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动怒
天明近了凉夜。伊春之始,暮霞深,粼光波荡,律动着蓝莲,溪风池苑应有留香溢。月朦胧,笼上梧桐绿意,平透寂寞一丝,借着寒月,宛如烟云缥缈。
夜尽天明,推窗而望冉冉升起的晨阳,享受初放的那一抹柔光,似乎整个世界在眼前放亮,不再晦暗。
“姐姐——”
“怎么是你?”
慕月寒惊异地回头看着眼前的这个矫揉造作,表里不一的所谓“妹妹”,原本闲暇逸致的情绪连带着沉入海底,取而是厌恶。不是早已经在出发京都之前时就嘱咐过下人一定要把这个虚有其表的大小姐以及她那个虚荣的娘赶回她们的府邸了吗?怎么可能还在藤府出现甚至堂而皇之站在她面前?到底是谁赋予底下之人那么大的权力让她们得以继续借住在此,还是这是她们死皮赖脸?
“姐姐,菀晴和娘就一直呆在藤府,只等你和姐夫早日回来!”
“杜大小姐,委屈你这金躯了!”
“姐姐,是菀晴,不是杜大小姐!”
呦,这会儿为了攀上藤家这高枝,倒是直言菀晴而非啥杜小姐了,看来还真是人飞黄腾达,周围竟是趋炎附势辈。想当初,眼前这位杜家大小姐曾郑重其事声告:她慕月寒无论是人前还是人后都只得称呼她为“大小姐”,即便是“菀晴小姐”也不能,因为她等贱身不配。
没想到一别几载,她这样的贱身“机缘巧合”之下成了富可敌国的藤家二奶奶,于是“杜大小姐”也直接变成了“菀晴”,可笑不可笑?
“我不是早已言明自己并非是你姐姐,还望杜小姐别乱认亲,我等贱命又岂敢高攀,以免玷污杜府的清誉。”
“姐姐,您真是爱说笑,呵呵……”
“不好意思,我慕月寒从不爱说玩笑。说到底是哪个胆大妄为的狗奴才自作主张让你们俩继续在这里恬不知耻住下的?”
若有自知之明者,早已在她当日的奚落之下,灰溜溜跑回自个府邸去了。所谓地大物博,生罗万象,却也包括了厚颜无耻。
“姐姐,姐夫他……”
杜菀晴作低头之姿,似为难地吞吐着。
“藤玠翊,你该死!”
不辨真假,任是藤玠翊三字淹没了所有的理智。怒不可揭示之下,慕月寒一掌狠狠也重重地拍在桌上,震落了琉璃杯,零碎在地。只是略撇了地上的丝许狼藉,也不去检查自己的手掌是否有曾受伤,风火挟带满腔怒气,大步踏出房间去讨要说法。
“哼!看你这个二奶奶的位置到底还能坐多久?”
“姐姐——”
看着慕月寒失控地跑了出去,杜菀晴一改刚才的柔弱与为难,转而是幽幽地在唇角泛起一抹阴冷笑。左右瞧望,只见前方有人在走动,于是又拿起那套伪装,也跟着慕月寒去了。好戏要开局,她岂能错过。或者还可在当场推波助澜,说不定能有意外之获。她的“辩解”肯定能引起藤玠翊的注意,怎般的知书达理与慕月寒这个贱种的不通情理、无理取闹,明眼人终会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流言能杀死人,却也可在无形中助长她人的声名。慕月寒到时的如此一闹,她在适中斡旋,两相形成鲜明的对比,不是比明里勾引藤玠翊更好吗?即使那时不能引起藤玠翊的注意,只要周围有其他,这事迟早能传到藤老太爷的耳中,再加上你一言我一语,详实把经过托盘,她杜菀晴坐上藤家女主人那位置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藤玠翊,藤玠翊——”
慕月寒跑至藤玠翊的书房门前,全然不顾自个的形象,扯开嗓子便喊。众目睽睽之下,她依然是自顾自的发泄。管不了那么多,只是讨要说法的念头强烈地驱动着她的言行。
“二奶奶,您小点声。大少昨儿个就一直在书房整理账簿忙到今早,适才吃点了早饭便去睡下了!”
谁也不敢出声相劝,得罪了谁也不是,毕竟大家都只是下人一名。平日里,战战兢兢地要看着主子过活,已是累人之举。现下再遇此事,他们就算是不想再在藤府做事,也不敢站出身来说话。
只是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到时问罪,大少来个不加劝阻之名拿他们开罪,再来百口也难辨。何不此刻,劝住了二奶奶再说。真到大少兴师问罪时,还有理可说。大少这个人,十分强硬但也不会平白无故冤枉了下人,赏罚分明、有理可申是他对他们这些下人一贯的主张。所以今日今此情景,还是主动开口为好。
“我管他呢,藤玠翊…”
此刻时,俨然是愤怒与背叛超越了理智的存在。慕月寒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冷静,一心只想把藤玠翊叫喊出来,好当面锣对面鼓解释清楚。她以为自己当日的言行已让藤玠翊明了,却没想他最后来给她唱了这么一出戏。
“二奶奶——”
明白了理,于是众人也就不再畏缩,一致劝解了开。
“走开!”
“二奶奶——”
“滚开!”
慕月寒让愤怒冲尽了所有的理智,不知哪来的强大力量硬是把身边的人群给推了开去。充血的双瞳冷冷地射向前来劝解的下人,仿佛吃人般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却也阻挡了他们的进一步。
“吵什么吵!”
累了一晚,终于可以休息下。没想到刚退却了外衣,却听得外面连续的敲门声音与叫喊声,显得如此急促与愤怒。不想理会,实因太累,但那般的吵闹让他又如何休息得好,所以不得阴冷着一张脸去开门探个究竟。
“藤玠翊,你凭什么让杜家那对母女停居在藤府?”
那深黑的眼眶显示了藤玠翊的疲惫不堪,可是她自私地选择无视。因为决定把冷漠进行到底,那她有何需考虑他人。她慕月寒要的只是一己之私,他人的好与坏又与她何干。唯有满足了自我,才能更好地生存。
更何况眼下面对的是自己的掩埋在心的那些丑陋伤痕,这怎么让她平了心?
“凭什么?就凭我藤玠翊是这个宅子的主人!”
听声音就已知是她慕月寒,她的贪婪、她的冷漠、她的狠毒都见识了,他也可以不在意。但此刻,即使他藤玠翊有再好的脾气也无法包容她的无理取闹。就为了那么点事,她却要搅得整个世界鸡飞狗跳吗?
她的冷漠让他心惊,却也放心。事不在意,倒也可以让他自我安慰是一种通达。没想到,对面的她,那充血的双瞳,那泼妇般的失态,让一向注重面子的自己感到了前所未来的羞耻,于是不免中他也加重了自己的语态。
“对,你是有绝对的权力,但你可曾问过我的意见,毕竟和她们相关的人是我,而非你!”
是的,他藤玠翊是有绝对的权力决定着这个府邸的任何事,但他没资格来安排那对母女。还是要回到原点,他们婚姻的本质是契约。所以在这个点上,他藤玠翊有何资格来插手她的事情。察言观色,不是他藤玠翊的专长吗?她肯定也确定藤玠翊明白她慕月寒和杜氏母女之间的“恩怨”,何故强行介入甚至插手呢?无非是想一目她冷漠的崩溃。
强大的气场,谁也无法也不敢再插入其中去劝解当事人,只等愣在原地看着主子们的阴郁表情。然而这一慕却全落在不远处的杜菀晴眼中,也正中了她的步局,接下来就等着她的入场。
“姐夫,………”
慕月寒看着突然半途插话而入惺惺作态的女人,一切阴云见晴。适才明白自己是中了她人的计,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上梁不正下梁歪。好啊!想和她斗,那就来吧,可千万别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哦。
再和藤玠翊争吵下去显然是无了意义,就算今日她失了态也不能再着了杜菀晴的道。这一场闹剧就当她给杜菀晴的一点甜头吧,反正那女人也得意不了多久。敢挑衅她慕月寒,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
“站住——”
看着慕月寒像个无事人迈开步转身正待离去,敏锐如他,已嗅到了一丝的变化。或许他和她刚才无意中已成他人的棋子。正是察觉到了正点,所以慕月寒宁可丢了面子,也不想再入局里。
“有事吗?”
“你们都下去吧!”
藤玠翊一开口,一挥手遣退旁人。
“是,大少!”
“你怎么还没走?”
谁是这局的设计者,谁就是最后离去的那一人。聪明着,绝对不会自曝。凭着自己对慕月寒的一点知解,看来这位杜家大小姐好日子将尽。
“我怕姐夫会为难姐姐,毕竟事情因我而起!”
又见藤玠翊了,即使是盛怒之中,却还是如此让她着了迷去。她真想独占这个男人,占着他伟岸的身躯,抚摸着这张让人发狂也发痴的俊美脸庞,更想坐拥藤家的巨大财富。但她此时还不能流露自己的臆想,聪明如藤玠翊,否则她的这个梦还未开始就将灭破。
为了不远的将来,她说什么也要掩饰,安安分分做好温柔娴淑、知书达理杜府小姐一角。等慕月寒在藤玠翊面前丧失了所有颜面,她就趁虚而入,到时连人带财还不手到擒来。
“嗯?”
终还是在他无形的压力之下,那位杜大小姐极其不乐意地离开了。虽是不满意看到最后如何收场,但至少已有成效,她还是隐秘地在自己的眼神之中涌动着兴奋。然而再怎么隐藏着情绪,也逃脱不了他藤玠翊的目光。所谓姜还是老的辣,若是这般还无法读出,那他那么多年打滚于商场,岂不是白混了。
不当场揭穿,是想看好戏。借刀杀人,便能一解刚才的设计之气,岂乐而不为。更何况,这些个恩怨是慕月寒的私事,虽说他在无意中也成了他人棋下一子,但高深的做法,是他不动声色,坐看恶人得恶果。
“现在你可以说了!”
看着所有人都已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于是藤玠翊一把把慕月寒拉进书房,关上房门,靠入藤椅之中,静待着她的坦白。
“说什么?”
是啊,说什么。既然事情她都已经搞清楚也明白刚只不过一场闹剧,更精确是陷阱,一个让她慕月寒失去所有的陷阱罢了。和他藤玠翊说有用吗?既然没用也没意义,说与不说又有何区别。
“慕月寒,别在我面前装蒜!”
他知道她不会轻易说出心中所知与所想,否则慕月寒就不是慕月寒了。但他就是见不了她对他的这般冷漠。明明事事在意,却偏要表现得超乎的冷漠。
“敢问相公,妾身此刻还能装得下蒜吗?”
慕月寒低头示意着自己已见凸行的肚子,暗里警示着藤玠翊的越矩。他该不是还没忘记上次的自讨没趣吗?彼此都清楚大家真正的关系,又何必非要插入对方的世界中。
“慕月寒,算你狠!”
虽不能对眼前这个女人有情,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也是夫妻,即使是契约婚姻,但他真得厌恶大家日复一日地争执。做不到鹣鲽情深,但至少也能相敬如“宾”吧。藤家本就是一大家族,这里里外外的事情若是全都由他来处理,真得迟早他会劳累而死。
“相公,我可以走了吗?”
“慕月寒,难道除了争吵,我们就不能换种方式相处吗?”
他们的关系是建立在各取所需之上,但上天既已安排这么一段“缘”,必然有其意所在。所谓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那为何大家不能各自努力,各退一步,把畸形的关系拉向正常的轨道之上,况他们之间已有了别样的牵扯,正验证了剪不断,理还乱。
既已错了,何不将这“错”变成“对”呢?如果必须有一方先低下头来,那么就由他藤玠翊开始。
“不能!”
失了身也不能失了心,这是她慕月寒最后的坚守,她不想再过像从前。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听着这求和,不可否认她有一瞬的心动。但她已发誓绝对不会再迷失。今日不管他藤玠翊如何真诚相对,她都不会为所动,卸下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来的防线。
“若是还介意我从前的言语,那我可以今日向你赔礼道歉,这样是否可以?”
屈尊降贵绝对不是他藤玠翊的做法,但为了能有以后的平和,他此刻折损面子又何妨。真得再也无法在那样争吵的情景之下,一天过活一天,毕竟人都有一个极限。而他也眼瞅着自己的而立之年都将进入暮日,虽说休妻再娶对他藤玠翊绝非难事,但谁敢保证下一个肯定好。
是的,慕月寒除了贪婪,除了狠毒、除了冷漠种种缺点,至今还未发现有何优点能让他眼前发亮,移不开眼去。但她的种种都是建立在人犯她之上,说穿了就是一种自我防备与反击。这样的人看似阴深,实则没有坏心。且,无休止的争吵真得让压力与责任一并压在肩膀的他已无过多的精力,所以他想与她平和相处,所以才会开口求和。
“无聊!”
是真心还是花言巧语?这眼前的所有一切都与她无关。不想受伤,就必须冷漠。她也想平淡,也想温情,可是那些曾经所谓的风景真得让她怕了。或者说,她不知该如何下台。
“是吗?”
“是的,很无聊!”
四周的空气开始沉重压在她的心口,如果再在这个房间呆下去,再凝视那渴望却也受了伤的眼神,她会崩溃。与其给人希望到来终是绝望,还不如这一刻泯灭了彼此的那一点幻想。
走了,不予希望地走了,只留下冷漠。藤玠翊挫败地跌进藤椅之中,久久不知何行。这样的结果,或许早已料想,只是心中尚存那么一丝侥幸。到底是他高估了自己的真诚,还是低看了慕月寒的冷漠?
不能,他绝对不能放弃。这个世界没有他藤玠翊办了的事,只有他不想办的事,所以他一定会转变自己和慕月寒的相处方式的。好了,目前最为重要的是一个月之后自个亲妹妹的婚事,只等此事搁浅,那么就放全身心的努力去改变自己和慕月寒的生活。
不是说他藤玠翊非慕月寒不可,毕竟这个世界谁离了谁就无法过活,只是习惯。习惯那么一种气息包围在他