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正吃的兴起,忽闻老者在屋里道:
“公子爷,你慢慢吃,这儿有火,待老汉把你那件湿衣烤干,待雨停后好穿!”
洗龙安口中正嚼着一大块鸡腿肉,陡闻此言,如受针刺,条件反射般的忙将手中的鸡腿放下,紧张的道:“啊,不……不用麻烦老丈了!”
紧张不为别的,而是在那衣边隐藏着导致他几次险些身死和他全家惨死的根源,心中顾虑,乃是自然之事,何况他与这独腿老者素昧平生,如何不疑?不为别的,单是那衣内的二十余两纹银,也够诱惑人的。
他话刚出口,独腿老者也意识到了,他将已经抱出的湿衣有些窘迫的放下,然后道:
“老汉倒是忘了,公子爷这衣内还有银子,若然有失,这可不大利落,都怪老夫做事鲁莽!”
见他这么自责,洗龙安反倒有些尴尬了,人家出于好意帮自己烤干衣服,而自己却这样对他起疑、顾虑,脸上一红,连忙给自己和对方同时好下的台阶,勉强一笑,道:
“不是……老丈请不要多虑,在下是见老丈如此殷切,只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麻烦,别无他意……”
听他这么解释,独脚老者方松缓了那紧绷了的脸,宽心道:
“原来如此,公子爷何必客气,出门在外,大家互相帮助而已,反正闲着没事,老汉一边烤火取暖,一边顺便将衣烤干!”
说着,便将洗龙安的衣内纹银当面悉数于桌上放妥,好让其宽心,然后再展开湿衣,为他烤着。
眼见如此,洗龙安还能说些什么,只有向其道声“谢谢”,然后放心继续用膳,边吃边与那独腿老者攀谈起来。
通过谈话得知,这老丈姓高,与独子在此经营谋生,早膳后,儿子去城里购盐,只剩他一人照理小店,当独腿老者问及自己时,他胡诌乱编说是姓章,走远亲途经此处。
高老汉知道他是江湖中人,因为他进店时分明可见腰间悬着那柄朱色宝剑,尽管他外罩大氅,但寒风吹起之时,仍可清楚得睹,高老汉见多识广,当然晓得。
按说在这荒芜的道旁,像他这么一大把年纪之人,纵然见过的人很多,但像这样携有兵器的江湖人,虽不会象对官差那般惊诧,但也不会如此毫不起眼吧!这老者竟如司空见惯般,并未多瞧他几眼,除了对他比较热情外,多着的就是其所佩的那柄宝剑,莫非他也识得这把削铁如泥的利器?看来他是识货之人了。
外面的风雨不但未减,反而愈见强猛,洗龙安擎杯待饮,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他蓦然想到了即要见到的母亲,不知她老人家现在可好?现在家中只剩下她这么一个唯一的亲人就是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将其由敌巢安然救出,否则,他此生难以睡的安稳,吃的有味了。
“吱——”
洗龙安心中忧虑,遂仰脖将那杯满满的烈酒一口饮下,狠狠的饮下,他将满腹的忧郁尽然发泄其中,人常道“酒可消愁”,可现在,他却越喝越愁,不一会儿,一壶“烧刀子”竟被他喝了个底朝天,可是他却浑然未觉,只知向口中灌入,如果他要是注意,准会为自己大吃一惊,他从来都没喝过偈今天这么多的酒,而且还是烈性十足的烧刀子。
苦恼难仰,洗龙安愤然使劲,“啪”酒杯立即被他捏得粉碎,锋利的碎片割破了他的手指,但他仍然无动于衷。
高老汉在只隔着堵木板的隔壁探首看来,面上不由色变,惊道:
“章公子,你……你的手流血了,看你的样子,像是有满腹心事,你已饮了不少酒,放下心中的不快,不然,很难受的……”
高老汉说出这番话时,神色很怪异,但具体的又不好来形容,只是那双昏花黯然的眼睛,这时却陡然变得明亮起来,人也整个儿似是猛地有了精神,他那双眼睛似是充满了关切,但若是仔细来看,定可发现实地里隐含有另一种莫名的意味。
洗龙安没有立即回答,他感到酒在肚中渐渐发挥了作用,头辣辣的,有如万把刀子在绞动,口中似要喷出火来,炙的他喉咙干燥生烟,头也有些昏昏然了,双眼欲阖,卷着舌头道:
“这酒……可……可真******够劲儿,好……好……好酒!”
此时,他腹内灼炙难受非常,却还一直夸道:“好酒!”但是,渐渐的,他痛的有些忍不住,“啊”的一声,痛呼起来,手臂随即一挥,那壶已空的酒碗“啪”的落在地摔成粉碎。
独腿老者却嘻嘻一笑,道:
“啊呀,章公子,你怎的把小老儿的五龙大花碗摔破了,这东西可是先朝皇上的御用遗物,你老弟那二十几两银子全部赔上,怕也不够呢!”
说话时,声气稳健有力,已全然不是那副耄耄老矣之相,洗龙安却仍是摇头晃脑,昏天黑地般道:
“所需几何?老……老丈,你只管说,本公子,有的……有的是银子……”
独脚老者冷冷一笑,阴恻恻的道:
“银子再多也没用,洗公子,小老儿要的是你的命!”
“命”字一吐,洗龙安蓦然一怔,立时清醒了几分,瞪着那独脚老者道:
“老……老丈,你说什么?……”
独脚老者猛地单腕一翻,左右开弓,狠掴了洗龙安几个清脆耳光,手起手落间,竟是无比的利落。
洗龙安摔摔头,抬手欲还一掌,才发觉全身上下竟无丝毫力道,抖抖嘴唇,他吃力的道:
“老丈,你……你在酒菜上下了手脚?”
独腿老者望着他,冷笑道:
“酒菜上倒没有,只是洗公子这身衣裳上,老夫早已种下了‘衰衣草’,这东西沾身即溶,溶入体内后,中者在一个对时内连蝼蚁都不能踩死一只。”
洗龙安呻吟似的喘息道:“衰衣草?……老丈,你……你到底是……是……是谁?”
那独眼老者霍然伸手抓住洗龙安衣襟,一把提将过来,鼻对鼻,眼对眼的道:
“小子,少******装蒜,交不出那半张羊皮,老子把你扔进锅里熬汤喝了!”
如此近的距离内,洗龙安透过朦胧的醉眼,才看清这老者的胡须原来竟是沾上的,额头上的皱纹也是用眉毛一条条的划上的,除去这一切掩饰,这独脚“老者”兴许只有三十左右年纪,可是如此简单的易容改扮,洗龙安却没看出来,心中不禁暗暗恼恨,口中冷冷的道:
“这位大哥耳目也太不灵聪了,《林海秘语》图早已被‘侠义八卦门’的独眼廖二爷取走了,你老兄如今就算把在下熬汤喝了,也喝不出来什么味道。”
独脚“老者”嘿嘿一笑,伸臂将洗龙安推出丈外,随即单手轻轻的在脸上一抹,方才露出庐山真貌,只见果然是个三十上下的实脸汉子,他金鸡独立般的稳立不动,目光轻蔑的望着洗龙安,傲然道:
“小子,你这双招子熬到至今,还算没废,不过,在高爷面前,废不废都是一样。”
洗龙安被推倒在地,就如闷头撞上一根木柱,又被反弹回来似的,不仅浑身酸痛,而且可以深切的感到这根木主稳如磐石般的力道,洗龙安不由暗自心惊,独脚汉子又以单脚为中心,轻轻一旋,便转过身去,背朝着洗龙安道:
“小子,你听着,‘侠义八卦门’的独眼廖超劫了你的《林海秘语》到底是在何时何地?”
语声沉肃有力,洗龙安一时揣摸不透他的意图,思索了一会道:
“此事约摸已过了十余日,地点就在洗家堡东南三叉岗的城隍内,这位兄台问起,莫不是想……”
独腿汉子冷森森的打断道:
“你可曾亲眼看到是独眼廖二爷本人?”
洗龙安一窒,脱口而出道:“不错!”
独脚汉子却蓦然一声暴叱,怒声道:“放屁,我廖兄弟在十日之前还和老子一起跟开花教的老杂毛干了一场,如何又在短短几日内赶到你洗家堡去杀人越货?”
这句话,洗龙安听来有些不明所以,他吃惊道:
“你廖兄弟?你跟姓廖的狗贼……”
独脚汉子已冷冷的接道:
“‘侠义八卦门’的独脚高雄,独眼廖超,小子,你还漠然不识么?”
洗龙安恍然大悟,立时恨恨的道:
“独脚高雄,久仰了,原来‘侠义八卦门’全是一路货色。”
独腿高雄听来却毫不客气,将身一转,面对着洗龙安笑道:
“小子,你这句话倒说得不错,‘侠义八卦门’从上到下,从苏老门主到最下面的无名下属全部自始如一,别无二心,就是想着横扫武林,天下独尊,如今此时已是指日可待,嘿嘿……”
洗龙安有生之年还从没遇到如此怪人,真心实意的说话,他一副冷若冰铁的模样,讥谪讽骂他几句,他反倒眉开眼笑,心中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道:
“‘侠义八卦门’铲除了洗家堡,也未必能够独霸江湖,唯你独尊。”
独脚高雄人正嘿然大笑,闻言脸色立时一变,森厉大叫道:
“谁说‘侠义八卦门’铲除了‘洗家堡’?洗家堡一夜而亡,跟‘侠义八卦门’半点瓜葛也沾不上,苏老门主在此期间跟姓洗的老匹夫也从没交手过招,还有那半张骚羊皮,我廖兄弟根本没沾过手,小子,你******眼瞎了,留着一对招子也没用,高大爷现在废了它!”
说着,左臂二指倏然骈竖,独脚高雄双眼亦形如噬人般的望向洗龙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