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南方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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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蓝天上的冲击波不停地向白龙湾发射过来。

林宁的压力越来越大,但他的脾性却变得更温和,甚至显得谨小慎微。

听说孟老头子要来,而且还带着个智囊团,这就非同小可了。

这惊人的消息是杜一丘传出来的,更显得神秘。

杜一丘从小戈那里碰壁回来,愣眼巴睁的一夜没睡。回天有术,居然给他想出个击败小戈的计划,而且有十足的把握。

他拨电话到山海特区找程松平,请他来白龙湾鲜蚝。顺便把事情斟酌得更妥当些。没想到姓程的一口拒绝,反而邀请他到山海去。这家伙真本事,才撤职几天,如今竟又提升为正处长了。还不是靠孟老头子说了一句话,提拔年青干部嘛!他正好接上。电话里,程松平还算够朋友,透露了这么一句:你老兄要打醒精神放响这一炮,老头子要下来看!这确实要认真对待。

因此,这两晚杜一丘安份守已地躲在屋里,连香港小姐竞选也不看,一心一意在做准备。他要准备一个重磅炸弹,彻底摧垮对手。

看来形势对杜一丘非常有利。哼,只稍稍讲一下政治原则,徐见池去丹麦便给吹掉了,里昂要辞职,林宁沉默了,张小戈不知所措,陈应中先生也想抽回资本……这说明了一个什么样的问题呢?应该坚持政治原则,同上头保持一致。那天同张小戈的对话固然使他吃了一惊,这小子竟敢提出发浮动工资,目空一切!但回来后冷静想想,又发觉人家是适应潮流,投其所好,确有一套。杜一丘找工人了解过,尤其是青年工人,都想挣多点工资,那怕再辛苦、再劳累也干。这说明在特区工作,不但要有原则性,而且要有灵活性,要善于适应潮流。事物总有它自己的多样性,不能强求一律。既然工人喜欢发浮动工资,为什么不可以发呢?关键是这工资怎样计算。这不过是形式同内容之间的协调罢了。为什么不可以把上头规定的奖金数目作为浮动工资发呢?对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不就把原则性同灵活性结合起来了吗?杜一丘的脑瓜子忽地变得灵活了,脑细胞全都跳跃了起来,闪现出一连串的数字……他找到了自己独有的计算方法,也列出了一个新的改革方案。

他笑了。哼,什么发表施政演说,投票选举、民意测验、考试考核、工资改革……还不是从外面搬回来的破烂货,新鲜萝卜皮顶个啥用!他满有把握地对自己说:演说大会上见高低吧!

这一晚,他睡得很甜。

林宁处境困难。社会舆论对工业特区也很不利。租界,出卖主权、走私贩私、藏垢纳污等等非议甚嚣尘上。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办个工业特区这样困难。而且事情越来越复杂,简直令人喘不过气来。

使他焦虑的是陈应中先生的态度,倘若他老先生要抽回投资,对工业特区在香港的前景影响就严重了。他应该立即到香港将情况弄明白。可是,这里乱纷纷的,实在抽不出身来。他渴望剐总理快点下来视察。副总理对他和张弓都很了解。林宁有满肚子的话要对副总理说。唉,现在办件事真不容易,老实说,张小戈要不是副总理照顾张弓夫妇调来这里的话,他们早就把小戈拉下去了。不看人面看佛面。如今就是这个坏风气!因此,他们就更恨林宁,骂他是老狐狸。内中关系确实是复杂微妙极了。

他登上微波站,直接同香港华商局通了电话。微波站在孤山山顶上,临海那边是一圈银色铁栅栏。门前一片空地,宛如一个宽阔的平台。从这儿往下望,整个工业特区尽收眼底。笔直的深水码头,塔式起重机象一只只长臂螳螂,成片的厂房,以及雨后春笋般的住宅群,组成了一个工业城市。他感到一阵心灵的欢慰,象在暑天喝了杯冷藏柠檬水似地舒畅痛快。眼前的一幅正在实现的宏伟蓝图的确令他宽慰。

张弓不在。他找了李素秋。

"林老板,又有什么麻烦事吗?"李素秋一接电话就说开了。

"你都清楚了。"

"那些记者、大老板的脑瓜比寒暑表还灵敏呢!"

"请你抽空见见陈应中先生,看看他的算盘怎个打。告诉他不必顾虑。"

"给我什么报酬?"她开玩笑道。

"找一定在老张面前表扬你。"

"我才不稀罕呢!一毛不拔。"她说,"老林,我们做亲家的事你反对吗?"

"求之不得。你知道她是匹野马,爱跑到哪就跑到那。"

"她没给爸爸说过吗?"

"没有。"

"哦,你自己的事怎样?"

"……"

"梁宛娴。你怎么不吼声?我说你呀,做什么事情都比人家强。只是对她,心口不一,满脑袋封建思想。难道要她当面求你吗?要整个白龙湾都为你说媒吗?你怎么这样糊涂。"她老实不客气地说。她清楚这件事非重槌敲他不可。

"封建……"

"没说错,你心上的那个阴影是什么东西,不明白么?其实,你比谁都清楚。"

"我该怎么办?"他茫茫然。

"叠商枕头想想,不要老是道貌岸然的样子!"她数落了起来。

"我……"他嗫嚅道。

李素秋驱车来到陈公馆。

陈应中公馆座落在香港罗便臣道,半山区别墅群。这里是香港富豪住宅医。家家户户全都是双层别墅,围着个花园。从山上往下望,整个香港、九龙尽收眼底。沿山栽满紫荆花,淡蓝的、紫红的花儿宛如一缕缕彩云,在你脚下飘浮。马路很洁净,一片落叶也看不见。阳光下,银白色的铁栅门,光亮的合铝窗户,闪闪发光,仿若置身在一个水晶透亮的世界。

老人家接过电话,在门前亲自恭候。穿着白衣服的侍仆有点吃惊地站着,不晓得老板在迎接阿-贵人,神情分外谨慎虔诚。

陈老先生起先是来回踱步,后来才搬来一张白籐椅,坐在大门口,诚意恭候。

李素秋是头一回来陈公馆。在香港地她算得上是社会名流,华商局张董事长夫人,著名颅脑专家。但陈应中的恭候还有一层重要的原因。

去年,陈应中患脑病,躺在医院里。请来的好几个外国专家博士束手无策,坐在手术室外的客厅沙发上,面面相觑。手术难度固然不用说了,最头疼的是病人年老体衰,经受不住长时间的麻醉。他的儿子陈俊学,就是那位主考官,慌得没了主意,失魂落魄。最后幸亏他脑瓜还算灵,驱车上门请李素秋出诊。嘿,笑话。一个没领执照的医生居然去香港大医院会诊?她开头没吭声。后来想想,救死扶伤乃人道主义之举,反正当作出诊是了。

来到医院,几位外国博士起立相迎。

李素秋详细看过病历和检验结果之后,又翻看了医院医生名单。奇怪,借大个医院没几个主任医师。她挑了三个中国籍医生当助手。"李女士,听你吩咐。"主考官说。

她点了点头:"做手术好了!"

"针麻,配合少量麻醉乙醚。"她亲自指导麻醉师针刺操作。

手术室的大门关上了。门上亮起红灯。

主考官和几位外国医学博士坐在墙边的沙发椅上。

红灯上面的挂钟指针在缓慢地移动着。

三个小时过去了。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

门开了。手术很成功。

救活了一位巨贾,尤其是一位英国医学博士的尊翁,情节颇具传奇色彩,当然是件非同小可的新闻。

为了表示谢意,报答救命之恩,陈应中在皇后大酒店设宴鸣谢,并在香港所有中外文报纸头版上刊登鸣谢启事。此事哄动了整个港澳。

如今,李素秋亲自登门,陈老先生自当雅步恭迎。

客厅宽绰,富丽堂皇。天蓝色地毡,浮雕天花板,淡绿喷塑墙壁,镶金壁灯,水晶太空吊灯,仿如置身于天国之中。

"听说陈老先生对白龙湾的前景有忧虑?"李素秋开门见山道。

"坦率点说,我只是担心政策多变。"陈应中明白对方来意也就不回避,"近日,白龙湾工程进度迟滞不前,对我们很不利。"

"可以说是瘫痪了。"她率直地说,"但这是暂时的事。陈老先生有远见,相信能看到这一点。"

陈老先生沉吟一会儿,"里昂想辞职不千,他对中国很友好。可见困难不少。"他已得悉这位美国人情绪低落。

"据我所知,这只是我们工作上某些环节的不协调。事情不准解决。在这个时候,我们很希望得到陈老先生的支持和合作。"

"你听到外面说了些什么话吗?"陈应中问。

"传说你改变初衷,收回资本。"

他摇摇头:"你放心。我只是想不再增加投资了。"

"关于里昂先生的去留,倘使是由于我们工作的差错,可以改正。"

"你知道,这位美国人是令尊翁推荐的,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走。李兄同我是深交,这份情面要留。"他言下之意是祈求工业特区要给里昂的工作提供方便。

看来陈老先生是担心里昂的辞职。要不是登门详谈,谁会想到这样一个别人看来是微不足道的事,竟会引起这样严重的后果?政策多变,局外人忧虑的正是这一点。

国际市场很复杂,变幻莫测,经济同政治相互交错的影响在香港市场非常明显。香港的前景影响着白龙湾的投资设厂,而白龙湾的一举一动又严重左右着香港人对前景的信心。近日港元下跌的现象很大程度是受到一些港人的心理影响。

对此,李素秋不感兴趣。要不是为了工业特区,她才不管呢!

她给白龙湾拨了电话。

她答应过梁宛娴,到白龙湾探望她和小戈。要不是等张弓回来,她早去了。反正租了一套房间,不用住宾馆,很方便。

自从小戈到了白龙湾,她一直未见过他。本来儿子当了劳动服务公司经理,可以安排到香港一趟,看看华商局的现代化经营管理。学习取经,完全合理合法,可是,张弓偏不让儿子来。说待后些再安排。唉,跟着这位操正步的父亲,儿子是享不着福的。她不想为这些事惹他生气,也就将就了事。

奇怪,小戈不在,梁总也不在。林宁是个忙人,更找不着。这些日子象是天空捅出了个洞,处处漏水下来,也够他烦了。

他们都到哪儿忙去了呢?小戈最近连情也没有写,更不用说给妈妈打个电话了。

无论如何,她得抽空去看望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