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石看着秦雨阳几个人走上前,视线落在了郑枫身上。因为当初温倩的自杀案,他曾调查过郑枫,再加上火场的巧遇,他自然对郑枫不陌生,也知道他心理医生的身份。但对于他和秦雨阳、林安安一起出现,却还是微微感到意外。
“爸,郑叔叔今天带我们去看魔术剧团的演出,我想他也许能提供些专业的建议,所以就把郑叔叔叫来了。”秦雨阳解释道。
他的话却惹来郑枫的诧异:“秦警官?你们——”他的目光在秦雨阳和秦石身上巡视了一圈,这才转而笑了笑,“原来雨阳你是这位警官的儿子,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不是什么大事。”简单地一语带过,秦雨阳又把话题转回到重点上,“爸,您说那位做证的道具工精神出了问题,是怎么回事?”
提到这个,秦石的脸色又凝重起来:“郑医生来了也好,可以帮着看一看。”
说着,秦石推开了病房的门,房间里,几名警员和护士围着一张病床,床上躺着个头发蓬乱,脸色苍白,双眼混沌失神的男人,听到开门声,眼底微光一闪,露出惊恐的表情,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但他并不喊叫或大闹,只像是被抽光了空气,张着嘴急喘,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
“上午我们接到报警,说是有人发疯似的在街上跑,还不停叫嚷,地区警局的警员因为协同我们调查的时候见过他,所以立即通知了我,把他带到这里,医生给打过镇定的针总算是让他安静地睡了一觉,醒来就一直是这样。”
“他以前从没有过这症状吗?”郑枫问道。
“不知道,他孤身一个人,身边也没有家人可以询问,但上次他来警局做证时,看起来还算清醒。”
秦石的话,使得林安安和秦雨阳不约而同想到录音里那个声音,那时这个人思路和语言都算得上正常,只是从最后有些混乱的只言片语来看,十年前的事,也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所以多少带着些疯癫,却远不至于这么严重。
“我试试。”
郑枫说着走上前,面对道具工戒备的眼神,先不急着碰触他,只友好地笑笑:“放轻松,我是来帮你的。”
那个人仍不说话,只盯着郑枫。
“你遇到了麻烦是不是?”郑枫指了指身后的秦石,继续劝着,“他们很厉害,专门能帮人解决各种困难,你可以说出来。”
“不……”道具工断断续续地开口,就在大家都以为他是要拒绝的时候,却听他又说,“不行的,谁也帮不了我,是他,他要来报仇了,我看见他了!”
“你指的是谁?”
道具工忽然抬起头来,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穆子扬!”
“什么?你说你看到穆子扬了?”忍不住出声的人是林安安。
道具工这时像又想起了极其吓人的事情,哆嗦着抱着被子,几乎缩成了一团,不住地颤抖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几个人身后那面墙,眼中闪现的光芒,也从失神转为了狂乱。他嘴里念念有词,蓦地,他以极快的速度一挥手,不知飞出个什么东西,向着林安安迎面而来。
林安安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早有准备的秦雨阳一拉,躲开了“不明物体”的袭击,但随着她的闪开,身后传来“哗啦”一声巨大的声响,再转头,之前挂在墙上的镜子碎了一地,而地上躺着一颗再普通不过的石子,看来应该是造成镜子碎裂的“凶器”。
两名警员连忙上前,按住了还在挣扎的道具工,他还在不住地喊着:“穆子扬!不用躲了!我知道你在镜子里!我看见你了!昨晚我就在镜子里看见你了!别找我!我只是看到团长替换了道具没说出来!我也要吃饭!要自保啊!真正要害你的人是团长他们——”
“安安,你没事吧?”秦石关切地问道,“没想到他还在身上藏了石头,是我大意了。”
“没关系,秦叔叔别在意。”
林安安抚了抚惊魂未定的胸口,向秦雨阳投去感激的视线。毕竟刚才要是没有他,自己就算不毁容,说不定也“挂彩”了。想到这里,林安安不忘心有余悸地摸摸脸,换来秦雨阳戏谑的一瞥。
这时,护士已经上前给道具工注射了镇静剂,让他安静下来,重新陷入昏睡中。见无法再做问话,秦石带着几个人退出了病房,回到楼道里。
“好可怕,那个人是真的见到穆子扬了吗?”林安安缩了缩脖子问,“听他话里的意思,应该是昨晚看到穆子扬出现在了镜子里。”
秦雨阳没接话,而是转向一旁的郑枫:“郑叔叔,这有可能是因为那人心里有鬼,而看到的幻觉吗?”
郑枫点头:“理论上,是存在这种情况的,但那时候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能和我说说看吗?”
秦雨阳看向秦石,无声征求他的意见,见秦石首肯,才回答道:“您看过那广告,多少也听说过穆子扬的事情吧?”
“我只知道,他是十年前老赵他们剧团里很有名的一个魔术师,后来莫名失踪了,到现在还没找到,哦,对了,今天表演上出事的白薇,好像就是穆子扬的妻子。”
“剧团那边也有案子?”秦石立即敏锐地问。
意识到说漏了嘴,郑枫顿了顿:“程团长不愿意让警察知道——”
“爸,这事晚点儿我再和您解释。”
“好,先向郑医生说明那件事吧。”秦石向秦雨阳示意。
秦雨阳言简意赅地把上次在录音笔里听到的道具工证词,加上今天的猜测,一起串联了一遍,大致可以分析出,老道具工之所以在穆子扬失踪之后离开了魔术剧团,现在甚至有些精神失常,并不是单纯地因为他们害怕失踪魔术师的诅咒,而是心里本身有愧。程平和赵一德串通,想要通过替换魔术道具来害穆子扬,被道具工发现,而他却为了保住自己的工作而没揭穿,后来抵不过愧疚,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从心理角度来分析,确实存在这道具工多年心事沉积,而形成心病的可能,不过,要发作也需要个诱因,不会一下子就变得精神失常。”郑枫分析道。
“那这个原因,会是什么呢?”
“我也说不准,或许是最近随着案子的调查,唤醒了这段他想要隐藏的记忆,造成的突然失常,也许——”
“也许是他确实看到了穆子扬,所以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对不对?”秦雨阳接过郑枫的话头说道。
“这——”
“喂,我说秦雨阳,你别吓人好不好?那个道具工刚才不是说,晚上在镜子里看到了穆子扬吗?不管穆子扬是死是活,怎么会大半夜出现在镜子里?”林安安抚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不满地瞪着秦雨阳。
“我听说过一个魔术,是关于镜中漂浮。”
林安安惊讶地张大了嘴:“你是说,这是魔术?”
“镜子是有反射能力的物品,通常可以蒙骗人们的眼睛,只需要在合适的角度,再放上一个能够反射的物品,然后人站在对面,就可以通过那物品,把影像投射在正面的镜子上,这叫作对置原理。”
林安安侧头思索,努力消化着秦雨阳话里的意思:“也就是说,穆子扬不需要真正出现在道具工面前?可是,道具工看到的既然是穆子扬,是否至少也说明,穆子扬确实还活着,而且露了面?”
“嗯,的确如此,不过现在还不能下定论,只要到道具工家里去查看一下东西的摆设,就能证实我的假设是不是对的。”
秦石闻言,转头吩咐一名警员去调查,自己则赞许地拍了拍秦雨阳的肩:“小阳,不管结果如何,你都做得不错,我们不如先回警局,正好说说看剧场发生了什么事。”
“郑叔叔,您呢?”秦雨阳转向郑枫询问。
“我先回去,如果需要帮忙,随时联系我。”
几个人说定,就在医院分别,郑枫离开后,秦雨阳和林安安则与秦石回到了警局办公室里,详细地把在魔术表演时白薇的失踪,以及在湖中心的冰面上发现发光的她的一系列事件,都告诉了秦石。
秦石听完沉吟道:“‘生命之光’是穆子扬的魔术,这些事说起来,还是都和他有关。”
秦雨阳点点头,伸出手指,一个个细数着一连串的案子:“温倩的死亡,学校的水盆事件,剧团收到的卡片,白薇的失踪发光,现场都有横躺的‘8’字符号,直接就能看出来,和穆子扬有关,引发孙升死亡的黑猫纵火案,和道具工看到的影子,虽然并没有直接出现这符号,但也都指向了穆子扬。从现在看来,只有两种可能,一种,作案的人就是穆子扬,另一种,就是有人要把调查引导到这个方向。”
“如果是有人设计,除了穆子扬之外,还有谁有嫌疑?”秦石问。
秦雨阳不假思索地回答:“程平算是一个,很明显当年的事是他想要下手害穆子扬。”
“可程平没道理自己给剧团表演捣乱。”林安安提出疑问。
“不,这次的表演,程平其实受益不小,因为这些事件,使得剧团广受关注,达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秦雨阳又想了想,“不过,据我的观察,他几次看到那带着‘8’字符号的卡片,都极力想隐瞒下来,看来并不想把事情闹大。”
“刚才你交给我的卡片,就是公演之前出现在剧团的那张?”
在刚到警局时,秦雨阳就把从程平办公室偷出来的卡片交给了秦石去调查,所以,秦石自然知道卡片的存在。
“不过,还有更可疑的人吧?”林安安插话进来,眨了眨眼睛,“比如赵一德。”
“的确,逃走的赵一德看起来更奇怪,我们还是该尽快找到他。”
秦石点头:“我已经发布信息去找了。”说着,他又像是想起什么,转向了林安安,“对了,安安,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在温倩家门前见面时,你交给我一张公交卡?”
林安安回想了一下:“嗯,我跟着秦雨阳到地铁站,被一个打扮怪异的黑衣人撞了一下,那公交卡就是他掉的,秦雨阳说您也许能帮着找到失主,就交给了您。”
“我让人根据从磁片上读取的乘车记录,找到了那张卡的所有者,很巧的是,就是赵一德,但那时一直忙着查黑猫纵火案,就忘了告诉你,难怪在孙升被杀那晚在警车里询问时,听到赵一德的名字觉得有点儿耳熟。”
林安安和秦雨阳都是一怔,没想到这早就被遗忘的插曲,竟然还牵扯到了案子。林安安恍然道:“那也就是说,发现温倩死亡时,赵一德也在附近,啊!秦雨阳,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便利店调查时,那店员说曾在公用电话亭见过和撞到我那人一样打扮的黑衣人,这样说来,那都是赵一德!”
“温倩手里那张画着‘8’字符号的电话号码,是赵一德打过的公用电话。”
这下,连秦石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谁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赵一德同时出现在这几起案子的现场,又和剧团有着紧密关联,那么嫌疑就更大了许多。尤其是,在今天被揭穿运出白薇以后逃走的举动,多少有些畏罪潜逃的意味。
这时,有人敲门走了进来,把一份文件放在了秦石桌子上:“秦警官,这是那卡片上的指纹比对结果。”
秦石翻看着,还没开口,又有一名警员走了进来,正是刚才被派去道具工家里的那个人。
“怎么样?”秦石问。
“在他家里确实发现了一面镜子,但我们搜遍了整个屋子,除了那镜子以外,并没见到其他能够充当镜子的东西。”
秦石皱眉:“以他当时的精神状态,是被从街上直接带到医院的,不可能收起了任何东西。”
秦雨阳也若有所思,难道是他推测错了?可是他感到有什么在脑中灵光一闪,却难以很准确地捕捉到。
秦石让两名警员先离开,自己则又查看了化验结果:“比对的结果,与我们提取的几个嫌疑人,赵一德、程平、郑枫等人都不一致,警局的指纹库里,也没有记录。”
林安安皱起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雨阳看起来则冷静许多:“看来,我们还不能着急,先整理好现有线索,找到赵一德再说。”
林安安和秦雨阳离开警局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寒冷的冬日里,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街上人也不多,只有路灯略显昏暗的光,投射在地面上,把行色匆匆的身影拉长。
“秦雨阳,你说到底是赵一德,还是穆子扬的嫌疑大些?”
林安安边走,边侧头兴致勃勃地和秦雨阳讨论着。说是讨论,也并不准确,从听到在道具工家搜查的结果之后,秦雨阳就没怎么说过话,一直是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就算走在路上,也显得有点儿心不在焉。
“秦雨阳?”林安安没等到回答,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试图唤回他的神志。
秦雨阳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在没有找到明确证据之前,一切都很难说。”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林安安撇撇嘴,“不过,我觉得那个嫌疑人,是穆子扬的可能性更高。”
“怎么说?”
“在塔罗牌里,魔术师这张牌对应的,是毁灭与重生,那不是正暗示着,穆子扬重生回来复仇了吗?而且,冰与水,又都是穆子扬所擅长的魔术。”
“只可惜,就算是穆子扬,也不会这么简单就被我们找到,他始终隐藏得很好。”
“那我们岂不是又没办法了?”
“也不是,我有了些想法,能够解开几个谜团。”
听秦雨阳这样一说,林安安又来了精神:“比如呢?”
“水盆把戏和发光魔术。”
“真的?”林安安兴奋地看着他,“快说来听听!”
“其实,水盆显出‘8’字符号很简单,你吃过糖吗?”
林安安被秦雨阳突如其来的转折问得一愣,但还是老实回答道:“当然了。”
“那你肯定见过,有些糖内层会包有一层透明的薄纸,叫作米纸。米纸是磨米成幼粉,加水成糊浆,蒸熟成薄如纸状,待水蒸发之后,凝固成膜的,所以溶于水。”
林安安点了点头:“对,一到嘴里就化掉了。”
“所以只要事先用不溶解的油性笔,在米纸上画上‘8’字符号,然后附在用来盖水盆的那张布下面的机关里,等布遮盖住水盆,米纸也会随着掉落在盆里,纸被盆中的水溶解了,只留下油性笔的笔迹,飘浮在水上,看起来就像是凭空显现出了那个符号。”
“明白了,这不难嘛。”林安安挠挠头,“那白薇发光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