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国的雪总是比其他地方来的早一些,这平原山地盆地混杂的地形,让这个游牧民族的人们更加坚毅纯良,应是天地人常年接触而形成的,越是偏僻的地方越少纷争和私欲,所以她在这里偶尔能够放松,无需随时的提高警惕。
三日之期已到,重操旧职,她去了那间毡包,为那些村民讲解神雕侠侣的后续故事。
元央厝早已静静的等候在毡包中,待她撩帘进来,那少年的眼光便一错不错的定在她身上。
她有些不自然,被那样炽热的眼光看着,觉得尴尬,她尽量的好整以暇,然后咳了咳说,“杨过虽然悲愤难耐,但是信守与小龙女的约定,这十六年度过的也可谓是轰轰烈烈……”
帐外,大雪纷飞,像是伊人白发,缠绕悱恻,愁绪三千,挥之不去。
故事讲完,她也觉得口干舌燥,顺手接过大娘递过来的水壶饮了几口,人群中却有一朗朗声音问,“那只神雕长什么样子?”
她拭了拭唇边,看着那眉目周正的少年央厝笑道,“是一种鸟,形似鹰,但身形硕大,翅羽有力,可以托人上天的。”
央厝想了会说,“我也可以猎到一只吗?”
她笑了笑说,“世间上是没有这种鸟的,就像是世间也没有这样的爱一般,所以,故事永远是故事。”她拍拍手说,“有个消息要告诉大家,我有要事在身要离开元家寨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不能给大家讲书了,还请见谅。”话罢,她抱拳鞠躬,彬彬有礼。
有很多人挽留,也有很多人惋惜,可是他们望着这少年的背影,生出一种感觉:他本就不属于这里,早晚要走的。
她出了毡包,大雪迎面飞来,寒风刺骨,她紧了紧披风,白衣红披,看起来格外明朗。
“等一下!”央厝追了出来,由于大风雪的袭击,他们不得不都眯着双眼看着对方。
“你为什么要走?”他问,声音明朗的很。
“到了该走的时候,自然是要走。”她喜欢和这些单根筋的人打哑谜。
“你站住!”他忽然就拉住了她的胳膊,然后觉得不妥就松开了,说,“我喜欢听你的故事。”
她一笑说,“这故事都是编的,还是活在现实里好。”
她转身,迈入茫茫大雪里。
他站在身后,青色的衣服站在雪里成了一棵轻松,稳稳屹立。
“我想跟你走!”他以手做弧大声的喊道。
她定住,刹那间嫣然一笑向后摆手说,“有缘自会相见。”
她这算是拒绝了还是同意了?他摸摸头,想了许久,终于唇角挑起一丝笑容。
白花花回到竹屋,简单收拾了两件衣物便准备上路了,她留下点银子给市场照顾她的邻居,然后便上路了。
出了元家寨便是其他寨子,要穿过这片北部的草原就可以到达繁华地区。
白花花站在元家寨三个大字下,举目四望,这里真是一个不美的世外桃源呢。
她转过身,踏上雪地。
“白大哥!白大哥!”
远处,一个七色八色衣裳的女子踏雪而来,她一边拼命的挥手一边大喊,“白大哥,等等我!”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等着依玛跑来。
“白大哥,终于……终于追上你了……”依玛扶着胸口大气喘着,“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
“我有说啊……”她笑着回答。
依玛渐渐平静下来,她瞥了他一眼嗔道,“你有跟我亲口说过吗?”
“那,对不起了……”她微微颔首。
依玛用手指绕着鞭子,一双大眼睛灵动的转着,她紧张的说,“你,你还会回来吗?”
“这个……要看事情办得怎么样。”她许着模棱两可的答案。
“你一定要回来!”她的大眼睛盯着她,水灵灵的倒映的全是她的影子。
“白大哥,我等你回来……我……”她支吾着不再说下去,然后局促的掏出一个小布袋塞给他说,“这是我自己做的奶酪,本来想给你送去,可我娘告诉我你走了……我,我伤心……我不想让你走……”
白花花接过奶酪,笑了笑,顺手摸了摸她的头说,“放心,我会回来的,这里那么安宁,我愿意在这里生活一辈子呢。”
“真的?!”依玛喜笑颜开。
“嗯。”她点点头,扬了扬手中的布袋说,“我一定都吃光。”
“嗯!”她连连点头,咬着唇说,“白大哥,一路小心。”
白花花会意一笑,转身踏上皑皑白雪,她走过之处,留下的脚印被迅速覆盖,好像从来没有人经过一般。
依玛的手指纠缠着,搅合着,咬着唇,觉得此刻不说便怕再也没有机会,他们之间不是还差一个“盟约”么?
她鼓起勇气,尖声喊道,“白大哥,我等你回来……娶我!”
白花花一愣,随即无奈苦笑,没有回头,而是摆摆手表示再会。
哪里还敢再回来,依玛竟然真的对她动情,难道她女扮男装也是如此有魅力不成?
元家寨过后,出山谷的最快捷径便是穿过姚家寨,可是有一个大问题出现了,据说,那里最近经常有鬼怪出现,这话传的沸沸扬扬,白花花也是心有顾忌。
以前,她不相信世间有牛鬼蛇神,可是自己这一趟古代旅行不就是验证了世间有好多空间好多不可知的灵异事件么。不知道,毒药对鬼怪好不好使,白花花打了个激灵,不知道是下雪下的还是怎的,就打了个冷颤,然后就感觉背后有一股阴风。
“出来!”她大吼一声立刻转身,手掌就劈头盖脸的迎了上去。
她吓得竟然忘了使用内力,纤细的手腕忽然被固定住了,她一惊,抬头一看,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还是个熟悉的人。
“你跟踪我干什么!”白花花皱眉瞪了一眼,终于这颗心也跳回胸腔,她收回手不自然的转了转手腕。
央厝明朗一笑,洁白的牙齿露出几颗,他说,“我要跟你一起走。”
他明亮的眸子让白花花有一瞬间的失神,像是冬日里一直不会结冰的湖水,清亮透彻,一点杂质也没有。
“呵呵呵……”白花花不自然的笑了笑问,“你,要跟我走?”
“嗯!”他坚定的点点头,这才看见他身上真的背了包袱。
“你知道我要去哪么?”
“不知道。”
“不知道你就说跟!咱俩不顺路,拜拜!”她挥了挥手回头就走。
“等一下!”央厝奔到她身边说,“你要去帝都么?”
“嗯。”白花花无意识的回答,可是说完就后悔了,然后就听见一声嗤笑。
央厝笑着说,“我也去帝都,顺路!”然后他快走几步说,“我们穿过姚家寨,走吧,要不然天黑了驿站就没有空房了!”
白花花想说点什么阻止,可是又不知道用什么理由,她很纳闷,他为什么要跟着她?
半天没动,站在雪地里,单薄的靴子都被雪水浸透了,有些冷有些僵。
“喂,要我背你吗?”十米外,央厝回过头向她招手。
“不用!”白花花抿抿有些干裂的嘴唇回答,然后快速前进。
一路,她只是沉默,因为她发现这个少年竟然非常健谈,经常问她问题,比如……
“你不是六寨里的人,你是回去省亲么?”
“嗯嗯。”(二声,表示不是。)
“你不像是羌国人,是不是金国或者萧国的?”
“嗯?”(二声,表示疑问。)
“看你打扮,尤其是这个面具,在躲仇家?”
“嗯。”
“你……”这句话倒是说得不太顺溜。
“你的脸是被仇家……弄伤的吗?”
“嗯?”想起自己的面具,她懒得解释就又小声的“嗯”了一声。
央厝觉得她忽然声调降低是因为提起往事伤心难过了,于是不好意思的噤声了。
“到了……”央厝停住脚步,白花花仰头,姚家寨几个字怎么那么破!
一个木匾,少了几颗钉子,已经向一边扭斜,姚字少了半边,竟然变成了女家寨。
“哈哈,女家寨,你不能进去!”她忽然大笑指着牌匾对他说。
央厝抬起头看了看,听见笑声又侧头看她,嘴角牵起一个弧度,目光灼灼。
“嗯?”白花花觉得一道目光射过来饱含暖意,四目相对的时候在那如湖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影像。
“你笑起来很好看。”央厝定定的说。
白花花敛了笑容,落下一句,“你又看不见我的样子,知道什么叫好看不好看的。”然后提步走入这个破烂的村子。
果然一片破烂,家家闭门不出,这情景,让白花花不禁伫立着失神了刹那,好像,曾经与萧华焱相识的时候,他们为百鸣村捉鬼,却抓出个巫邪来。
她不经意的笑笑,那时候萧华焱还叫笑花烟,他们只是江湖偶然相识结伴同行的朋友,后来……
忽然,前方有一个影子浮动,她定睛看去,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正在地上挖着什么。
这情景,好似又是重现,像是当年看到百鸣村的小轩一般。
白花花突然有点安心了,也许这里根本就没有鬼怪,又是人在作祟,不过她肯定,不是师傅!
她几步跑了过去,那男孩还在认真的挖着,听见脚步声也没有抬头。
她拍了拍男孩的背说,“小弟弟,你在干什么啊?”
男孩这才回过头,倒是把白花花吓了一跳。
他脸色煞白,一双大大的眼睛冥黑却无神,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说,“挖金。”
“挖金……?”白花花眨眨眼,看着他不停活动的手,地面被刨出了个小坑,竟然真的有金子露出来!
走过来的央厝看到这情景也是大惊,说,“原来传说是真的!”
“什么传说?”白花花疑惑的回过头问。
央厝正色道,“我爷爷曾经和我提起过……前朝有一位富可敌国的藩王藏匿了一比地下宝藏,以待篡位时作为军饷,可是还没来得及攻城就被前朝皇帝压制了,所以这笔宝藏就在羌国,但是无人知晓具体位置。”
“地下宝藏啊……”贪财女的本质又暴露了,她咽了咽口水问,“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多吧?要不然羌国怎么没有掀起一番淘金热?那你爷爷怎么会知道?”
央厝没有想到她思维这么敏捷,只是憨厚的笑了笑说,“我爷爷早就过世了,我也不知道。”他走过去蹲在男孩身边,突然愕然的说,“他中毒了!”
“嗯?”白花花一惊,不管那孩子像不像咒怨里的鬼娃娃,赶忙点了他背后的穴道让他动弹不得,然后便看见那颈项上膨胀的血管,其中好像有无数小虫在游动,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见。
但是,白花花立刻就蹙起了眉,嘴唇也颤抖着说,“火虫……是火邪……”
出了金国皇族和羌国皇族,还有谁懂这个毒?脑中闪过无数的人影,东方君月、赫连城……却都没有下毒的动机,况且他们为何对一个孩子下毒?
正在思索之间,央厝已经把孩子背了起来,碰了碰她说,“姚家寨素来与其他寨子相处并不和睦,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更是没有人愿意接管,这里太古怪了,我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当做没看见离开这里,二是尽绵薄之力查清这件事。”
白花花看着突然思维清晰敏捷的他,笑了笑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堂堂白少侠岂会见死不救!”她举目望了望指着一处最大的房子说,“那里住的一定是寨长,走!去问他!”
寨长的房子用砖瓦改成,在这一群毡包或者茅草房中甚是起眼,白花花不禁暗叹他的腐败五道,敲门的力气也大了几倍。
“喂,有没有活的啊?开门!”
当当当用手捶,后来变成哐哐哐用脚踢。
门突然开了个小缝,白花花眼睛一眯,看见一双老鼠似的小眼睛,那人似乎是掠了掠他们想要重新关门,白花花冷哼一声就抛过去一根银针,恰恰好好戳在他的颧骨,不痛不痒不会置人于死地却会让人吓一跳,趁这个机会,他们推门直入,像是双煞门神。
“你,你们……你们……大胆!”他小心翼翼的护着颧骨上的银针,憋了半天只说出这么一句。
“废话,本少侠天天吃雄心豹子胆!”白花花又迅速出手一根银针便扎在了他的另一边颧骨,她啧啧着说,“扎在一边是毫发无伤,扎在两边可就是阎王索命咯!”
央厝看了看他们,然后找了个椅子将男孩放下。
寨长听见白花花的忠告先是一愣,满脸苦相,然后看了看那个惨色的男孩突然就大嚷起来,“你们快把这个鬼娃娃带走!快带走!”
白花花不禁眯眼问,“鬼娃娃?”
寨长那双小眼睛算是全部闭上了,眼泪都差点下来,他哭喊着说,“我上有父母下有家小,你们不要害我啊!这个寨长我不做了,月俸钱地租钱我都不要了,你们饶过我吧!”
白花花与央厝对视一眼,央厝抢先问,“我们是元家寨的人,不要你的地也不要你的钱,只是想问问这里到底怎么了?”
寨长忽然就停止了哭闹,扫了扫眼前这两个人,还真是没见过的生面孔,心下安顿了些,然后懦懦的问,“少侠能不能,先把我的针,拔掉?”他的五官小心的抽搐着,生怕一个穴道错位就置于死地。
白花花随手一揪,轻轻一扫就将那两根银针拔了下来丢到一旁说,“讲吧,一定要尽量详细全部真实十分可靠知无不言,要不然,本少侠的袖子里还有更粗的针呢!”
寨长点着头哈着腰,他冲屋子里招了招手说,“你们出来吧,虚惊一场!”
寨长和他的夫人儿子倒是补充着将这件事讲得一清二楚。
原来,半个月前,这里陆陆续续出现奇异的事,先是有人在自家院子里发现金蛇银蛇,他们吐着蓝色的蛇信守着门口不让村民出门,二是村子里的童男童女纷纷像中邪一般,突然就神色呆滞面色惨白眼大无神,就是寨长口中所说的鬼娃娃,三是,这些鬼娃娃行动有所指派一般,通常都是听到一阵箫声一群群蜂拥而出,父母家人根本就留不住,四是,这些鬼娃娃不做坏事不做奇事,只是每天以手刨地,竟然翻出很多金子来……
听完这四点,白花花已经十分震惊,这事情件件诡异惹人深思,她侧过头瞥了眼央厝,他低着头皱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是这样了……我家的孩子是现在镇上唯一清醒的孩子了……因为,因为他是痴儿……”寨长叹息一声说,语气里不无庆幸。
“白公子……您,是不是有办法解决我们寨子里的事?”寨长夫人心疼的挽着自己的痴儿试探的问。
白花花反应过来,笑了笑说,“这件事我看见了就不能不管,说动就动!”她站起身来,颇有一点倜傥才俊的气场。
央厝抱起鬼娃娃说,“我随你一起去,这个孩子也许能引出那些作祟的人来。”
“嗯。”她点点头,三个人便走出房间。
四处茫茫,央厝把孩子放下,然后解开了他的穴道。
果然,这孩子像是木偶般的苏醒过来,然后头也不回的稳稳踏着步子走了。
他们互对一眼,然后悄悄跟随着他,不一会就走入一片丛林。
“出了这片丛林不久就是驿站了。”央厝躲在一棵树后面盯着前方说,“你看,他停下来了!”
白花花顺着方向看去,果然,那个孩子站在一块大石头边,一动也不动。
忽然一阵箫声轻扬而起,央厝立刻捂住了白花花的耳朵,白花花一愣,才意识到这个箫声是会****人心神的,可是央厝只有一双手却护住了她的耳朵,于是她伸出手,也捂住了他的,央厝明朗一笑,两个人躲在一棵树后,地方不大,只能贴的很近。
鬼娃娃忽然就跪在地上,与此同时,丛林中也出现了一个人影,不,是一对人影,一共两个人。
箫声停止了,白花花迅速的把手收回去,央厝一愣也收回了手。
鬼娃娃仰起头一字一顿的喊,“哥哥、爷爷。”
来人两个,一老一少,等他们步步走近,白花花突然惊讶的张大了嘴。
无叨老人!
少年在前,黛绿色袍子绣面精细,一看就是上等丝绸,他穿着中原人的服饰,但是犹如刀刻的鲜明五官明显看出是羌国人,尤其是他腰间佩戴的精美匕首,是羌国习俗。基本上家境富裕的孩子及冠之年,父母就会送他一把亲手打造的匕首,代表着毕生最重要最珍视的东西,而一部分人的匕首甚至可以代表权力。
“你训练的不错。”少年看着地上的鬼娃娃说,“不过,下次不要让他们用手来挖矿了,我讨厌血粼粼的东西。”
无叨老人捋着胡子笑了笑说,“这个容易,每人发一个用具就好了。”
少年点点头,眉眼始终微蹙着,始终是紧张严肃的神色。
“我已经把消息散播出去了,过不久举国上下都会知道姚家寨就是金矿龙脉所在……”
“您的思虑真是周全啊,呵呵,这件事事关羌国安危,皇上一定会紧张的不得了,肯定会亲自前来的,到时候……这天下翻覆指日可待了。”
少年挥了挥手,鬼娃娃便站起身走向丛林深处,那里应该就是其他孩子被关押的据点!
“他毕竟是我的亲生父亲,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这样做,是他欺人太甚了。这天下,早晚要易主的,我只是选一个更容易让人接受的方式罢了,自古人为财死,他若是死在龙脉之中,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少年的眼中波涛暗涌,有着虎狼一般的赤子野心,这让白花花觉得愈加熟悉,可当他的话一出,她猛然回想起来。
三年了,三年足可以改变一个人,更何况是一个成长阶段的孩子。
当年的赫连寂生,泯退了一些张狂和轻心,如今已经变成了成熟桀骜的王子。
她失神着,手指抠着树干,脚下突然有物体蠕动,她一惊,忘了自己身处何处,突然嚷了一声就跳了起来,这才看清是一只野兔。
可是,那边已经有人迅速的奔来,大吼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