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君月阔步走到凤鸾殿,推门直入,见那红罗幔帐中躺着的身影,心头一痛。
金灿灿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跟随东方君月走进来的还有四名御医,一声令下,他们慌忙跑过去围绕在床前诊脉。
金灿灿看着她,忧心忡忡,而东方君月的眉峰都聚集在一起,十分恼火。金灿灿随即望向那面色惨白的白花花,难道他们天生相克?
“禀皇上,王妃肺中呛了水,开些养肺的药去去水肿应该无碍,只是娘娘气血亏虚,似乎有中毒的迹象。”御医禀告。
“中毒?”东方君月挑眉,“哼,她难道双管齐下这么想死?”
御医跪地不敢多言,东方君月一挥袖,他们便滚下去熬药了。
“父皇……”金灿灿轻声唤着,他似乎看出这只猛虎怕是真的受惊了。
“枉我对你们母子诚心以待,呵,就换来这样的回报?”他的凤目提着,目光灼灼的恨不得将床上的人焚尸!
金灿灿凝眉,忽然跪下说,“儿臣认为母后断不会如此轻率……她……”
“无须再说。”东方君月冷冷一笑说,“我会让她知道,她一步错,步步错。”话罢,挥袖而去。
三年前,他和玉眉儿暂居萧国养伤,东方君月得知消息便将他们接回皇宫,可玉眉儿执言是他的不珍惜才让白花花离他而去,偏与他水火不容。东方君月没有计较,只是买下城郊别院供他们安静养伤。东方君月非但没有责备他弃父而去,反而处处为他们安顿打点。别院外按兵把守,多半是为了保障他们安全,免得赫连城再来侵扰赶尽杀绝。物资药品一应俱全,让他们始终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玉眉儿腿脚不便,他寻遍天下良药,虽然无功无效,但是诚心相待。
金灿灿与萧华焱相交甚深,书信往来,东方君月也从不怀疑他叛国苟且。
这便是与生俱来的信任啊,那是他的父亲,即便高高在上万民敬仰,他依然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他对她的爱的火焰,却被一次次的泼灭,是上苍的惩罚还是缘分的交错,这两个人之间为何总是有这么多的磨难和误解?
“咳咳……”
金灿灿一愣,立刻跑了过去,他坐在白花花窗边询问,“怎么样?”
白花花连续不断的咳,大概是肺中积水未去的原因,她的脸涨得通红,终于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却是模糊的景象,眼前的这个人,眉眼都像极了东方君月,她闭目休息几秒再次睁开,终于看清,原来是金灿灿。
“你长得真像他呵……”白花花喘息着。
金灿灿凝眉说,“我告诉过你,长大之后我至少与他有七分相像。”
他扶白花花起身,将枕头靠在后面让她倚着。
白花花脸色苍白,笑着摇头说,“真没想到,我学了上天入地,惟独没学下水,怎的水性这么长差。咳咳……”
金灿灿叹息片刻,问,“你何故要以死相逼呢……明知他对你一往情深……”
“一往情深?呵,他会有感情么,只不过我是他的王妃,他要在天下人面前争这口面子罢了……”她黯然的说,然后挑眉,“以死相逼?”
“你……”
“你以为我是溺水自杀?”白花花挑唇笑道。
“难道不是?”
白花花白眼一翻说,“太笑话了,我要死的话用得着那么麻烦,听说溺水死的人皮肤会泡的很皱,三围都会增加一倍呢,丑死了。”
金灿灿一愣,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她本就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性子的人,为了清白自杀这么愚蠢的事,现在的她又怎么会做得出来,二话不说就离开人世,这根本讲不通。要不是他关心则乱,也许早就可以将这个事情的原委讲个清楚,如今东方君月已经震怒,还来得及吗?
“御医说你中毒了又是怎么回事?”
“中毒?”白花花蹙眉然后释然说,“哦,可能是我以前试毒留在体内的吧。这些年为了学毒,可是没少吃虫子什么的,这叫什么,以毒攻毒百毒不侵,知道么。”
“哎……原来全是误会……”金灿灿抚额叹息。
“怎么了?”
“东方君月以为你服毒溺水自杀,以为你不甘受辱不愿降他,怒了。”
“额……”白花花急忙下床,说,“我去找他解释,我可不想与他为敌。”
白花花与金灿灿二人一路直行,因为不熟悉皇宫构造迷路好久,这才找到御书房。
只见四个黑衣人风驰电掣飞奔而去,像是点着的烟花,倏地飞出宫殿消失不见。
白花花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恐惧,似是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心间。
蓦地,是碗碟破碎的声音!
她飞奔进去,只见满地狼藉,太监婢女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滚出去!”他吼道。
下人们弯着腰退出去,她这才看见那摔碎的是他的茶盏,而他的手按着书桌的黄布,血染红了奏章。
白花花一愣,立刻跑了过去,她撕扯下衣裙上的一块绢布为他仔细包扎,看着那掌心横切深入的伤口,眉上一凝。
东方君月看着这个女人微蹙的眉头,看着她清秀魅惑的眉眼,那眼神中的光芒,是心疼吗?
可是,那苍白脸色透明唇色,这不就是最好的说明?呵呵,她哪会为他心疼,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这个没有心的女人,她厌恶他,厌恶他到了极点,所以感觉昨夜春宵是侮辱而不是怜爱,是强暴而不是宠幸,宁愿死也不愿与他相处!呵呵,这便是他欲罢不能却无法得到的皇妃啊!
他忽的将手收回,撕扯下绢布抛在地上喊,“何必假惺惺!”
白花花被推个踉跄,向后跌去。金灿灿来不及拖住她,眼见着她跪在了茶盏的碎片上。
“呃……”钻心的疼痛,她的手掌和膝盖都刻进了瓷片。
东方君月没有想到这无心之失却让她受伤,面色一变,刚要移出去的步子又定住了。
金灿灿将她扶起,可她的膝盖疼的根本无法弯曲,只得小心翼翼的避开瓷片蹭到一边,靠着柱子吸气。
“这……我去请御医!”金灿灿赶忙站起身来。
“不用。”白花花咬牙说,“我自己可以。”
她张开双手,每只手的掌心里都嵌着一块磁片,深的快要将手掌切开一般。那双手,鲜血淋漓,血液滴到她白色的群裳上,开出一朵朵妖冶的花,却显得十分冰冷。
她咬住唇,用左手的两指捏住右手的瓷片,吸气闭眼,倏地一下子拔了出来,瞬时间,鲜血喷薄,大片大片的浸染。
十指连心,连得不只是她的心,更有他的。
他的心越来越冷,眼睛中的光芒越来越深,而受伤的手掌,也不知不觉攥紧,染红了他的龙袍。
她疼得连连喘气,金灿灿在一旁帮她止血,可如何也止不住似的。
她张开右手,但是已经不敢去看。
东方君月闭目,下一刻已经走下阶台,不管自己手上的伤口,蓦地将她打横抱起,直奔门外。
白花花一惊,断没有想到东方君月会有此一举。他应是被那自杀的事气的恨不得把她捏死啊,他应该很开心看着她流血啊,他应该十分嫌恶她吧,所以将她一把推开。
她被他抱着,这是一个永远不会倒塌的怀抱,身上还有她熟悉的味道,这个他唯一给过的男人,她名正言顺的夫君。
她叹口气,将头枕在他的胸膛,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三年前,她安心本分的做他的妻子,也许一切就不一样了吧。
东方君月急促的迈着步子,为什么,看着她疼痛就会如此不舍,看着她流血,恨不得自废手掌与她同甘共苦。她靠在他的怀里,他闻得到那甜蜜的发香,怀里的人比三年前还要瘦弱,也不似从前那般快乐无暇,可是自己面对她,就是无法像一潭死水毫无顾忌。如果,三年中没有发生任何事,如果当初她没有选择背弃他而去,如今她会与他平起平坐,享尽江山荣华,她会是他母仪天下的皇后啊!
他不发一言的匆匆穿过亭台楼阁,直奔医药房。这一路,宫人跪了一地,他不顾他们的惊讶神色,只是步履匆匆的跑过去,却再也不回头看她。
“治伤!”他命令,君临天下的傲然口气,他斜睨她,“想死,没有那么容易。”然后阔步而去。
白花花苦笑,果真如此恨她吗?呵呵,让她无论如何也要活着,只是为了报复,将她加诸在他心口上的伤,在她的心口重新的刻画一遍。
时隔三日,这汹涌暗潮终于变为明朗的斗争,像是一个审判,将一切过往都提出来重新追溯。
金国与萧国,对战。
谁对谁宣战的,不知。只知道原由,萧华焱向东方君月要人,但他不给。
白花花没有被圈禁,但是她的身边跟随着不少于五个的暗卫,她只是无奈的笑笑,除了漫步花园再也不做别的。
“萧华焱已经聚集兵马于城下,恐怕这回是玩真的了。”金灿灿支着下颚,来回踱步。
白花花站在窗边,用手捋弄着快要探进来的树枝,浅笑着说,“我欠他的,他也要向我讨回来,所以打来了?”
金灿灿叹息一声说,“人世间最麻烦的就是一个情字。”
“你不妨说,我是红颜祸水,争斗的起源,就像是亡国的妲己褒姒杨玉环。”
金灿灿凝重的站起身来说,“金萧两国明争暗斗几年之久,之前剑拔弩张,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是,萧华焱的时间选的不对,他已经分出一部分兵力帮助羌国易主,而羌国断没有再来支持他的力量,赫连寂生断然不会弃了夺位计划来援助他,所以,这将是背水一战。”
白花花望向远方的天空,灰蒙一片。
“我还道金国的冬天来的太晚了些,这就来了……”
高耸的城墙上,东方君月君临天下的俯瞰着,万里河山均在他眼中,这一战,他期待了太久,万没想到为了那个女人,萧华焱会心急的选了最坏的时刻,呵,一战定乾坤。
全城百姓都忧心忡忡,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着,夜不能寐,只等着什么时候战火袭来,他们便四处逃离。
城下,便是萧华焱的人马,他亲自带兵而来,坐在马上,神色淡淡,只是漠然的看着紧闭的城门。
他的金色衣袂蹁跹随风,身上一袭皮裘似乎抵不住严寒,战旗在空中鼓动发出张扬的响声,士气肃穆,只等着血战。
听到深沉的号角,那是对峙的宣告,白花花终于按捺不住。
她身上所有的物件都被东方君月没收,没有防身的银针也没有剧烈的毒药,她现在空有拳脚和一身的轻功。
可是,自逃,把握十足,带上金灿灿却已然成了空梦。
“三年前,我随你离开王府,抑郁得很,现在又一次机会在我面前,我当然选择荣华富贵。来了人间几年,也没有铺张浪费过一次,实在可惜。”金灿灿笑着与她别离,说,“等战争结束了,使命结束了,我们再去过山野村民的生活,你且让我享受一下皇子的待遇。”
她淡淡一笑,只是拍掌与他击合。
“定会有那么一天。”
“我信。”
她风驰电掣的从房门飞出去,那些隐藏在暗中的月家军轰然出动。
皇上有令:皇妃一旦逃跑,不可伤,不可杀。
这便是他那不为人知的秘密,在下令的时候想过很多词句,最终还是留给她最轻的处罚,他不忍心说杀无赦,自欺欺人的想再给她对一次的机会。
天下间的轻功,第一是玉眉儿,第二便是巫邪,第三乃是杀千愁。
这便是武林中人众所周知的,但如今人们不知,巫邪之徒白花花早就胜过师父,又因玉眉儿销声匿迹而夺了这第一的位置。
月家军虽然个个武艺精湛,但是轻功平平,他们只在制敌于死地上造化匪浅,而没有任何线报提醒他们,白花花已不同往日,如今的她已经掌握了一门逃生的技能,任是谁也跟不上。
寒风凛冽,滑过她的脸颊,她穿的单薄,只套了一件单衣。
她飞檐走壁,直奔城门而去。
东方君月与萧华焱曾经共同合作铲除武林,今日竟然又成了敌对。
“萧皇帝近日很是悠闲,竟然公然挑衅。”东方君月的内力千里传音。
“为博红颜一笑,肝脑涂地。”萧华焱淡淡一答。
“哼!三年前,你佯装平民踏我国土,窝藏朕的爱妃,与武林败类合谋商榷,欺瞒天下不忠不义!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如此苟且,也不怕天下人耻笑吗?今日师出无名,更是贻笑大方,你所要之人,是我当朝皇后!”
萧华焱低头,淡淡一笑,“她便是你的皇后又如何?也不过是一个被抛弃的冷妃而已,今日,我便是夺人所爱,便是背信弃义,也要带她走。”
东方君月的眸子闪过一阵阴冷,嘴角慢挑,形成一个危险的弧度。
“既然如此,战场上见分晓。”
“好。”
寒风鼓动,像是在咆哮一般。别人不知,这两个君王不过是疯了,他们以国家为赌注,争夺那个女人,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自此,也便是情场的输家。
只有帝王,能用江山做筹码,为博美人在身边。
白花花倏地飞上城楼,比东方君月所在之处还要高上几米。
城楼的顶端,站着白衣飘飘的女子,那女子容颜绝世,傲然清冷,只是站着,犹如随时都会凋谢的雪莲,犹如从天而降的仙子。
萧军有人大喊,“你们看!”
萧华焱随着方向仰望,那三年未见,似变不变的,不就是夜夜梦中出现的那个人吗?
初次见她,不过是夜色中的惊鸿一瞥,她说,她叫白花花。
秘密想见,只为共同联手救出杀千愁,他有幸一睹她的曼妙舞姿。
日日相伴,是那一路向着雾山而行,颠簸的多事的旅途。
他难忘,面对狼群,她去而复返,对他盈盈一笑的说,“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他难忘,遇到阮陌琉时的穿针引线,她说,“爱一个人可以爱到为他去死,也终生无悔。”
他难忘,他们在雾山顶上捉萤火,她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望君一路顺风。”
这三年,魂牵梦萦的,都是她爽朗的笑容,干净的眉眼,多少次惊醒,多少次得到的都是寻不到她踪迹的来报。
呵,终于听闻了羌国皇宫发生的血案,虽然不知是如何办到的,但他知道该是她所为,她便是这样坚毅的女子,有恩必还,有仇必报。
他比三年前消瘦了很多,除此之外,白花花看不出任何头绪,只觉得这三年,像是黄粱一梦那么短,他们似乎昨日才见过面,音容笑貌从未改变,他还是浪迹天涯的侠士笑笑兄,而她是富甲一方的小老板。
那两个人的相视而笑,灵犀契合,东方君月的心却猛烈地痛着。
“放箭!”他命令道。
“攻城。”他淡淡的说。
城墙上是密密麻麻的弓箭手,齐刷刷的拉满弦子。
城下是整整齐齐的人马军队,只等一声令下携着矛盾破城而入。
蓄势待发,却有人在这紧张的时刻大喊一声,“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