斯在继续吸纳。

马尔顿在继续抛出。

策和股价依然企稳。

杜尼斯满头汗水。

马尔顿疑惑不解。

“你看怎样?杜尼斯疯啦!”马尔顿问她。

“哦。你不妨陪他疯一回吧!”她平静地说。

她在昨天葬礼上见到了杜尼斯,一个精灵聪明的英国人,风度翩翩,没一点儿商人习气。他显得熟落地笑道:“很难得见你露面呢!”她默然点了点头。“听说你主持的狄根中国计划成绩显著。”他说。她淡然地说:“这该感谢你给我在中国腾出了大块空白!”他惊愕地望了望她,哑然。他明白对方已作出了对太和洋行迁册的评估。末了,她才又说了一句:“我想你会感到可惜的!”也许这几句话刺激了他又疯起来。

马尔顿咬住牙根抛出,有点心慌慌的,毕竟是头一回主持。

杜尼斯紧紧地跟着吸入。

马尔顿有点手软了。

“你大胆地抛出去!”她鼓励说。最多也不过是还回杜氏原先的份,没什么大不了的。

经过一阵疯狂之后,策和股价开始下挫。

杜尼斯捱不住了,只得抛出了。

马尔顿不停地吸人。他很聪明,买回原先的股数便又停手了。策和股价免不了滑落下去。杜尼斯想逼对方全面收购的打算又落空了。

伦敦唐宁街在注视着杜尼斯的下注。无论如何策和公司必须守住,跟着来的还有得利公司,这都是对伦敦的不利因素。

情况越来越复杂微妙了。太和洋行迁册的负面影响差不多已至尽头了。不可否认,美国狄根财团的介入,无疑给香港市道注射了一支强心剂。人们都清楚,以美国狄根财团的雄厚实力,要收购策和公司易如反掌,问题是他们看好香港前景吗?

这不就玄了?

为时未晚。

凯瑟知道杜尼斯自顾不暇,便又回头找孔希伦去了。

孔希伦心情不好,话也不多。这时候,对是否收购得利公司,对她而言已不是一件重要的事。

“你的意思怎样?”凯瑟问。

“我看照原先的出价怎样?”她果断地说。

他沉吟了一会儿说:“好吧!”

“眼下市道不好,你不可以等一等吗?”她建议说。

“谢谢你,我手头周转不过来。真的,你清楚得利具备的潜力。”他由衷地感谢对方坦诚相劝。

这样,孔希伦顺利地收购了得利公司。

这在香港股市的隆冬里升起了一颗耀眼的太阳,萎靡的绿色生物开始蠕动出春的萌芽。

报纸电视上频频看到关于这位年轻漂亮的女总裁的报道,还有她的照片。只有她同杜尼斯才清楚这张相片的出处。相片里的她,文静深思忧郁,怅然地望着世界,同日常生活中的孔希伦判若两人。这是那年除夕呜炮仪式上被记者偷拍的,现在正好用得着了。

她望着报纸上自己的相片,茫然若失,当晚怅然的情景又呈现在眼前。曾几何时,他变了,自己也变了,姐姐也不在了……她黯然地望着相片中的她问:“你在忧虑些什么?”突然她听到相片中的姑娘在问她:“你在惆怅些什么?”她已清晰地感到自己学会了忧虑惆怅了。她明白相片里的她才是真实的她。

孔希蒲的离去使她悲伤极了。她看到了一个生命的结束。她见了父亲,说:“爸爸,你别伤心了,我会照顾好家里的事的。”她对爷爷说:“爷爷,我哭过了,现在不哭了!”然后她便上班去了。冷眼冷面看世界。

她想杜尼斯会上门找她的。因为收购了得利公司后,她手上有策和公司四分之一的股权。这个四分之一的去向,可以决定策和公司控股权的命运。显然,杜尼斯游戏的结局已操纵在她的手上。然而,她对这些都没有兴趣,斗来斗去又为了些什么?因此,她对凯瑟的态度淡然,不压价也不抬价,却又显出了公道大方。难怪英国绅士凯瑟禁不住叹道:“她是一个人物!”他是拿她同杜尼斯比较而言的。杜氏明知他处境困难,却还拿他作猴子耍。这游戏千万耍不得的。

果然,杜尼斯来了。

他没有提及策和公司股权的事,好像这压根儿不放在心上。

“对不起。这事我只想自己,没有意思要伤害你。”他说的是插手收购得利公司的事。

“是吗?这没有什么不对吧!”她冷冷地说。

“原谅我,希伦。”他哀求道。

她沉吟了一会儿说:“本来我们都想合起来做,但却又千真万确地分了开来对着干,身不由己。为什么?”

“……”他默然。一时反应不过来。

她莞尔一笑说:“你已经清楚地回答了:只想自己。”

“不。我想自己,也是为了你呀!”他急忙辩解说。

“你别说了!”她极其气恼地站了起来。他从未想过自己的游戏害了多少香港人,还依旧戴着副太平绅士的面具。

“希伦……”杜尼斯的目光中充满哀求。

她按铃。

秘书进来。

“送客。”孔希伦冷冷地说。

杜尼斯有点沮丧而去。

她伤心透了,但没有流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